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菲和薇薇从温家沛的公司里出来，外面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菲菲看着怀里熟睡的儿子，唇角挂着一丝浅笑，她低下头，吻在奇奇的额头上，“对不起儿子，妈妈没能把你爸爸挽回过来。”
“呸！”
薇薇站在旁边狠狠的啐了一口，那表情邪恶极了，“我他妈没看出来他有哪儿值得你挽回的，不就是一个二等残废么，连屁都放不出来，就怕谁沾上他让他身败名裂，没有那个能耐就别干这种事！”
菲菲没说话，转身看着办公大楼里面进进出出的人，忽然觉得心里一阵揪心的疼痛，她看着薇薇，笑了笑，比哭都还难看。
“我回家了，去办我还没办完的事，过几天，你能接收我么？我可能没地儿住了，我找着工作就走，不会麻烦你太久。”
薇薇瞪着眼，“你还跟我说这种客套话么？住着吧，我自己一个人正好找个伴儿，这小家伙我挺喜欢的，来让我蹂躏捏着玩儿更好。”
菲菲就笑，说你瞧瞧我，来北京之后一直轰轰烈烈的，可是到最后什么也没捞着，就剩下抱头鼠窜了，你说是不是活该啊？我觉得都是我自己作的。
薇薇走过去抱着菲菲的肩膀，死死的往自己的怀里拉，她说你别这样，看得我心里特别难受，不就是男人么，过去就过去了，现在这个社会，不是只有你命这么惨，那些明星不一样让男人睡了就擦擦屁股走人了？她们还把钱都赔进去了呢，你只是损失了一段青春，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呢，不可惜。
菲菲闭上眼，点了点头，她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失去了，在这种令人窒息压抑的生活环境下，好像所有的努力都徒劳无功，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后悔而已，那些肆意绽放挥霍的青春，都在一点一点的期待和愚蠢中消失殆尽了。
菲菲回到家的时候，古振东在沙发上睡着了，他听见开门的声音睁开眼，看见是菲菲，坐起来，揉了揉眼睛，“你还知道回来啊，晚上你不做饭我还没吃呢，去厨房给我煮碗面。”
菲菲没说话，推开卧室的门把奇奇放在小床里，然后关好门退出来，坐在古振东对面的软椅上，定定的看着他，“今天我不在家你就没吃晚饭，以后你都不用吃了。”
古振东愣了一下，看着菲菲，她将头别开，从茶几底下的盒子里面拿出几张用订书器订在一起的纸，翻开最后一页，拿笔签了名字，然后递到古振东面前，声音出奇的平静。
“那个女人你俩在一起时间不短了吧，不然她不可能知道你家在哪儿给你送回来，那么晚了要是不了解她也不敢来，所以我想好了，咱俩离婚吧，我就当为那个和我一样都是小姐的同病相怜的女人做件好事吧，我把地儿腾开，给她让位，你也省得心在曹营身在汉，每天过得提心吊胆的，我不会去法院解决，因为财产纠纷基本上没有，你的房子你的钱我都不要，我就带走我自己的衣服首饰和存款，咱俩全当这一年是AA制了，我认吃亏，但是你记住了，这种女人没有好惹的，如果以后你被吃的一无所有，不要来找我，我和你根本没有夫妻情意，如果你真这么对我，那也不会光明正大的把女人领回家来，你无情无义，我也没必要讲什么仁义了，是你自己让咱们走到这一步的，谁也别怪谁了。”
菲菲说完站起身，看着那协议书，“签了字就离婚，明天上午去民政局办离婚证，我中午就走，今天我在卧室睡，委屈你在沙发上将就一夜，明天你就自由了，想找什么女人都随你，没人管你。”
古振东低下头，目光在那份离婚协议书上流连，他伸出手翻到最后一页，忽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被揪了一下，那么隐隐约约的刺痛，他拿着笔，颤抖了半天才写下自己的名字，菲菲重新拿过去，看了一眼，抿着嘴唇，转身进了卧室。
事情没来的时候总是想着如果能那样该多好，可是真正到了这一天，忽然觉得特别空落，好像连全世界都背叛抛弃了自己，一无所有，苟延残喘。
古振东躺在沙发上，眼前还是自己和菲菲的照片，他们一直没有拍婚纱照，甚至连个婚礼都没有，菲菲说奇奇需要钱，自己又没有工作，一切开销全都靠古振东那点工资，虽然不少，可是架不住花的多，还是能省就省吧。
可是古振东不是不清楚，她想要个婚礼，圣洁的很多人羡慕瞩目的婚礼，其实古振东想过，如果菲菲穿上婚纱一定特别漂亮，她那么美，身材也好，白色的裙子一定衬她。
可是他始终没能给她一个梦，这是他的遗憾，看来这个遗憾要困劫他终生了。
离婚之后自由了就真的好么，古振东闭上眼，脑海里全都是这一年和菲菲的点点滴滴，每一幕都历历在目，好像还是昨天发生的一样，他忽然觉得特别冷，原来自己一个人的地方，就是盖得再温暖，还是寒冷刺骨，这就是没有温度的爱情，和变了质的婚姻。
转天早晨菲菲很早就起来了，她抱着孩子托着行李箱出来的时候古振东坐在沙发上喝水，看见菲菲也站起来，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错愕。
“你把孩子也带着去离婚啊？”
他的目光落在菲菲的行李箱上，忽然就什么都明白了，明白的霎那心里更是一阵刺痛，菲菲就笑，说我昨天晚上进屋就给薇薇打了个电话，让她今天早晨在外面等我，我把孩子和行李给她，她打车拉到她的出租屋去，我和你离完婚从民政局出来就搬到她那儿住了，省得你这儿也不方便。
古振东抿着嘴唇没说话，但是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他说用不着，你麻烦她干嘛啊，人家也有自己的生活空间，你自己去就完了，还带着个孩子，夜里哭闹什么的人家都睡不好，就都在这儿吧，我睡沙发就成，不会进去打扰你们娘俩儿，有什么不方便啊，我根本没人带回来。
菲菲没说话，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走到门口推门，还不忘回头说快点吧别耽误你上班。
薇薇早就等在门口了，她站在一片白雪皑皑的地上，红色的大衣和墨镜把她整个人动弄得热情似火，古振东站在门口拦车，菲菲就走过去把奇奇和行李箱递给薇薇，薇薇看了一眼古振东，唇角挂着一丝特别冷的笑意，她说就这个男人啊，长得倒霉德行，还不知道珍惜你，看她以后哪儿找这么好的女人去，早晚让鸡玩儿死。
菲菲听她说鸡总是特别难受，不是因为菲菲以前做过小姐，而是因为薇薇自己，菲菲总是忍不住替她难受，因为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总像是在和她自己过不去，越是把话说得那么廉价，越是让人撕心裂肺的疼。
菲菲说行了，今儿晚上你就不寂寞了，省得你总找男人回去陪你，以后我陪你，你要是不赶我走，我估计这辈子再婚之前就赖上你了。
薇薇笑着把墨镜顶到脑袋顶上，一双画着黑色眼线银色眼影的大眼睛特别迷人妩媚，她说行啊，不过我不搞女女啊，那玩意儿多恶心，一点也不刺激，没感觉，浪费我的宝贵液体。
菲菲捂着嘴做要吐的模样，薇薇就气得打她，古振东拦在了一辆出租车，在后面咳嗽着提醒菲菲，薇薇瞪眼冲着他嚷嚷，说你他妈等着，这么着急完事儿出去找鸡风流啊，忍会儿能把你下面憋涨了么！
菲菲推了薇薇一把，说你收敛点儿，小浪蹄子一样。然后笑着转身，拉开门儿进了车里。
最近这段时间北京的离婚率特别多，古振东和薇薇走进民政局的时候被眼前的壮观景象震住了，半天都没挪动步子，菲菲挤了好几分钟才挪到里面，放眼望去人山人海，有的根本不说话，还有的干脆在这里面打了起来，激烈的劲头就好像是多少年的仇敌一样。
菲菲忽然觉得这个时代太可怕了，曾经如胶似漆好的跟连体婴一样，最后都是这样的结局，让人唏嘘不已，那些年的恩爱甜蜜都如同做梦一样，最后留下来的除了兵戎相见就是形同陌路，菲菲想到了温家沛，再看看旁边的古振东，这两个男人在三年里把她伤的体无完肤，从最初对爱情的期待和崇敬到最终对人生的侧目和绝望，她经历了大起大落，忍受了悲欢离合，还能有什么暴风骤雨在之后把她击垮呢，她有了奇奇，对薇薇失而复得，似乎那些都不可怕了，菲菲觉得自己足够从容面对，因为有两个人在背后赐予她勇气，让她能傲视一切。
两个人起初排在最后面，才半个小时后面就又多了十几对，可是前面还是纹丝不动，民政局的离婚处办事员磨磨唧唧的不盖章，总是恨不得给调解一下，古振东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急得直冒汗，他抻了半天最后说，要不咱先回去吧，等几天再来，不急着办，今儿这么多人，下午都够呛到咱们，孩子要是想你了怎么办，跟着薇薇他行么？我看你那朋友不怎么靠谱，脾气那么大，再把孩子吓着。
其实菲菲特别想说奇奇怎么样跟你有关系么，你要真是那么在乎心疼他咱们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么，可是这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她说没事儿，薇薇看着厉害，其实对孩子特别有耐心，她是个外人，但是比孩子的内人都知道体贴。
古振东愣了一下，知道这话是冲着自己的，瞬间脸色特别尴尬，他低下头，看着地上那么多双脚，足足有上千只，他们来自哪儿不知道，为了什么到了今天这一步他也不知道，但是唯一清楚的就是这些人里一定有很多和他此时此刻怀着相同的心情，就是后悔了。
四个半小时之后，在古振东和菲菲同时累的都快站不直身子了，民政局的办事员把两张分开的照片贴在一个蓝绿色的小本上递给了他们，还说了一句心情好点，做不成夫妻还能当朋友。
古振东没理她直接就站起来走了，菲菲看着办事员发自内心的笑了一下，做不成夫妻也做不成朋友，但是心情好点倒是应该的，菲菲觉得自己如释重负，从今天开始这个男人和别的女人如何纠缠都和她没关系了，眼不见为净，哪怕他死在女人手里，菲菲除了是个过客，没有别的感情。
古振东站在门口蹲在地上抽烟，菲菲走下台阶去拦车，天空特别阴沉，几分钟之后就是鹅毛大雪簌簌的落了下来，行人们都站在街角打车，可是出租少，于是菲菲等了很久都没等着车，古振东抽完了第三根烟站起来，冲着菲菲的背影喊，别打了，现在这个时间，这个天气，你打不着，我送你回去吧，顺便做个离婚分手宣言。
菲菲迟疑着转过头，蹙眉看着古振东，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然后退回去，两个人沿着人行横道一直往前面走。
其实菲菲也不知道薇薇的家具体怎么走，如果打车她知道地址，可是这么步行着，她还真不清楚怎么转弯，在她最迷茫的时候手机响了，薇薇的声音像拆迁的大货车一样就嚷了起来，把一旁的古振东都吓了一跳。
“打不着车吧，我打算去接你的，可是你这小祖宗真他妈混蛋，跟他爹一样，都不是好玩意儿，这个哭啊，我才放下他就嚷，那大嘴巴一咧，小手一扬，我哪儿走的开啊，他是祖宗，是大爷，我得先弄好了他，你自己走回来吧，能打车就打，打不着就走，一个小时怎么也到了，你全当产后减肥了，看你那小腰，一尺九了吧，以前你才一尺八，不耻辱么？”
菲菲看了一眼古振东，觉得特别尴尬，这个女人的泼妇本相永远也收敛不住，就是提醒了，她顶多撑住半个小时，之后还是暴露无遗，她咬着牙用很小的声音说，我不认识怎么走啊，从哪儿拐弯从哪儿进去？
薇薇在电话那边啐了一口，“你丫还想着嫁豪门当小三呢，你连认路的能耐都没有拿什么让男人认你的床啊？我真服了，也就那姓古的能让你哄了一年，不然换个别人结婚第二天就把你蹬了，你就从民政局出来，向右边走，一直走，大马路右拐，看见粉色大楼了就停下，一条平安路，扎进去，到头就是，我在门口接你。”
菲菲放下电话看了一眼古振东，她知道薇薇的话他肯定听见了，那么大声他又不是聋子，所以特别尴尬的笑了一下，嘴上说着你别往心里去啊，她就这么个人，我俩闹别扭闹了一年多，后来莫名其妙就好了。
古振东点头，说我挺佩服奇奇的，能跟她单独相处，我更佩服你，奇奇什么都不明白，她这样的脾气你都能忍，给了你不少委屈吧。
菲菲就笑，说我宁愿跟着薇薇受委屈，也不愿意在别人哪儿吃好的脸色，因为她是为我好，别人有可能是花言巧语为了骗我，最后把我死无葬身之地。
古振东看着前面的十字路口，盘算着再有两条街就该和她彻底分道扬镳了，他突然心里挺别扭的，看着菲菲的侧脸，其实这个女人很好，不只是外貌，她还很能隐忍，而且拿得起放得下，这样的女人自己一念之差错过了，或许就真的再也遇不上了。
他想到这儿停下脚步，一把拉过菲菲的手臂往自己的怀里箍住，他埋首在菲菲的肩窝，闻着来自于她头上的洗发水的香味，闭上眼久久不能离开。
菲菲也吓了一跳，手停在两侧的半空放不下也提不起来，就是那么愣着，很久，也许是被古振东的平稳的呼吸感染了，她慢慢的把手放在古振东的背上，轻轻的落下来，扣住他的脊梁，静静的很久，忽然古振东说，何暖，我们因为什么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我的自私还是你的倔强呢。
菲菲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或许都有，或许都没有，但是生活就是这样，在惊涛骇浪中最后成为了无动于衷。
她想了想，说也许是生活的本质我们都没弄明白，就想着在里面找个一席之地，其实都错了，或许等几年以后，我们遇到真正适合自己的那个人，而不是一时感动和喜欢就冲动结婚的那个人，我们才能明白什么是爱情，而哪种爱情才配得上婚姻。
古振东仍然那么抱着她，只是没有再说话，过了很久，菲菲的手机一遍一遍不停地响着，她知道薇薇一定是等急了，瞧，那片天空都暗了下来。
她推开古振东的身体，说我自己回去了，我不想让你知道怎么能找到我，我也绝对不会再去找你，我们到此为止，从此不再联系，这样才是对彼此负责。
她说完笑了笑，那笑容特别悲壮，然后转身，步入了繁华落寞的十字路口，眨眼间就被川流不息的人海淹没，再也看不到了。
古振东闭上眼，伸开双臂感受着冬日午后被大雪淹没的世界，北京从来没有这样无情过，把一个人的心，都冰成了一条淹死人的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