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嘴涂了蜜的丫鬟
那日，素来喜好清净的凝香楼首席花魁带回来了一个小乞丐，重新梳洗打扮后做了她的贴身丫鬟。
凝香楼。
上林苑。
上林苑与青楼别的住所不一样，无论布局装饰都像一般书香世家的宅舍，没有半点唯恐不够富丽堂皇的媚俗之气。反是书卷气息极浓，若是不知之人，进入此处一定以为这是哪家大家闺秀的闺房。
一个身着浅红色丫鬟打扮的少女，从后院走进檐廊，远着廊道向楼梯走去。她双手捧着放着一罐煨山鸡丝燕窝的托盘。
“珂儿。”
少女抬头，长有斑点的脸上顿时笑容绽放。
“是妈妈呀，叫珂儿有事吗？”
珂儿来凝香楼已有几日，虽说长相有些抱歉，但是嘴儿甜，又能说，见着楼里的姑娘都姐姐、姐姐的叫着，还时常的帮着别个姑娘打打下手，跑跑腿的，怎么不叫人喜欢。
凝香楼里的老鸨柳妈妈扭着那臃肿的身体从前厅走来。
“珂儿啊，你这是干嘛去。”
“回妈妈，小姐说有些饿了，让我端些羹汤给她。”珂儿笑靥如花，欢快地答道。
柳妈妈揭开罐盖，刚熬好的山鸡丝燕窝顿时香味四溢。
“山鸡丝燕窝啊。”
“是的。”
“哦，让涟漪多喝喝蜜饯燕窝丝，那养颜。”
“可小姐不喜欢甜食。”珂儿眨眨无辜的眼睛道。
“傻丫头，你不知道多劝劝她。”柳妈妈笑意甚浓道，“涟漪这丫头太犟，谁的话都不听，不过，我可看出来了，她对你比对别的人都好，甚至比我这个妈妈都好。”
“妈妈，你看你说的哪儿的话，我们小姐她心里最疼的可数妈妈第一了。”
“为什么？”
“每次有人送东西来，小姐第一个想到都是妈妈。”珂儿脆声道，“小姐就是平时性子冷点，可是对人可好了，妈妈你也是知道的。”
想起涟漪每次送来的首饰，柳妈妈禁不住笑出声道，“是、是，就属你这小丫头嘴甜。”然后她从袖中拿出点碎银放在珂儿的手中道，“妈妈的一点心意，你拿着这些钱多买点好看的衣服，可别委屈着自己。”
“谢谢妈妈。”珂儿声音甚是激动。
“乖。”那肥胖嫩白的手爱抚着珂儿，“珂儿啊，你跟你们家小姐多说说，这人呐，只要有钱，管他什么人有没有才，只要有钱就是大爷。这京城呐，能来凝香楼都是地位不低的人，前个就来了位大老爷，那可是三品的官爷，涟漪这丫头说不接就不接，这多不好，这不但断了财，指不定还得罪了人。你跟她多说说，别什么事都由着性子，妈妈我是为她好。”
那厚重的手掌又在她的肩上拍了拍，然后挪动的庞大的身子离开。
珂儿目视她离开。灵秀的双眸一转，嘴角多了一丝难以揣度的笑意。
珂儿从珠宝匣中挑出一支素净的宝蓝珠钗，斜斜插在涟漪的云鬓，配着她一身洁白轻纱软裙，清雅简洁得就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涟漪满意地左瞧右看，露出淡雅的微笑道，“珂儿，你的手艺真好，什么东西到了你的手里都能变出花来。”
“小姐就是爱说笑，”珂儿笑盈盈道，“那些东西还是那些东西，只是小姐人本身就美，带上这些首饰是锦上添花。”
涟漪浅笑道，“小丫头就是嘴甜。”
珂儿吐吐舌头道，“没办法，珂儿不像小姐那样美，嘴再不甜一点，可就没人喜欢了。”
涟漪脸色一沉，手指在珂儿额头上轻轻一弹道，“又胡言乱语是不。”接着她握着珂儿的手道，“傻丫头，我不是说过吗，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你就是我的妹妹，我会像亲妹妹一样疼你的。”
珂儿怔了怔，然后笑容真诚道，“小姐，你对我真好，不但不嫌弃我这个没人喜欢脏兮兮的小乞丐，还带我回来，给我好吃的好穿的好住的，你是个好人，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涟漪把她揽入怀中道，“珂儿，当日若不是你救了我，或许我早就丧失贞洁，是你保住了我最重要的东西，应该是我一辈子感激你。虽然我们都是孤儿，但是我想这只是上天给我们与别人不一样的人生而已，身边少了原本就该有的关爱，但是我们依旧可以去寻找更多的关爱。就像我和你一样，没有爹爹和娘亲，但是我现在有像你这样可爱的妹妹，我也不会觉得有任何遗憾。”
“小姐……”心中的某些东西在悸动。她在笑着，声音却有些颤抖。
“小姐……”
“叫姐姐。”
“小姐……”
“我说叫姐姐。”
“姐……姐……”
珂儿离开涟漪的怀抱，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道，“还是叫小姐吧，我习惯了。”
涟漪不解道，“也没有几天，你就习惯了。”
珂儿笑得很灿烂道，“极易适应环境是我的强项。”她转身揭开端来的燕窝道，“小姐，着燕窝你趁热快喝吧。”
涟漪懒懒的靠在太师椅上，伸手接过燕窝，勺子在碗中转了几圈。
珂儿看着涟漪手中的燕窝，问道，“小姐，着燕窝很好吃吗？”
涟漪看向她笑道，“还好。”接着她把碗递到珂儿面前道，“你要不要尝尝。”
珂儿急忙摇头摆手道，“不用了，这么好的东西还是小姐喝比较好。”
涟漪道，“这吃东西还分你我吗？”
珂儿正经道，“当然了，这么好的东西给我吃就是糟蹋了。”
涟漪蹙眉道，“你又来了，珂儿，我跟你说这人从未有高低贵贱之分，人与人来说都是平等，别人能够享受能够拥有的，你也可以拥有。”
珂儿侧头冥思道，“可是小姐，这天下都是皇帝老爷的，那他能拥有能享受的，我也可以吗。”
涟漪一怔，低眉不语。
珂儿一颤，有些惊慌道，“小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涟漪叹了口气，起身放下手中的碗，有些无奈道，“你没说错，这世间有些东西并不是我们想得到就能够得到的。有些人从还未出生开始就站得比我们高，拥有得比我们好，有些东西，的确是我们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
涟漪立于窗前，窗外繁花似锦，燕鸟鸣啼。
风流转般从窗外吹入，转了一个弯又出去了，像是没来过一样。
珂儿眼眸黯淡，少了平常的灵气，她看着静静站立的涟漪，一袭浅红的轻纱，淡雅动人，全京城里也许再也找不到比她更能勾人心魄的人了。
有些人从一出生就拥有得比别人好，但是这不代表他拥有得比我们多，大的幸福有时候比不上许许多多的小幸福，只是有时候你看不见，你所拥有的也是别人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
珂儿端起燕窝走到涟漪面前道，“小姐，燕窝凉了，您快喝吧。”
涟漪侧身看向她，看着她手中的燕窝，淡笑道，“珂儿……”
“嗯？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
珂儿一呆，睁大眼睛问，“为什么呀？”
“没什么。”涟漪笑着接过燕窝，又坐回太师椅。碗中的燕窝一勺接一勺的送进口中。
珂儿莫名的看着一直微笑的涟漪，心里纳闷着却又知道问不出个所以来。
“对了小姐，刚才在楼下见到妈妈了。”
说道柳妈妈，已散开的笑意又凝住了。
“她说什么了？”
“她说让你吃吃蜜饯燕窝，说那养颜。”珂儿笑呵呵道，“还有，她说这世间有钱就是大爷，叫你不要由着性子来，说是为你好。”
说完，珂儿又认真的想了想，看有没有遗漏掉的。
“没有了？”随口问问，都没有在听。
“还有，她给了我一些碎银子。”珂儿把兜里妈妈给的碎银全都摊开在桌上。
“没有了。”
涟漪看了看桌上的银子，又看了看珂儿。
“这个是她给你的，可是不要告诉我。”
“不行，我说过什么都要告诉小姐的，我说到做到。”珂儿说道这有些自豪，我来凝香楼后可是从来没有瞒过小姐什么。我很真诚，我很诚实。
“那，这些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吧。”
“我已经没什么要买的了，不如给小姐存着。”
“我存那么多银子干什么。”涟漪失笑道，说道银子，这些年来已经存得够多的了。
“赎身呐。”珂儿带着天真的口气道，“存够了银子，然后帮小姐赎身。”
涟漪一颤，她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她会为自己这么考虑。
珂儿没看到她神情继续说道，“其实我知道，小姐一点都不喜欢这里，这里的人……珂儿不知道，反正就是不喜欢。那珂儿就为小姐存钱，等存够赎身的钱，珂儿就和小姐离开这里，去过快快乐乐的生活。”
不喜欢这里。
的确，从来到这里开始，我就没有喜欢过，甚至还非常的讨厌。****的生活，虚假的笑容，没有一样是真实的，时时刻刻让我沦陷在寂寞与荒诞中。
我也不是没想过要离开，只是……
“小姐？”
杨柳随风起舞。
涟漪背靠雕花木窗，握住珂儿的手，良久没有松开。
“我有钱，很多……”
“但是，我现在还不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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