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童年的记忆,于我是残缺的,因身体不好,被大人管着,许多东西都不曾涉足,总是远远地,看别人开心地玩,而自己书包里每天都有打不完的针。
因此,我的童年并不快乐。似乎总一个人,于黄河岸边捡拾黄河石,在七星渠畔采摘荆棘花……偶尔,抬头向家的方向看上一眼,那里虽飘着淡淡的炊烟,但却能觉出灶台的冰凉。也许小时候,老家的秋天总要落很长时间的雨,那萧瑟的感觉体会太深,于是便没有烟火的味道。而城市烟火,无时不在。
母亲家楼下的门卫房里,老太太是一个烟火气很重的人,会干会说会做会吃,人也大方,门口一个小灶台上一只被烟火熏染的一半白一半黑的锅里总咕嘟作响,再普通的饭菜,一经她的手,就格外地与众不同。春天的羊骨、牛骨汤,只消几片姜几段葱,那香味便弥漫了整座楼,只要你不嫌弃,大可去喝上一碗;夏天端午的粽子,将烧得滚热的糖浆泼上去,白生生的米饭瞬间变得红艳艳的,油香霎时扑鼻而出;秋天的玉米、毛豆,只要是她用炭火煮出的,就格外地糯、香;冬天将麦粒、玉米粒、黄豆一锅煮到开花,趁热撒上白糖,那滋味让你吃一碗不够!每次经过,眼睛总不由自——主地朝那瞥上一眼。
妹妹家的阁楼平台,能把城市烟火演绎到极致——背到平台上的土里撒进去各类菜籽,不几天,便都冒出尖来,辣椒、豆角、南瓜,不仅可看风景,还可吃个新鲜。最喜人的是簇簇拥拥的小油菜,嫩、绿的能滴出水来。这边锅里的水开着,那边孩子跑去拔上一把,水龙头下洗一洗扔进锅里,四五双眼目青便紧盯着满锅的翠绿翻滚。每人一碗青菜紫菜汤,从不好好吃青菜的女儿,这次却从别人碗里去抢。
一日雨后,满天飞霞,走在城北的一座拱桥上,桥两边摆满了小菜摊,估计都是自家地里树上的,各人眼前不是一小堆西红柿就是一小堆豆角,抑或一小堆长把梨或红的、黄的苹果、李子。摊主要么在谝闲话话家常,要么就掏出一叠零钞蘸着吐沫数过一遍又一遍,满心满眼的欢喜和富足。有温暖的光从云隙里投射过来,给每个人脸上都漫上柔和的光泽,因了烟火气,便呈现出一派祥和的气氛。
从城市那头走来一个美丽的女子,终于等到爱人要回家吃饭,下班后匆匆到菜店,买上半斤面条一根葱一撮韭菜两个西红柿两个辣椒两个萝卜三个鸡蛋。菜店的女子惊愕地望着她,经常从店门前过啊,但从不曾进来,被当成是不食人间烟火呢。但现在染了烟火味,似乎更美,于是笑得意味深长。女子也笑,怕爱人等不及,匆匆拎菜回家。先将红黄的萝卜切成薄的片,再切成条,上面撒上一层细细的辣椒圈,再将蒜瓣去头去蒂,切成片放进去,这时油已在锅里烧得滚热,浇上去,一股清香随那红的黄的绿的白的色彩飞扑入鼻。剩下的油,将打成花的鸡蛋倒进去,“噗”的一声,锅里立即腾起一朵金灿灿的花来,筷子都不忍心进去,但终究要碎开来,碎开来的每一朵花瓣上都闪烁着诱人的光泽。鸡蛋盛出来,再将油倒进去,将葱花爆香,再将切成碎丁的西红柿和辣椒倒进去炒成酱倒入鸡蛋,锅里哪里还是菜,分明是一幅抽象画啊!怕他染上油烟,将立在门边傻呆呆看着的他推进卧室,塞给他一本书。他便孩子似的边看书边用脚拍打着床板满心欢喜地等着饭好。这边边听那边的动静边煮面条,筋道的面条,在锅心翻滚出一朵朵白的牡丹花,每一朵都是欢天喜地的!韭菜是一根根种出来的,将粗的根部用小刀剖开来切成一样长的段撒进去,立即就成了牡丹的叶,锅里的内容就更生动起来。面条好了,将菜汁浇进去,笑着看那人鼻尖吃出汗来。这顿饭,虽仓促、粗糙、简单,但一招一式都是用了心去做,浸染了重重的烟火,因此就格外地香甜。
最喜走过夜市的感觉,窄窄的过道两旁被各类吃食摊所占据,人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虽走得高一脚低一脚,眼睛却极喜地看着两边蒸腾着热气的炉灶,煎果子、蒸包子、烩小吃、扯拉条、炒削面、烤肉串……这些,你不一定去吃,但所感受到的烟火气息,却是人世的温度。就像我的父亲,与量尺、图纸打了一辈子交道,现在为了他的女儿每天六点钟便起来,等到七点,关上厨房的门,轻手轻脚地为我熬掺有黄豆、绿豆、黑米、小米、芝麻、花生的豆浆,等我起来,散发着浓香的豆浆已在桌上,笑着看我喝下一杯又续上一些逼我喝下去。我的父亲,因了烟火,因了琐碎,在儿女心目中的位置愈发地高大。
唐庆宁夏大学毕业,现供职于兴庆区政府信息中心。喜欢看书,上网,音乐,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