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的一天傍晚在湖边暴走,并幻想是在祖国山河的崇山峻岭中减肥,突然一个人叫出了我的名字,说她是我二十年没见过的同学家姐。她大呼了五个“你胖了你胖了”之后(请计算,合计十个啊!),我才抽空得问其妹近况,其日:“她现在完全是个大水桶,胖得不得了!”她还抡起手转了转腰。那曾经是我少年时期全班唯一欲与本人一比瘦的清新型女子,竟然长出一幅“水桶腰”(原话照登),我仿佛看到了我不远而不幸的将来。
那天回家的路上两种极端的情绪产生。狂喜,因为有人水桶在先;狂沮丧,因为瘦子变成胖子似乎是历史的必然。后来苏珊说:胖有什么不好,只有胖你才能在众志成城中成为朱坚强。——多么伤人的力挺啊!
胖子应该有芙蓉姐姐的顽强精神与坚定信念——谁说我不美?确实,芙蓉JJ容貌甚似我中学一同班美女,唯一的不同,芙蓉是个胖子。不公平啊!胖过的人都知道,胖子都有颗脆弱的心。其实瘦子在变胖子的过程中比胖子更多愁善感,这个,落地胖子无法体会。其实,我已经有三个月没有正式上街了,首先是不满自己为什么那么黑,更气的是胖的没脸见人。之所以能有毅力游泳,全为脂肪正态分布的需要。
也是上月,一拨二十年没见的同学邀吃饭,反复扭捏还是去了。事实证明我的推理能力确实强——果然,没有一个人被我想起并认出。好在本人只是个脂肪分布不匀的新兴胖子,而不是白雪公主大众情人,不然一定要得罪很多人并遭到迟来的蔑视。他们又循循善诱地罗列几十个我似曾听过的名字,似乎皆是同庠侪辈,面对他们的好意提醒,只见我痴眉定眼笑容僵化,连自己都怀疑钻进了时空错乱的圈套,更担心自己在那同班的四五个月中受过什么惊人的残酷事件导致强烈精神刺激后的失忆……当某男信心百倍地拍着我的肩膀而不是他的胸脯说他的强项是替人打离婚之“分孩子分房子分票子的”官司,我竟然很缺心眼儿地得安慰人家“做不上我的生意了”,其实这种语言上严重地发挥失常是因为我还在失神而深刻地回忆,为何我的历史数据竟这样不负责地闪离内存条?我暗地里将其归为那班里必是没有俊男美女所致,我当然不敢说出来,谁知,即刻于当席听闻到大家夸赞座间两位老帅哥当年如何美貌气贯长虹红颜知己如过江之鲫之说。这下我确信自己需要重装系统,它必在当年就已被人下了毒手。终于,其中一位成功男士已经出离失态了,他说:你除了认识桌子和书还认识谁?记得谁?
——貌似史上我曾治学勤奋情感晚熟头脑简单?非也!哼,我好歹认得我的临桌路伴、记得某旦青与某小生四目绝望相对从黎明到黄昏的目光灼灼如焊、装过唐老鸭说话、代邻桌润色过情书而免收润笔费等美德,只是我不话你知罢了。更有一位当场试出我记忆全失,竟然夸功说上大学是她亲自接本人到宿舍的!浑水摸鱼已成国人自由发挥的强项,记忆也有“织”恩图报的?孰不知大学磁场变了,本人记忆全恢复了。唉,不戳穿她了。
认识有多种通道,不认识也有多种非通道。我固然不认得他们,但他们显然也并不认识我。但我真是怀疑他们之间也未必真认识。就此在各种同学宴上,哪个陌生人壮气走入,以同学之名,坐下便吃,我看完全保靠。
薯那夜十二点撤回来,慌不择路地打开电视看了两集《奋斗》来启动年龄破坏预警机制,沧浪之水濯我足青春之梦濯我眼,岁月的神话,绝对是神话!生活啊,给我一个财务软件,我要用ctrl+F9和F10,反过账、反结账,把钻进表账的数字统统送回你们最初的地方,让你们再出来吓人!
然而,我们现在是不兴臧否人物的,最好是陈述、转述、比喻、形容单独、并列重复使用,你可知什么是市民言论的繁荣精髓?你可以将之归功于一种天人合一的和谐理论,老油条甚至可以做到时空合一古为今用,什么叫做此消彼长一盈一损,以下一尝试之……某日,又是一个二十年后的电话,她说:我是你的同桌,你猜——我竞猜了五个——未果。(对了为什么二十年前,我有过那么多同桌?)我是……!
随后我们发出一阵不知是恐惧还是欢喜的尖叫——啊!
她当年的一口京腔儿终于有了银川味儿:咱们毕业二十年,所以……要聚……又是二十年,二十年很特别吗?为什么偏偏是二十年?月有圆缺丰细,这意味着二十年后的丰细不由人时,我将见到另一拨儿帅哥一、帅哥二、帅哥三……当然可能还有若干靓女靓妇。我隐约猜到他们也将在N个“胖了”之后说:当年的黄发垂绦不是童趣啊原来是营养不足啊,现在的痴胖横行不是丰腴啊原来是饮食过度啊……等等不堪入耳的不祥修辞。
急如锅上蚁鼓上蚤(什么破比喻啊)……果然,隔数天,电话热情地响起,鱼贯扑上来四五个记忆偏失的中年男人:
我是帅哥一!
我是帅哥二!
我是帅哥三!
更有甚者:你没听出我的声音?我是最帅的那个你还是毕业照上那个样子不?
这怎么可能?这帮家伙太恶毒了,这么帅,到底和我们中年女胖子还有什么关系?
男人的闷骚历时一般都很长,二十年前并不敢说自己帅的家伙们竟然在当年掩藏极深全无泄密,往往在女同学已变成胖子时窜出来。二十年间他们跑到哪里去了真是不可揣测。在报上见过一位功成名就的好友,当年如玉树立于庭前的他,今也已面如满月。二十年的月亮丰细之间,我们的青春,轻舟已过万重山。
就在昨天,在KTV,见到那首二十几年前的歌《你不必太在意》,我们用二人转味把它瞻仰了一下。奇怪,为什么,那么年轻的二十年前我们偏要喜欢“不在意”?
二十年胖就胖,去就去,二十年如一块璞玉常存心底。幸好二十年来很满意,二十年不必太在意。
李雅芬
笔名:思洁,1965年生,供职于吴忠卷烟厂。业余爱好写雅作,发表散文、小说近百万字。吴忠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宁夏作芬家协会会员。
活在等待中的“喜儿”
街上经常见一个女人,骑一辆弯梁的女式车,红衣绿裤,长长的一根发辫垂在脑后,让人很是担心它会绞进车轮,但是她就那么骑着,辫子上结着的红绸悠悠地摆动,却没有发生我们担心的事。
她化着浓浓的容装,脸白唇红,眉如弯月。平时都是远远地看见她骑车走过,也没办法判断她的年龄和别的什么。没想到休息那天,我去舞厅跳早上的锻炼舞,竟然和她来了个亲密接触。说真的,如果不是她对我友好地一笑,我是不敢招惹她的。当时我正跳完一曲在门口站着休息,她来了,标志性的辫,长及腘部,她走到我面前,问:“跳舞要钱吗?”声音很甜美柔和,有南方的口音,我说要的,她就从包里掏钱,然后送给门口坐着收钱的,收钱的人并不想拿她的钱。
在她拿钱的当儿,说,这是跳交际舞的,你又不跳,你跳的是芭蕾,想她该要生气了,而且这种人生气的结果是让人生畏的。没想到她并没有怎么样,一边用很戏剧的兰花手把被拒绝的钱装进包里,一边说,我会呀,我最爱跳舞的。我想到“文痴”这两个字,说真的,我不想把“疯”用到她身上,因为她干净,不打骂人,还时时地微笑着。如果不是她夸张的衣着和化妆,甚至可以用优雅来形容她了。
她走人舞池,旋即跳了起来,脚是踮起来的,有时候甚至完全用脚尖,她沉浸在音乐里,我站在一边,和其他的人一样发出惊叹,有人笑笑,又开始了自己的跳舞。她只占自己那一米圆圈的位置,并不影响别人,她似乎意识到自己是美的,这时候我可以判断她的年龄应该在六十岁了,可以想象她在年轻时代的风采。一曲结束,她也跳累了,从包里拿出手帕擦汗,手帕,那是现在人们很少用的东西了,她用。轻柔地沾着脸上的微汗,动作细腻,可能是怕脸上的妆被擦掉吧。她又走到我面前来了,微笑挂在脸上,我不忍心用冷漠拒绝她的目光,我想她也是渴望接受的。没想到她对我说,我是喜儿,我的大春去了北京,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一个男士请了我跳舞,当然早晨都是中年怕胖想减肥的人,他对我和她说话,表示了不理解,说走吧,别跟她纠缠。一边跳舞,他一边告诉我,那个女人当年是本地少有的漂亮女人,经常演喜儿,演大春的人是真的去了北京了,而她就这么痴着,一晃就是这许多年。我说这么长时间,她靠什么生活,我的舞伴说,她家是南方的,改革开放后做着不错的生意,家人曾经带她回去看过病,但她回去没几天就要回来,因为怕大春回来找不到喜儿了。家里人就每月寄钱给她原来的单位,单位的人再发给她,算是她的“工资”。
我跳着舞,眼睛留恋于她的旋转中。要怎样的情和爱才能让一个人有这么长久的等待?只有她,只有她,这么痴着,她知道世界变成什么样了吗?她知道现在人们有着怎么样的爱情吗?她知道一夜情和八分钟约会吗?
她知道大家都在怎么样为金钱和利益忙碌吗?她活在他的记忆里,活在她的世界里。
她无需了解更多,因为,她有企盼,她有爱情……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是纯真的,更是洁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