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长大,嫁给我可好?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时说的第一句话。
那年,她不过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仰着天真的小脸疑惑地望着眼前陌生而俊秀的少年。
他一袭雪白的衣衫,仿若一段从天际裁下的白云,清绝俗世,纤尘不染。
也是因为这样一句似真还假的话,却牢牢地刻入她的心海、她的血脉、她的每一寸意识!
其实也不过就是幼年的惊鸿一瞥,却让她的心被牢牢占据。
直到她满十岁之后,却是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了。
但是那份誓言,却依然存在着。
就在他谱写的每一首曲子里,她似乎都听到了他的思念——又大一些了,嫁给我可好?
她总是红着脸,微笑着摇头。
从未给与回答,但她的心中却是默许的。
从小到大,她便是为了嫁给他而长大着。
只是,九岁生辰那日开始,一切都乱极了!
她突然昏倒,生了一场大病,从此之后怪疾缠身。他请了许多名医为她诊治,却都是无能为力。
所有人都预言,她的身体本就孱弱,再患上这样的怪病,若不能找出病的根源,对症下药,那么,注定捱不到十六岁的破晓。
也是从那时起,只要一想到他,她的心就会撕裂一般疼痛,好似强行逼迫她不能够见他,亦不能够思念。
然而,那份从小的执念,却早已根种在身体里,就算万般疼痛,美丽妖娆的花朵却倔强地开遍了每一处心田。
在陪她渡过十岁生辰之后,他便再也未曾出现在她面前。
只是依然送来许多许多的东西。
小女孩们喜欢的冰糖葫芦、泥人、风车,甚至风筝、发簪、衣服,全是他亲手为她制作或挑选的。
负责照顾自己的程爷爷也一再告诉她,他虽然无法来见她,但是他的心却一直留在这里。
她也一直这样坚信着。
直到又五年过去。
再过几日,她便十五岁了,与他也快五年没见了!
三天前就听程爷爷说他将要来接自己,今天就会到达。这个消息让她彻夜难眠,足足兴奋到现在。
她拉着爷爷撒娇耍赖了好久,可是爷爷依然不同意她出门,还说这是奉命行事,他也很无奈。
她决定悄悄到城里等他,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他若责怪爷爷,她自有办法让他不生气。
她一脸微笑,提着裙裾,蹑手蹑脚地从医馆后门闪出。
她四下张望,确定没人发现自己,飞一般跑向大街,宛如一只刚刚逃出囚笼的小鸟。
她知道程爷爷一定是怕自己身体不好,不放心她出门,可是呆在屋里,感觉度日如年,如坐针毡。
他此刻大概已经到达北城门了吧。
一想到,他,就在那里,她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刻飞到他的身边。
心里满满的欢喜,好似快要溢出来,就见四周一切都是那般地美好。
柔软的白云,蔚蓝的天空,明媚的暖阳。四下盛开的杜鹃,绚丽而夺目,好似都在为她的快乐而绽放。
她微笑着,沿街道欢快地小跑起来,心里默默地感谢每一份美好。
没跑多远,身体似乎有些承受不住,上气接不上下气,喉咙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她无奈地停下休息片刻,稍感好些立刻继续快步往前,舍不得耽搁,迫切地想要快点见到他!
脑海里,一个纯白少年对着自己温暖地微笑,白衣胜雪。
那一刻,春暖花开,心中好似无数美丽的蝴蝶翩然起舞,争先恐后着想要从胸口飞出来。
心里不由自主地念出一个名字。
好久不见,你好吗?
千言万语,见到他的时候,说出口的,只怕唯此一句吧。
心,忽然又抽痛起来,撕裂般疼痛。
每次一见到他,或是想起他,心就会抽痛起来,越是想念,越是疼痛得厉害,仿佛在强行逼迫她不能与他相见,亦不能够思念。
她一个没留神,踩到自己的裙角,狼狈地摔倒在地。
这身衣裙是他一个月前派人送来给她的,华丽得好似高贵的公主一般,她还不大适应这般繁缀的装束。
她正打算从地上爬起,头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你没事吧?”
她抬头,一双小手伸上前将她扶起。
眼前站着的是一个九岁左右的男童,身形消瘦,小脸有些脏,穿着一身整洁的衣衫,成色很新,应该是刚做好不久的新衣,与他手里执着的一只破旧泥碗配在一起,看起来不大协调。
她正欲道谢,男童连连摆手:“不必道谢哦,这叫‘日行一善’。大侠哥哥说过,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
说完,一边喊着“大侠哥哥等等我”,一边向前方追了过去。
此刻女孩正站在弦月城中的一道十字路口,她本欲往前直行,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跟着男童而去。
她不经意地一瞥,却被一道蓝色的身影牢牢吸引住视线。
那是一个身形颀长的蓝色侧影,身旁围着七八个小孩子。
那群孩子大都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有的正大快朵颐地吃着包子,有的珍重地拿着包子好似在鞠躬感谢,还有几个拉着蓝色身影的衣角,好像正开心地说着什么。
刚才那名九岁男童也在其中,此刻一脸满足的幸福表情,那个蓝色身影半蹲着,似乎正在帮他擦拭脸上的污渍。
有一阵“铃铃铃”的清脆声响传来,极轻,却清晰落入不远处的女孩耳中。
女孩情不自禁地向右方迈步,想将那个身影看得更清楚些。
不想那个蓝色身影忽然一动,与孩子们一齐走向了街边的一间店铺。女孩只来得及匆匆一瞥,那个蓝色身影便在孩子们的簇拥中消失在店门口。
那里似乎是一间布店。
她很好奇,正欲跟过去看看,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暮霭”。
听见自己的名字,女孩立刻条件反射地回过头,一辆精致的马车缓缓驶到她身旁,正是驾车的男子叫住自己。
男子俊朗刚毅,五官轮廓分明,身形高大,衣着考究,肤色比寻常男子稍黑一些,气宇轩昂,给人成熟稳重之感。
“子夜哥哥!”
暮霭认出来人,甜甜地笑着,左脸颊露出一枚可爱的酒窝,额间银白色的蝴蝶印记衬得她的脸庞更加惹人喜爱。
子夜微笑着点点头,“嗖”的一声,利落地跳下马车,潇洒地落在女孩面前。
暮霭欢喜地拍着手,直呼“子夜哥哥真厉害”。
似乎是听见动静,车门从内打开,一名着淡紫衣裙的女子掀起藕粉色的流苏帘子,温婉地探出身子,安静淡然,笑靥如花,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暮霭一见车里的人,惊喜不已,立刻欢欣雀跃地上前一步,甜甜地叫道:“夕颜姐姐!你也来啦!”
紫衣女子夕颜轻轻点点头,向暮霭温柔地伸出双手,示意她上到车里来。
暮霭刚迈出一只脚,突然想起什么,不由自主地望望右方。
此刻所有孩子都已看不见,她有些遗憾,只能悻悻作罢,抓住夕颜的手快步走上马车。
夕颜顺着暮霭的目光也看了看右方,只见繁华的街道上,人群如潮,熙来攘往,商贩幺五喝六忙着招揽生意,顾客三五成群忙着讨价还价。夕颜视线快速扫视了一遍,没有看出有何异样,便不甚在意,与暮霭一齐进到车里。
踏上马车的那一刻,暮霭的心“怦怦”直跳,脑袋有些晕晕的,脸颊热热的,呼吸急促,好似整个身体已经不听自己使唤。
已经快五年没见了。那可是整整一千八百二十六个日日夜夜!
现在的你,会是什么样子呢?
暮霭满怀期待地钻进车里,夕颜也相继躬身进入。
然而,此刻的车里,静悄悄的,除却她和夕颜,竟连一粒灰尘也没有。
原来,他并没有来。
那双明亮的眸子,蓦地黯淡些许,犹如夜晚被风吹灭的烛光,光芒瞬间熄灭。
不是说会来接我吗?
暮霭好似不愿相信,用力闭上眼睛再使劲睁开,然而,目及之处,马车内依然空空如也。
适时的,手腕传来一股温暖的抚慰,暮霭不回头也知道,是夕颜姐姐。她转身本欲询问,正对上夕颜温柔注视自己的一双大眼睛,美丽动人,顾盼生辉。
看着夕颜安静淡然的美好脸庞,暮霭只能生生把话咽回去。
为什么如此美好善良的一个人,却不会说话呢?
暮霭藏起伤感,微笑地拉着夕颜一齐坐下。
一握住夕颜温柔的手,暮霭立即感到掌心传来暖暖的温度,情不自禁地靠过去,将头枕在夕颜膝上,安心地闭上双眼,渐渐安静地睡去。
夕颜轻轻抚着暮霭的脸庞,柔情似水的目光中掺杂着一丝愧意。
马车很快驶出了城门,而暮霭一直沉静在甜蜜的梦乡,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如果,那时的自己并没有睡着,后来的一切会不会是另一番模样?
可这世上,本就没有如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马车一路疾驰,很快便驶出了弦月城的城门。然而离开城门还不到一个时辰,天空突然飘起零星的雨点来。
子夜抬头看看天空中低垂的乌云,知道一场大雨即将降临,于是狠狠抽了马儿一鞭,打算用最快的速度找个地方避雨。
马儿吃痛急奔起来。不想雨点竞似比赛一般,“哗啦啦”越下越大。起初的牛毛细雨顷刻间变作瓢泼大雨。
子夜正叹不好运,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马儿突然一声惊呼,车子骤然停下。
子夜连忙下车查看,立刻在瞬间变成一只“落汤鸡”。
只见马儿慌乱地扬着蹄子,却始终原地踏步,无法前进。
待子夜仔细查看,才知道原来是马车的一边车轮陷入了泥坑里。
雨越下越大,好似不停倾倒的水,急密的水珠连成厚重的雨幕,铺天盖地地汹涌而下。子夜的视线瞬间模糊,就连睁开眼睛都很吃力,他只能摸索着去推马车。
也不知是不是看不清的缘故,推了好一会儿,车子依然一动未动。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男子正巧骑马经过。
见子夜吃力地推动马车,男子勒住缰绳,二话不说,立刻下马与子夜一起推车。
淅沥沥的雨声中,暮霭似乎再次听见那“铃铃铃”的声音,她自嘲一笑,自己怎的产生了幻觉。
不一会儿,车身猛地一震,车轮离开了泥坑。
子夜连忙向男子道谢。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男子一拱手,上马疾驰而去。
子夜也赶紧坐上马车朝最近的避雨之地赶去。
“子夜哥哥,刚刚发生什么事了吗?”车内传来暮霭的声音。
“刚刚车轮卡住了,正好遇见一个好心人帮我一起推出来。”
暮霭顿了片刻,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子夜哥哥,他身上是不是有铃铛的声音?”
“我说暮暮,这么大的雨,你都能听见铃铛的声音?”子夜忍不住揶揄一下,“除了雨的声音,我可什么也没听见。”
“是哦,怎么可能。”
车外雨声哗哗,似乎在争抢着告诉暮霭,天地间此刻只有这一种声音。
暮霭心下一阵微微的失落,却对神秘的“铃铃铃”声更添了几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