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人中之龙
朝露已干，秋日升起。
季燏刚从房间里出来就碰见上官颐，他手中端着一个小木盒，此去方向正是珂儿的房间。
上官颐看见季燏微微一愣，随即又是微笑道：“季兄，早。”
季燏点点头，心中奇怪为何他手中会拿着一个木盒。
上官颐像是明了他的疑惑，微笑解释道：“这里面装的是翡翠桂花糕，珂儿最喜欢吃这东西了。”
季燏又点点头，没想到这位贵公子会如此细心，一大清早就为她张罗早餐，这翡翠桂花糕从外表装饰便知它是何其难得，看来上官颐对珂儿的关心已是无微不至。
上官颐又笑道：“季兄不妨也来尝尝，珂儿说这很好吃。”
听这语气，就好像是珂儿觉得好吃，他就认同，只要珂儿喜欢，他就千方百计为她求来。
季燏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地确是值得珂儿托付一生的人。
他摇头拒绝道：“不了，我吃不惯甜食。我还有事，告辞。”
“你的意思就是说本公主的翡翠桂花糕不好吃了。”一声充满不服气的娇喝传来。珂儿就竖起柳眉横着杏眼站在两人身后。
上官颐一笑，温柔道：“珂儿，季兄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吃不惯甜食。”
珂儿嘟起小嘴道：“才不是呢，不吃就是嫌不好吃，若觉得好吃就不会不吃，所以说，他就是说我的桂花糕不好吃。”
堂而皇之的曲解。
季燏淡然道：“姑娘，吃不吃是由我个人决定的，这与桂花糕好不好吃没关系。而且，我说过我有事，告辞。”
他说完，马上转身。
说不想吃，只是借口，他不想再与这刁蛮任性的小公主有什么深的纠缠。就衬此时，有人会照顾她，关心她，不让她有任何伤害，这个时候离开是最好的。
他心中又问自己，这是否也是借口，明明是忍受不了她身旁有一位他无法攀比的人，而且这个人，已经注定会永远照顾她。
“不准走。”珂儿伸出双手死命的揪住他的衣袖。露出纯真又坚决的神态道：“你没有吃过怎么会知道它不好吃呢。而且这种桂花糕甜而不腻，味道清香，你就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吧。”
上官颐脸上呈现惊讶之色，第一次看见珂儿会如此诚恳的请求一个人做一件事，而且这件事又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他虽然不理解，却依旧与珂儿站在统一战线上，挽留道：“季兄，你就留下来一起品尝吧。”
客房内，三人围在一张桌子旁。
一顿美餐后，珂儿很满足的对上官颐不尽感激。
上官颐微笑道：“你哪天能乖乖的跟我会去，我就谢天谢地。”
珂儿嘟嘟嘴，低下头玩弄自己的衣角。
上官笑着看着她，虽然此次出京最大的目的是把珂儿带回宫中，但是他不想勉强珂儿回去，如是她觉得玩得不够的话，他会一直陪下去，直到她说玩累了，回宫吧。
他转向季燏道：“季兄，我总觉得你很面善，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季燏心中一惊，暗忖：“果然好眼力，在漆黑的大堂中也能辨认我的模样。”表面却淡声道：“我好像没有见过兄台。”
上官颐凝视季燏，思索道：“是吗……”
珂儿望着他，心中万般焦急，要是让他一直思索下去，也许真能想起什么，颐哥哥什么都很厉害的。她赶紧附和道：“颐哥哥，人家季大哥流浪剑客，四海为家，又淡泊名利怎么会认识你呢。”
上官颐一听，哈哈一笑：“听珂儿的意思是，颐哥哥我重名重利啰。”
珂儿道：“珂儿可没这么说，颐哥哥咬文嚼字曲解珂儿的意思，珂儿被冤枉了，珂儿受委屈了。”
虽说是无理取闹，蛮不讲理，上官颐却仍心甘情愿的向她赔罪道歉，直到哄她开心为止。
季燏看着眼前的情景，心中无限感慨。
上官颐道：“我听说，最近江湖上刮起寻宝的狂热，不知是否有此事。”
珂儿不屑道：“纯属造谣，哪来什么宝藏，这些人都是吃饱了撑着没事找事。”
她说完这句好，就意识到此话伤到了另一个人，那个人身上已经有好几份藏宝图碎片。
瞅瞅季燏，却见他毫无表情。珂儿吐吐舌头，一定是生气了。
上官颐沉声道：“话虽如此，但是这宝藏的诱惑力实在太大，我怕有人会把持不住，干出什么祸事。”
珂儿听罢，脱口而出：“这种事已经发生了。”
她说完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她本想装作胡言乱语或者变成哑巴瞒天过海，却还是在上官颐严肃的目光下败下阵来。
珂儿把段天浩和莫常因地图遇害之事说了一遍，却只字不提季燏。
想想昨天还说两人意外身亡，第二天就被自己推翻言论，真是丢脸丢大了。
上官颐听罢，又一脸沉重悲哀。
珂儿心疼得不得了，后悔起自己的多嘴。
她望向季燏，季燏冰冷的面容也陷入沉思，他敢肯定这两人的死不是百花宫所为，百花宫从不枉杀无辜，可是又是谁能用自己的剑法杀死这两人呢，莫不是白钰，但是为何百花宫的人手中会有藏宝图，他们又是为什么要把藏宝图交给自己，她们有何用意。
这重重谜团萦绕在他脑海中，一时间，他也没办法把这些谜团一一揭开，现在，他想的就是把藏宝图收集完毕，然后去天水宫救冰儿。
上官颐突然想起什么，道：“我来的路上，听说天山派，衡山派的弟子已经来到镇江，似乎去了游龙山庄，好像要请武林中德高望重的胡程辉胡庄主为他们主持公道。当时，我未确定段、莫两位掌门遇害，所以听到此番话时心中甚为震惊。”
珂儿心中叫遭，要是那个王客云和石江请动了胡程辉，而且硬是说季燏杀了他们的师父，以胡庄主在武林的地位，那季燏真会如炎刹门所期待的那样，成为武林的公敌。
珂儿道：“不如我们也去看看，确定一下两位掌门是怎么死的。”她说完，心中却暗忖：“首先应该确定那两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有没有添油加醋的乱说一通。”
珂儿正在思量，上官颐道：“既然如此，我们明天便去。虽然为官者不能随便插足与江湖之事，单若关系前朝宝藏，便另行计议。不过不能贸然行事，带上拜帖最好。”
季燏立即明白他的意思，一来，他不太清楚事情的原尾，贸然前往，会带来诸多不便；二者，他因了解珂儿的性格，知道她爱热闹，一定会去参和，他不希望珂儿遇到任何麻烦。看来后者所占分量居多。
这个上官颐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珂儿乖乖的点头。
这倒让季燏大吃一惊，平时自作主张，从不听人指挥的公主，竟非常的听她颐哥哥的话。他真的无话可说。
第？章 不能欺负人
今天是庙会。
在熙熙攘攘、人山人海的大庙会中，一双稚龄小女娃儿手牵着手，伫立在湖畔哀嚎不已。没人理睬他们，任由她们泪湿了衣襟、哭哑了嗓子，只因为，香客游人太多、嬉闹欢笑声太大，她们人儿太小，根本没人注意到她们，就算注意到了也会当作没看到。
自己都顾不了自己的爷爷奶奶、弟弟妹妹、老婆儿女、猫猫狗狗了，哪管得了别人家的小鬼头啊！
于是，眼看他们就要被人潮挤入湖中了，珂儿脚步刚迈开一步，一条淡黄色的人影却抢先赶到，及时扶住了那两个小女娃儿。
此人穿着虽华丽，却是典型的乡下暴发户形象。
只见他很有耐心地温言抚慰那两个可爱——可怜没人爱——的小毛头，好不容易才让那两张哇啦哇啦大哭的嘴巴闭了起来，跟着又是糖葫芦、又是冰镇绿豆水的伺候那双宝贝，还就地在湖边大石上坐下来，再一边一个让她们坐在他的大腿上，好像是在讲故事给她们听的样子。
直到一对满脸焦急的糊涂父母找了来，让那两个小宝贝物归原主后，他才低头看着自己沾了满身糖疙瘩、绿豆水的长衫垮下了脸。
她不自觉地闷声窃笑不已，继续看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而后掏出手巾在湖水里拧湿了，接着就用力的擦、死命的擦、拼命的擦、卯起来擦擦擦……
终于，她再也忍不住地失声笑了出来，那青年男子似有所觉地抬起脸朝她望过来。老实巴交的脸上路出憨厚的笑容。
接下来却极其厚脸皮的说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美丽的姑娘对我笑的如此美丽。”
轻薄的话语倒没让珂儿又什么太大的反映，她走上前，娇美的脸庞笑意不退，纤纤玉手指了指狼狈不堪的他，轻声道：“若是让天下人看见现在的你，红叶山庄可就丢脸丢大了。”
苏远嘿嘿一笑，完全不在意，“我刚才可是做了好事，天下人若是取笑一个做了好事的老好人，那我也无话可说。”
珂儿眼眸闪动道：“苏庄主到镇江有几日了？”
一丝疑惑闪过，苏远意外她转移话题竟如此快，但依旧爽朗道：“算起来也有三四日了，那日本以为能够很容易的抓到百叶清却没想到碰到了聪明绝顶武功盖世的飞雪楼楼主，苏某只叹技不如人，之后便在洛云多停留了几日。啊，对了，不知道萧姑娘有没有你柳姐姐的消息。”
珂儿笑意甚浓，心领着苏远别有深意的问话。
“真的不好意思，我还没和柳姐姐熟到随时可以知道她的行踪，再说，柳姐姐似乎不记得我了，让苏庄主失望了。”
“啊……哈哈……”
“对了，苏庄主这么关心柳姐姐，不知，有什么目的。”
苏远一怔，目的？她竟然如此直白的问。双眸看向那古灵精怪的女孩，那闪亮的眼眸如星星般耀眼。
目的啊，大概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找到了百叶清，大概……
“哎呀，我是不是问到了苏庄主的难处了，既然苏庄主不便回答，不答也罢。”
难处，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我怎么会不想回答。
“苏某只是随口问问。”
“耶……我以为，苏庄主在关心柳姐姐呢。”
“关心……”又一怔。
“是啊，因为苏庄主想柳姐姐了，所以关心一下，我还想替柳姐姐谢谢苏庄主呢，看来是我会意错了。”
“想……”脑子里一片空白。
“想念啊，想念一个人自然会关心一个人，苏庄主不知道吗。”
“我……”
一丝狡黠的笑意闪过双眸。
都说红叶山庄庄主是绝顶聪明的人，这样无所谓的问题，若不想答随便敷衍几句便可，但是，他表现得也太……太让人想继续捉弄他。看来，这可不是无所谓的话题。
“苏庄主可想出原因了。”看他傻楞的模样，提醒一句。
“我……”苏远想了想，又想了想。
有这么难回答吗。
“珂儿，你又在欺负人了。”轻柔的话语响起。
“我哪有欺负人啊，明明就是他一副想要被我欺负的样子。还有……”珂儿咯咯的笑起来，顺手接过糖葫芦，“颐哥哥让人家等得好久哦。”说完，瘪瘪嘴，甚是可爱。
上官颐无奈一笑，“抱歉，抱歉。实在是人太多了。”温润的眼眸转向苏远，“这位是？”
“相思中的苏庄主。”珂儿立马捉笑道。
“喂喂……”苏远顿时头皮发麻，却又无法制止。哪家的小姐，实在让人招架不住。
“珂儿，不许胡闹。”上官颐轻斥道。
珂儿立刻捂住嘴，笑意未退，却没有那么放肆。
如此简单的对话却让苏远大吃一惊，像发现神明一样，崇拜似地看着上官颐。
“这位公子相貌堂堂，器宇不凡，定是不凡之人。英雄出少年呐。”说完心中感叹，年轻真好。
“在下苏远。”
“久仰红叶庄主大名。小子上官颐。”
“你认得我。”苏远张大着眼睛，受到珂儿上次的打击，这一次却遇到个识货的人。识货？
喂，我不是货物。
“上官颐……我说呢，天下哪还有人有你这样的气质，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中原第一公子。幸会幸会。”
紧接着他马上道：“萧姑娘上次和你一到的那位帅哥呢？那位小哥也是英俊不凡呀，现在的人都长得这么好看吗……额，怎么没跟你一起，莫不是你把他甩了，又另结新欢，哎呀呀，萧姑娘，喜新厌旧这种事可不好，会教坏小孩子的，你这么冰雪聪明可不能做这样的榜样。”
说完他幸灾乐祸的看着珂儿，此时的珂儿已是气得牙痒痒。你这个暴发户，瞎说什么！！！！青筋暴起，拳头紧握，恨不得扑上去打爆他的头。
“苏庄主说的是季兄吗？”上官颐微笑道，“他有事，便不便和我们一起。”
珂儿一听，表情立即变得笑意连连，嘿嘿，想要黑我，也不看看，我带了个什么样的保镖。
“是这样啊。”苏远变得也快，“不知两人现在要去哪里？”
“游龙山庄。”
“喔！同路同路，一起走吧。”他嘿嘿一笑，不等别人是否认可，变大摇大摆的在前带路。“这边，这边，萧姑娘，别瞪眼了，快走吧。”
“谁要……”满腔怒火正要爆发，无骨的小手被人轻轻握住，心中怒火顿时烟消云散。
“不碍事。”上官颐柔声道，“走吧。”
哎，有颐哥哥在身边什么都好，唯独一点，人家没办法做坏事，发火，打架……
恕我直言，好像不止一件。
第？章 涟漪涟漪
当今武林中，要论名声最高者，天睽派。天睽派是个有着悠久历史的门派。但天睽派隐立山林之中，与世俗相隔，若非生死存亡的大事，便不问津。这便下来，武林的大大小小的事便落在四大山庄的肩上。以游龙山庄为首，接下来便是护剑山庄，红叶山庄，雷鸣山庄。
这四大山庄表面上看着和和气气，其暗地里确是暗暗较劲。名次地位的变化倒也频繁，倒是着几十年，游龙山庄一跃而起，敞开门庭，广招弟子，势力慢慢增大，终成为四大之首，十几年未变，实属强悍。
“势力再大，这皇天后土还不是皇帝老子的天下，有什么可争的。”珂儿翻了一个白眼，然后笑道：“恭喜你啊，还能几十年保留在四大之中，看来你们家没被你祸害惨。”
苏远自动忽略后面那句，感叹道：“这天下，谁有钱，就是做大。天下又有谁比皇帝老子有钱呢。所以说，钱真的是个好东西。”说完，他目光闪动，有些猥亵。
珂儿恶寒的看着他：“你缺钱？”
“缺，大把大把的缺。”忽然觉得眼神不对，立马道：“家族大，养的人多，怎么会不缺钱，你没当过家，不懂不懂。”说完无奈的摆摆手。
珂儿瞅瞅他，浑身上下发着金光，笑道：“我还真不懂你当家的苦。”
不过多久，三人便驻足。
珂儿抬起头，瞪着金碧辉煌的大门，叹道：“他家真的好有钱。”
身旁的苏远突然闭上双眼，半响，双目睁开，光芒积聚，一股难言的气势散发出来。
“走，进去。”中气十足的的声音从他的口中传出，极有大家之范。
珂儿微微一愣，这个人真奇怪，像是突然激发出潜能，变了一个人似的。
珂儿张张嘴，本想贬低他一翻，薄唇轻启多时却未发出一个音。
她整个人僵在那里。
“珂儿？”上官颐气息轻柔，圆润的眸子凝视着眼前这人，“怎么了？”
突然见她失了生气，便知一定有事。
“珂儿，你没事吧。”温厚的大掌握住她无骨的小手，见她不回音，心下甚是担心起来。
耳边回响着他关心的话语，珂儿回过神来。
“颐哥哥……我没事……不是……我有事……”似乎是看到了什么，让她脑子有些不清醒。
上官颐微微皱眉。
“到底怎么了？”
“那个……”
“不会是看见这家太有钱了，吓傻了吧。”身旁的苏远没心没肺的接一句。他当然不会这么认为自己说的是事实，光中原第一公子的名号就足以说明他身旁的女子绝非普通人，但是，若能让他有机会好好打击一下那个小丫头，他是绝对会好好把握。
“颐哥哥，我有点事，非常的重要。所以，不能进去了。”珂儿懒得理会那个孩子气的大庄主，直接跟上官颐表明。
“什么事。”
她犹豫了一下。那个人，不知道该不该和颐哥哥说起。也不是很重要但是又不能说，若要说清楚又会牵扯道季大哥。顿时，她把与那个人相遇至分离之间所发生的事回忆了一遍，几个念头在脑海中徘徊，面对颐哥哥的问题，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珂儿不便说，便可不说，等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说吧。若现在有事的话，那就马上去做，别耽搁了。”上官颐微微一笑，纤长手指点了点珂儿的额头，柔声道：“看，这里，皱起来了。不可以哦。”
温柔的话语如暖流般流变全身，一股温暖的气息一直在胸口环绕。
“颐哥哥……”她顿了顿，展颜笑道，“我马上回来。”
“不急。”上官颐有些不放心，询问道：“真的，不用我跟去？”
“不用了，又不是去打架。”珂儿调皮的吐吐舌头，若是真的是去打架，那就更不能让你跟去了。一尊菩萨站在身旁，哪敢做出越规矩的事。她心中暗自乱想一通。
“打架的话叫上苏某，如何。”苏远突然插如一句。
珂儿娇笑道：“本姑娘就算需要打手，也会挑有品味的。”
苏远脸色顿时煞白。
俏丽的身影一转，跑了几步，又回个身。
“颐哥哥，不用担心……还有你，”手指直挺挺的指向看似老实巴交的苏远，“就是你，不许骗我颐哥哥的钱！”
苏远嘴角抽动，脸色极不自然又极为无奈的看向上官颐。
上官颐微微一笑，犹如春风袭来。
拐了几个小巷，又走了几条街，如今已经出了城门，但那人依旧没有寻到。
珂儿满面踌躇，明明近在眼前，有好多知心话要跟她说，却为何找不到人。
越想珂儿越觉得生气，要是早点追过来就好了，若是脚程再快一点就好了……但是，人没找到，说什么都完。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她像师父一样，再也看不到了。
涟漪……姐姐……
金泉寺。
逢初一十五香客就特别多，今日也不例外。烧香拜佛的多为女子，少女们求佛祖保佑自己能觅得如意郎君。妇女们便求全家平平安安，儿孙满堂。
珂儿本是心烦，见到寺庙，便想进去为逝去的爹娘。师父烧烧香。
只是正门人实在太多，她眼珠一转，往寺庙偏侧走去。
寻来寻去终于找到了后门。
后门进去果然安静了许多。
离清殿。
珂儿抬头，自言自语道：“倒是好名字，远离尘世，清净祥和。”
走进离青殿，不见和尚，却见一女子跪在菩萨面前，闭眼祈福。
珂儿呆呆的望着她，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面容，亲切的气息，就如当初自己为何会救她一样，因为她给自己的感觉就像师父再世。
“涟漪……”这个名字在胸口旋转半响才脱出口。
祈福的女子睁开双眼，蓦然转身，见到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淡然的脸上最终惊讶的张开了嘴。
“珂儿……”
难以置信的声音。
“真的是珂儿吗？”
珂儿风一般的向前跑去，跪倒，顺势扑倒在涟漪的身上。
“是我啊，是珂儿呀，小姐，你去哪了，突然不见了让珂儿好担心，好担心……”
哇哇哇……破天荒的哭声倾盆而下。
涟漪终忍不住动容，这个小丫头，虽才相处几日，但如今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对自己的真情实意。
她的脸上挂上淡淡的微笑，眼角已开始湿润。一直僵持的双手缓缓抬起，轻轻的落在珂儿的背上。
“珂儿……”
过了很久，哭声才止住。
珂儿哭红的双眼还挂着泪珠。
“小姐去闯玄静王府了？”
“我没事。”涟漪的面容未施胭脂粉黛，却有着淡然清新之美。
“我猜想小姐会没事的，只是小姐什么都没有跟珂儿说，珂儿好担心。差一点就要去问颐哥哥了。”
涟漪微微一愣，接着一笑。
“玄静王是个好人，他未为难与我。”
珂儿怔住了，随即明白自己一激动，说漏了嘴，破了身份。
她非常歉意道：“小姐……知道了。”
“去过玄静王府才知道的。”涟漪微笑道：“不然就不认识这么漂亮的珂儿了。”
珂儿慌忙道：“我不是有意骗小姐的，珂儿当时……当时只是胡闹，但，对小姐是真的喜欢。”
“我知道，天朝第一公主的劣行还是有所耳闻的。”
劣行二字出自涟漪之口，让珂儿不知如何是好，又是尴尬又是无奈又是着急。
涟漪笑意盎然的拉着珂儿的手，“珂儿，应该说公主殿下请你原谅涟漪的失礼举动，原谅涟漪当初的有眼无珠……”
珂儿慌忙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会，不会，不会——”
“珂儿，我还能这样叫你吗？”
“可以的小姐。”
“既然如此，珂儿就不要老是叫我小姐了，涟漪承受不起。”
“我……改……对了，小……姐姐这段时间在哪里？”珂儿打量了涟漪半响，没有受伤，应该没有遇到极坏的事。
“在我应该在的地方。”涟漪淡然回复。
“那，以后呢。”
“我还有很多事未作，便会一直呆在那里。”
珂儿便不再问了，当初涟漪说身负血海深仇，她不说，但是她一定在做她认为正确的事。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帮不了。
眼神暗淡，一丝痛楚在眼见闪过，随即又露出欢快的笑容，“对了，姐姐向菩萨烧香要许什么愿啊，是不是请求菩萨让你尽快找到如意郎君……”
看着涟漪微微愣住面容，珂儿很无辜的眨眨眼睛。
“珂儿，你难道不知道，若是许愿，说出来就不灵了。”
珂儿一听，乖乖的闭上嘴巴。
涟漪笑道，“不过我还是告诉你，我不是许愿，我是报平安。”
珂儿有点傻傻道：“向谁报平安？……是姐姐的爹娘吗？”
涟漪神色黯淡的点点头。
一丝奇怪的神色流过脸庞，一闪，真是罪该万死，珂儿恨不得找块砖拍死自己算了。
“姐姐，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涟漪抬眼望向她，不解道：“最好的人？”
珂儿点头道：“对啊，别人烧香的时候，都是报平安，或是向佛祖祈福。不管是哪一样都是在获取，可是姐姐，虽说没有奉献，但是也没有向佛祖要什么。不向别人索取什么，甚至像佛祖这样普度众生的神，你也不会索取，珂儿觉得，姐姐真伟大。”
看着珂儿认真的小脸，涟漪笑道：“珂儿，你总是这样，觉得所有人都是好人吗？”
珂儿道：“当然不是所有人了，只有我看见做好事的人，才是好人。”
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去，涟漪道：“你看见做好事的人，就是好人吗？”
珂儿奇怪道：“做好事的人，对我好的人，当然就是好人，有什么不对吗？”
“给你银子，送你好看的衣服和首饰，算是对你好吗？”
珂儿点了点头。
涟漪淡声道：“珂儿，你太天真了。你听好了，以后，你宁可相信一头畜生，也不要随便相信任何人。人是这个世界最复杂，最善变的动物，他们可以这一刻对你笑脸相迎，下一刻也许会拿着刀子摸你的脖子。这个世间，伪君子太多了，如果你太天真，太单纯，最后受伤害的必定是你自己。”
珂儿看着涟漪突然变冷的脸，愣了又愣。她好像在想涟漪刚才的话，却又像什么都没有像，懵懂的表情中，没有任何变化，只有那埋藏在眼底的一层涟漪。
“可是，姐姐，如果这个世界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么我们就不能相信任何人了吗，包括自己的亲人。”珂儿低下头，抿了嘴道，“珂儿认为，只有毫无杂质的相信了别人，别人才会对你真诚，别人才会信任你，有时候相互信任是源于心中一瞬间的悸动，或许，我们耳朵听见的可能是假的，眼睛看见的，可能是假的，甚至是，我们这一刻所做的也可能是假，但是，我相信，我用心去感受的绝对是真的，哪怕道最后是我错了，我也绝对不会后悔，我忠于我自己，我忠于我的心。”
涟漪震惊中，她闪动的目光中映着她单纯清澈的笑脸。一丝痛从她的心房流过，很久了，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一个人可以把自己过去的迷茫说得这么的透彻，忠于自己是嘛，那么，那个曾经伤痕累累，布满血丝的我，才是真实的我吗。
涟漪收起晃动的眼神，再次注视着这个半路成为自己救命恩人的小丫头，当初只觉得她可爱，又加上无家可归，出于单纯的怜悯收留了她，可是，经过了一段时间后，却发现，她远远不是自己以为的无家可归的小乞丐，就算此刻沦为乞丐，那么以前，她也绝对不是平凡人家的姑娘。偶尔的一投足，总会流露一种气势，一种惊人的气势，却未想到她是万人之上的公主。
可是，无论你是何种身份，到现在为止，我始终喜欢着这么单纯，永远快快乐乐的珂儿。
或许正是与她在一起，才是他再好的归处吧。
那冷漠坚毅的脸再次浮现在她的眼前，那颗坚强的心顿时融化了一般。
她抬头看着珂儿，忍不住问道：“你……与公子在一起么？”
“公子？”珂儿满脸讶异，不知她所问何人。
涟漪一愣，想起刚才自己的称呼是有不妥，从未跟珂儿提起过，也未在她身前称呼过他，太过突然，然而自己的确想知道，如此一来又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偏过头，神色复杂。
“你是说季大哥？”珂儿睁大眼睛，狐疑道。
涟漪猛抬头，绝美淡漠的脸庞披上一层颜色，双眸望进她的眼睛里，幽幽深深。
季大哥……
她已经唤他如此亲切。
一下子胸口竟烦闷起来。
季大哥，季大哥……十年前开始，自己就想这么称呼他，可是，那时的自己只是他眼中小小的婢女而已。
那冷酷残忍的炎煞门，如不是遇见了他，自己怎可能活到现在，复仇复仇复仇，满脑子皆是复仇，被仇恨溢满的心灵怎能看见阳光的明媚，春风的温和。
十年前——
中林山。
炎煞门总坛。
小河边。
一个简朴布衣的纤弱小女孩正在吃力地洗濯着身边木桶里小山般高的衣裳。
她纤白的手指艰难地举起沉重的木槌，一下一下敲打着石头上的脏衣，每一下敲打似乎都用尽了身上的气力，伴着孱弱的低喘，细碎的汗珠缀在她苍白的额上，她虚弱劳累得仿佛是荷叶上的一滴露珠，随时会蒸腾幻化掉。
水面映着烈日，亮晃晃荡开去，层层闪烁的涟漪，刺得人睁不开眼。
一件衣裳被河水冲得渐渐远去。
涟漪“哎呀”一声，急忙想起身，却一阵地动山摇，头晕得厉害，就要一头栽进河里。
小河水不深，流水却急，小涟漪追着衣服不停往前跑。
前面是深潭，瀑布下的深潭。
衣服顺水而下，速速的流向深潭。
小涟漪顿时慌张，脚下一滑，还未站稳便被急湍的河水冲向深潭。
小涟漪不会游泳，不会泅水，慌张过度，用力过度，最后沉入水中昏死过去。
夏天的阳光很炙热，但那时的小涟漪从未感觉得到阳关的温暖。
昏睡中醒来，迷蒙的双眼对上刺眼的阳光，小涟漪下意识的抬起右手。
瀑布从崖壁奔腾而下，带千钧之力，挟万马之狂，卷起滚滚的白雾，阳光中，蒸腾出七色的幻彩。
一个少年站在水瀑中，幻彩将他雄美的身躯勾勒，世人惊怕的冲击力能将一百头牛瞬间压成薄薄一片的银刹瀑布，在他张开的双臂间温柔泻落。
小涟漪在瀑布旁，静静凝视着他。
她的眼睛有些湿润，晶莹的小脸崭放出动人的光芒。她轻轻攥起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毫无生机的心脏已猛烈跳动起来。
她认得他，门主三大弟子之一。
是他救了自己。
少年在瀑布下紧闭双眼缓缓挣开。
小涟漪见他练完功，忍不住大喊：“谢谢公子……”她的话音还未落，瀑布底下的少年又闭上了双眼。
小涟漪心里一阵失落，但又能怎样，他是公子，是高高在上的公子，而我，只不过是不受人待见的小小婢女而已。
我以为，可以感受到阳光的温暖，却没有想到一盆冷水，把我全身浇湿。
“回去。”一声低沉的声音在耳边想起。
少年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旁，未在她身边停留半分，但那‘回去’二字让她又惊又喜。
回去——她明白他的意思，衣服湿了了，快回去换，免得感冒。
她慌慌张张的站起来，捡起地上那件惹事的衣服，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眼泪哗啦啦的全都流了下来。
只抬起头就可以看见阳光，不管是天晴还是下雨，每一天太阳都会从东方升起，一样的灿烂，一样的温暖。
从那以后，自己便再未和他说过一句话，但是，只要有他在的地方，自己都会一直出神的瞧着他，满心的崇拜。
公子，公子，我也很想叫你的名字。
“小姐——”珂儿轻声的唤着出神的涟漪。
“没事。”收起失态，涟漪恢复清冷，再次问道：“季公子，还好吧。”
“虽然毒还未解，但是过得还挺好的。”珂儿如实回答。明媚的眼眸一直落在涟漪若有所思的脸上，捕捉到她那一霎那的担忧。
“我一定会找到解药的，所以小姐你……”
“珂儿。”涟漪打断她的话，她怜爱的看着她，“不是说不用叫我小姐了吗。”
珂儿一怔，努了努嘴，“我有很努力在改，可就是改不掉。”
涟漪微微一笑，“你可是堂堂的天朝公主。”
“顶着个名号而已。”珂儿不以为意。顶着一个发光的名号也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涟漪含笑的望着她，可爱如她，淘气如她，大大咧咧亦如她，就这样随意的珂儿才让人忍不住喜欢。
涟漪右手指微微弯起搭在左手上，双手放在身前左侧，身子下蹲，行了个贵安礼。
珂儿吓了一大跳，吃惊到目瞪口呆，一时忘记阻止。
“涟漪还有事，这便要走，珂儿，谢谢你一直照顾公子。也希望以后，你也能一直陪在公子身边。公子他是个很温柔却又寂寞的人所以珂儿一定要一直陪着他。”
她美目凝光，柔和的光芒绚丽多彩。清雅的带着淡淡的微笑，转身离开。
纤瘦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树影在风中摇晃，映入珂儿的眼中有些迷离。
为什么是我。
直到她消失，珂儿也没开口问。从刚才很简单很简单的对话，珂儿就知道，早在她与季燏认识之前，他们两个人就认识了，而且，涟漪对季大哥有着很深很深的感情。
是啊，既然是这样，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是我。
此时，已是下午。
走在镇江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庙会的喜庆气氛才刚刚开始。
珂儿走了走，停了下来。
前面不远处，季燏还有以为头发花白的老奶奶。
季燏手中拿着一张纸，老奶奶在他身旁安静的站着，只是脸上一直挂着慈爱的笑容。
不一会，季燏便把纸还给了老奶奶，转身离开。
正好，四目相对。
珂儿绝美的脸上展露娇美的笑容，她很少有的恬静的站在原地，等着季燏走过来。
季燏转过身对老奶奶说道：“刚才所说，药要熬上两个时辰，一天分三次喝完，莫要忘了。”
老奶奶含笑，不住的点点头。
季燏走到珂儿身前，未停半步，直径往前走。
珂儿跳着转身，乐呵呵的把一样东西伸到季燏面前，道：“分你一个。”
糖葫芦。
季燏没说话，却接了下来。
“庙会真的很热闹呢。季大哥有没有去看舞龙舞狮，还有踩高跷，还有皮影，还有……”珂儿兴奋的数着一路上的看过的节目。
其实，她大多没怎么看，因为那个时候，她很想很想见一个人。
“你为何一个人。”
“有点事，我一个人跑了。”
季燏没再继续问，只是看着手中的冰糖葫芦，嘴角微微勾起弧度。
耳旁尽是珂儿说不停的话语。
很吵，却不想让她停下来。
“季大哥，明年我们也来看庙会，好不好，说定了哦！”
涟漪姐姐，季大哥是个很温柔的人，这个我知道。
客栈前，一个身影一直在眺望，他在同一个地方一定等了很久，很久，看见回来的两人，担忧的神情瞬间化作迎面春风。
“珂儿。”上官颐的声音悠远绵长，婉转动听。
“颐哥哥。”珂儿面对上官颐时总是笑得蜜一样甜。
珂儿与上官颐总有说不完的话，两个人聊天的气氛总是异常的欢乐。
望着眼前并排的身影，那唯一一抹珂儿未瞧见的温柔从季燏的脸上褪去，恢复到以往的千年寒冰模样。
季燏无法否认，眼前的情景让他非常非常的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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