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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作家底性格和人物的创造(3)

他受着两个诗人底巨大的影响:鼓手马耶柯夫斯基(B.M朋KoBCKHn)和兄长惠特曼(w.whitman)。但显然地,他底诗,是完全具有他自己所特有的色调和香气和音响的。他那风格,就好像他那乡土的安达斯山脉和南冰洋似的:安达斯山脉底峰峦似的,雄浑,高峻,和庄严。南冰洋底波浪似的,自由,轻柔,广远而深沉。安达斯山脉似的,有时火山爆发,熔岩喷射,大地震荡,云霞变色。南冰洋似的,南方的歌与花的夜,海岸的月光和晨曦,温柔的红葡萄酒和爱情,诗的低吟和梦的高飞。他有那么大的激怒,他更有那么多的柔情。他很不容易激怒,也不惯于激怒,而且他底激怒往往从他那柔情里迸发出来,在他那柔情中融化下去,被他那柔情以浓丽的色彩点染得出奇地妩媚与柔和—但女口果他激怒起来,那就是从天空滚滚而下的一声霹雳,在海面隆隆地引起了四面的回声,那就是一团炽热的力量,一团豪迈的声势,那么惊天动地,那么排山倒海,那以后,即使仍然是晴雾的长空,沉酣的海岸,虹彩和云影,雨滴和花枝。而他那柔情,又多么富于斑斓的色彩,惯于柔和地抚摩,深深的心,低低的告语,缓缓的眼瞳,缓缓的凝视和流盼,缓缓的散步但又突然的飞舞,飞舞而又回旋,徘徊,这种缠绵的柔情,诗的徘徊和往复,正是他底诗底特质之一,是他,爱世界和生活,爱得深,爱得还要更深更深之故。这就是魏斯柯普夫所说的那种美丽的比喻,他那哀伤和希望,以及对于敌人的讽刺和鄙视;也就是爱伦堡所说的他和自然的联系,他底形象底新鲜,他底声调底丰满,和他那不少难懂的、复杂的联想。正是他,对于这整个的世界,对于一切的事物,爱得如此深远,如此宽阔,读着他底诗,如同洁白的雪融化于柔和的日光里,而且柔和地渗透到深沉的土地里,人,是怎样以纯洁的灵魂融化于他那诗之柔情里,而从那里拥抱了他所拥抱的世界,珍贵他所珍贵的生命,保卫他所保卫的生活,人是这样被他所感染和鼓舞的;但人,常常地,好像习惯于行走,而且也善于奔驰,却不习惯或不善于一种经常的跳跃,诗的跳跃,感情的跳跃,也是如此,要使一个人在行走中突然转为奔驰,在疾驰中突然转为散步,总是不是过于容易的事,那么,追从他底诗的节奏的困难,追随他那诗的联想的困难,就不得不是追寻他底感情的跳跃的困难,就不得不是追寻他那深远而宽阔的爱底踪迹的困难了。我们有着战斗的激情。我们也有着诗的柔情。两者,我们都有,并不缺少。但不通过一个时间或空间的过程,而激情和柔情能够共同存在,彼此辉映—这在我们就不是容易办得到,或当做日常的现象的。但在聂鲁达,这激怒和柔情却是一部完美的交响乐;而这交响乐底基调,则是他那细腻地、温馨地拥抱全世界的柔情。而他,正是出发于对于和平的挚爱,勇壮地起而保卫世界,而成了我们这时代的和平斗士。那么,激怒和柔情,和平与斗争,这里就是他底诗底风格,这里就有着诗人底人格。为和平而斗争,这是诗,他底诗,他底《伐木者,醒来吧!》

让和平属于未来的每一个黎明,

让和平属于桥梁,属于酒,

让和平属于追求着我的诗章,

它在我底血液里升腾,

泥土和爱情纠结着我底青春时代的歌曲,

让和平属于城市底早晨,

面包开始醒觉,

让和平属于密西西比河,

那是许多河流底源头,

让和平属于我底兄弟底衬衫,

让和平属于书本,像一个无形的印记盖在上面,让和平属于基辅底巨大的集体农庄,

让和平属于这些和那些死者底遗骨,

让和平属于勃洛克林底铁桥,

让和平属于邮差,他从一家跑到一家,月月年年,让和平属于足尖舞的导演,他用扩音的喇叭

向那些娇柔如忍冬藤的舞踊女呼喊着,

让和平属于我自己底右手,

它只想写出罗萨利俄城,

让和平属于玻利维亚人,

秘密得像一块锡,

和平,好让你结婚,

让和平属于皮奥—皮奥河上所有的锯木厂,

让和平属于作着游击战的

伤心的西班牙,

让和平属于威俄敏州的小博物馆,

那儿的最可爱的一件东西是

一只绣着心房的枕头,

让和平属于面包师傅和他底面团,

让和平属于面粉,属于一切

等待着出生到世上来的小麦,

让和平属于一切寻求着隐蔽的灌木丛的情人,

让和平属于一切活着的人们,

让和平属于到处的陆地

和到处的江河、海洋。

让我们先来这样想象:——

如果有那么一个早晨,当面包和酒正安排好了,每一家人家,那些须发如银的祖父和祖母,那些年青的母亲和父亲,那些唱着歌儿和穿着花衣的男孩子和女孩子,大家,开始一天的生活,开始围着餐桌坐了下来——但就在这个时候,却有一阵激烈的炮声破空而起而打击这个城市,城市是那么震颤,气流是那么激荡,土地是那么痉挛,房屋是那么动摇,门户是那么突然自行打开而又猛然自行关闭,窗格上的玻璃飞堕地上砰然粉碎,酒杯震倒而酒泼在桌上和衣上,餐具从孩子们底可爱的小手中震落而他们啼哭……那么怎样呢?应该怎样呢?

如果那些小麦,正在等待着出生,正在那深不可测的静默中发荣滋长,或者,正在以金黄的麦穗和日光游戏—但就在这个时候,或者,田野筑成了阵地,坟墓挖成了掩体,或者,炮弹代替了耕犁,焚烧代替了收割,生者底每日的粮食是怎样被蹂确和被破坏,死者底长眠的遗骨是那样暴露而狼藉……那么怎样呢?应该怎样呢?

如果邮差来了,但送来的却不是温暖的家常的话题,却不是甜蜜的亲人底笔迹,而是陆军部底冰冷的官腔,而是出征者底可怕的阵亡报告书……那么怎样呢?应该怎样呢?

如果爱人们在春天的郊野,寻求发着神秘的香气和闪着初晴的雨滴的灌木丛,如梦地隐蔽自己,女的准备了绣着心房的枕衣作为礼物,男的低唱着青春歌曲来赞美和爱抚她,而和平,将让他们相爱,结婚,但陌生的部队却越过国境偷袭而来,轻坦克搜索着,骑兵四面射击,血染了所有的男子底衬衫,血污了所有的妇女底爱情……那么怎样呢?应该怎样呢?

如果以血液奔腾的右手,写着诗章,如果家里有一间小小的图书室,以十年、二十年的辛劳购置了心爱的书本,如果在放假的日子欢喜到那小博物馆里去,在那里浏览和逗留几个小时作为休息,如果有的时候也去看看足尖舞,也去看看那些如同忍冬藤地娇柔的舞蹈女,但天空中却轰鸣着国籍不明的飞机底引擎,投下了燃烧弹,或投下了细菌弹,或投下了“纸弹”,或投下了形似钢笔和玩偶的爆炸物……那么怎样呢?应该怎样呢?

如果是一个农民,如果是一个集体农庄的工作人员,谁能够忍受投下马铃薯害虫来的那种东西呢?

如果是一个工人,如果那锯木厂又是为自己底政权所有,谁能够任凭它被战争粉碎或被盗匪占据呢?

如果是一个市民,如果是一个交通警察,如果是一个桥梁工程师,谁能够让所有的桥梁、铁桥在一瞬之间被黄色炸药毁坏,在烟尘之中飞到空中而又沉于河底呢?

为了这一切,如果是一个人—谁能够不起来反对战争,谁能够不起而敌对战争制造者,谁能够不拥护和平,保卫和平呢?——黎明,桥梁,酒,诗,面包,面团,面粉,小麦,衬衫,枕头,邮件,足尖舞,书本,坟墓,爱情,木材以及电锯或手锯,每一件,都是这世界上的小物件,都是我们底生活里的小东西,是的,那实在是小小的,微末而又细琐的,那样的事物和事情。

但如果从一个总体来看这一切的话,那么显然地,就正是这一切构成着我们底人民底和平生活底基本的内容的。聂鲁达,是怎样以一颗心拥抱了全世界,而于是,他能够从每一天的面包、每一粒的麦子里面看到那巨大的和平的意义,他能够把这一切升华而为诗,而这一切也就在他那跃跳的联想、飞舞的思想和感情当中高度地集中起来,在他那精神世界或诗的境界内部统一起来。

而且,这一切,虽则是微细的,点滴的,但同时又正是日常的,生活的。那么,和平,这就和每一个人底生活密切关联,这就和任何的人底日常的活动、日常的哀乐全然相连,这就和我们自己底血肉痛切地相通的了。那么,这一切,就正是普遍的,就正是人民的了。这样,一方面,在诗人,由于他是深切地关切到了每一个人底生活,关切到了那生活底一点一滴、底一呼一吸,于是他就更加明了了一部历史底意义,也就必然得参与这个现实的斗争,而决定人类底命运,完成“生命的责任”;一方面,这样或是那样,和平或是战争,人们,一切普普通通的人,所有的男男女女,也就能够从每一块面包里感到自己底命运,也就能够从每一杯酒里思索自己底生命,也就能够从一座桥梁、一件衬衫理解人底幸福或是不幸,也就能够从一片麦田、一所工厂起来保卫自己和保卫世界,而反对战争,制止战争,爱好和平,消灭战争。一个诗人,和全世界的和平人民,在生活和诗的感受里,在心灵的拥抱和清醒里,是这样携手前进,并肩作战,以高歌的节奏前进,以装饰了鲜花的枪枝作战。

所以,为了基辅底集体农庄,也为了勃洛克林底铁桥,为了西班牙山中的游击队,也为了皮奥—皮奥河上的锯木厂,为了一切活着的人们,也为了那些死者底遗骨,为了到处的陆地,也为了到处的江河和海洋,为了每一个邮差、每一个导演、每一个舞踊女、每一个情人、每一个面包师傅、每一个游击队员、每一个农民、每一个工人、每一个兄弟—也为了全世界。所以,两个世界或两个美洲,既不是地理上的划分,也不是民族间的歧异,而是如同爱伦堡所说的,乃是社会意识上的差别,或者,乃是全世界和平人民和一小撮战争贩子之间的分野。

聂鲁达,一个诗人,一个战士,他是为了世界和平而歌,他是为了人类和平而战。他是一个智利诗人,如同亚马多(JorgeAmado)所说的,则他又是“两个美洲的诗人”,但他更是我们底世界和时代的诗人。他是爱国的战士,但他更是人民的战士,属于一切的陆地和一切的江河和海洋的战士。

正是这样,他严重地警告美国帝国主义:

但是,北亚美利加啊,如果你要武装起来你底军队,去破坏那光明的国家,

如果你要派遣芝加歌的屠夫

去统制我们所爱的

音乐和生活,

我们将从岩石中、空气中冲出来

咬你,

我们将从最后的一扇窗子里冲出来

射击你,

我们将从最深的浪涛里冲出来

用荆棘刺死你,

我们将从田沟里冲出来,地里的种子将如同哥伦比亚人底拳头一样

痛击你,

我们将断绝你底面包和水,

我们将用你自己所点燃的火来

把你烧死!

而且,是怎样再三叮吟美国人民不要被愚弄而穿上了G.L(政府发给的)的制服,是怎样反复吩咐美国兵士不要不聪明而踏上了别人所有的领土:不要冒犯法兰西底绿色的葡萄园,那将酿成苦味的醋;不要攀登西班牙的荒凉的山脉,那里有变成火焰的岩石;不要裹读希腊的神圣的橄榄林,人民的鲜血将成为汹涌的波涛而把你们卷去,溺毙;不要到智利海岸去捕鱼,平凡的矿工为你们掘出了、磨利了祖先们所准备的毒箭,而成为的剑鱼也将以它们的利箭攻击和沉没你们的船只;不要到委内瑞拉、波多黎各、秘鲁、古巴或墨西哥去放肆,去劫掠,人们武装了六弦琴和火油瓶,武装了紫水晶的剑,甚至腐烂的战士底尸体也仍然武装着覆盖着藤枝和雨滴的步枪,而且还有掷石器,还有闪光的刀,而且还有叛乱的农民,革命的子孙,而且人们是在甘蔗田里等候你们,是在打包厂里等候你们,是在群岛之上等候你们,是在山谷和山巅等候你们,不要侵入意大利的乡村,不要登陆中国大陆,不要到保加利亚的桥梁之上散步,不要到罗马尼亚的河流之中游泳,维苏威火山的赤热的岩浆将埋葬你们,万里长城底巨大的阴影将包围你们和歼灭你们,新民主主义的国家底那欢呼,那红旗,将使你们丧魂落魄,有死无生,不要垂涎社会主义的国家,不要妄想乌克兰底谷仓,不要梦游西伯利亚底雪地,不要惊动新的生活和新的秩序,拿破仑(B.Napoleon)和希特勒(A.Hiler),那个“大皇帝”早已遭遇了他的末路,那个“元首”不久之前也变作了一条死狗!

因为——

这整个世界将仇视你,

因为——

一切遥远的流域,各个地区的人民,

一切旗帜下的人民,一切船只上的人民,

……不愿意鲜血

再度浸透面包、豆芙和音乐。

如果说一切的人民是被一种心灵的磁力结合起来,如果说和平的疆界并不是我们和你们、国籍和人种、河流和山脉、宗教信仰和生活方式,那么,聂鲁达,他是怎样热情地催促着伐木者林肯(A.Lincoln)的醒来,而以他那古老的酵母使新大陆的绿色的金子土壤发酵;他是怎样热情地怀念着《草叶集》的诗人惠特曼的树根一样的容貌,而喜悦于他那麦田一般无穷无尽的以胸怀歌唱的声音和力量;他是怎样热情地把他那写诗的右手伸了出去,去握“笑匠”卓别林(c.chaplin)的人道主义的手,去握艺术家德莱塞(T.Dreiser)底描绘《美国悲剧》的手,去握“思想犯”法斯特(H.Fast)底触犯非美活动委员会的手,去握一切强力的、露骨的、劳动的、饥饿的和平人民底手,那九部四十八州的工人和农民底手。他是如此热情,而他,就如此深情地盼来,和如此柔情地呼唤啊:

我爱农民底小屋,刚生了头胎的婴儿的母亲们

在睡觉,她们像罗望子糖浆似的芳香,

新熨烫的衣服,

炉火在一千个家里燃烧,

屋子底四周围绕着玉葱田。

(男子们在河边歌唱,

他们底嗓音像河底的石子一样粗糙。

烟草高高地生长,它底阔叶子

像火焰里的妖魔一样探头到屋子里来。)

来到密苏里州,看看它底干酪和谷子。

那发香的食桌,红得像小提琴,

男子航行在一片大麦田的海上,

刚驯服的蓝黑色的马驹

带着面包和首着的香气。

教堂底钟,婴粱,铁匠底鼓风炉,

在乡村底拥挤的电影院里,

爱情露着它底牙齿,

在一个来自大地的梦里。

北亚美利加啊,你是广大的,美丽的。

你底出身像洗衣妇一样平凡,

洁白的影子,在你底河边。

从无名无姓中长成。

你底和平的蜂房是最可爱的。

我们爱你底双手发红的男子,

是奥尔贡州底泥土把它们染红的,你底黑种儿子带给你非洲象牙地带

产生的音乐,我们爱

你底城市,你底物质,

你底光,你底机器,西部底

力量,养蜂场底

恬静的蜜,和小镇,

结实的青年驾一辆耕种机,

从杰弗逊(Jeferson)遗传下来的

燕麦田,吼叫的轮子

在丈量你底海洋似的领域,

工厂吐烟,一千个吻给与

这新的居留地。

你底勤劳的血液是我们所爱的。

你底劳动者满手沾染着煤油。

但——

我们所爱的,是你底和平,不是你底武装。

你底军阀底面容是狰狞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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