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夏副主编会专程过来接我,而昨晚放映的那部影片,根本就是我特意邀请她观看的。影片的主题是讲述婚姻的,一个失忆的女人如何挽回自己的婚姻呢?我忽然想到写给你的那半部小说,小说里的主人公也是失忆的,但没有放弃自己的承诺,他最终找回了属于自己的爱情,这部影片又何尝不是呢!开场后夏副主编忽然起身说道:“你看吧,我出去一下。”我猜想片头的蜜月之旅勾引出她的伤心往事,愣愣地坐在空位子旁边,怀疑她可能突然离去。可是我错了,她拭去泪水后又回到了座位上,就好像被偷走的时光一下子攥紧在手心里,既兴奋又无助。散场后夏副主编评论说:“开场平平无奇,转场稍有滋味,收尾太过荒唐。”
我附和着说:“所言极是,明明是一出轻喜剧,干嘛整得这么严肃呢,而且还没有一个大团圆的结局。”流露出几分失望。夏副主编忽然感谢起我来,我也感谢着她,结果一来一去的也不知道说了多少句谢谢,最后她说道:“行啦,咱都别这么客气了,告诉我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我说道:“天涯胡同,最里面有一座小院,我就住在阁楼上。”没想到她今天果然找了过来。
房东太太站在楼下喊道:“小韩,有个人找你,她说是你的同事。”我忽然想到夏副主编,连忙说道:“知道了!”匆忙下了楼,只见夏副主编略显拘谨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盏茶,穿着花花绿绿的旗袍装,见我走了过来,她站起身来说道:“这地方环境清幽真不错呢!”我说道:“夏姐,我以为你昨晚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
“拜望老先生可是个正经事,我还没这么糊涂呢!”
房东太太问道:“你们今天有要紧事?”我便说道:“刘阿姨,我们打算到北海公园去一趟!”房东太太说道:“这么远啊,那你们可得早点去,好吧,我也不耽误你们啦。夏小姐,以后可要常来这里坐坐,随时欢迎你!”
“我会的!”
房东太太将我们送至庭院,夏副主编望到一盆水仙花,忽然感慨着说:“小时候家里也养过一株,不知道还在不在?”我跟着说道:“这么巧啊,我在老家也喜欢养花。这么多年过去了,青砖路旁的蝴蝶花,此时我还记忆犹新呢!”
“喜欢养花之人都很至情至性,想必你也懂得花道!”
我笑着说:“花不花道我不懂,可茶道却略知一二。哪天抽空了,我请你喝茶吧!”说说笑笑着出了庭院。出了天涯胡同,暖热的阳光融化在肩膀上,到了天桥附近途径天坛,我默默祈祷着,对苍天说道:“就让愁肠百转千回,落入黄泉一去不返;就让喜眉高高挑起,聚集光影千载不散!”一路向北渐渐驶入长安街,途径天安门广场,五星红旗正迎风飘扬,我问夏副主编:“夏姐,现在可以说说这位老先生的情况了吧!”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她稍顿了顿,忽然问道,“你知道《城市声音》的新匾额是谁题写的吗?”我耸了耸肩膀,她继续说道:“是王老先生,他可是国内知名的书法大家呢!年轻时曾和齐白石老先生做过几年邻居,时常请教切磋作画技法,两个人还成了忘年交。齐老先生晚年所画的和平鸽,王老先生曾积极献策过。五年前我和姚大姐受命上门拜访,谁知他人倒也随和,没有大架子,了解了我们的办社宗旨,二话没说就应承了下来。不光题了匾额,还赐了一副对联,不愧是书法大家!如今王老先生鳏居在家,可是八十多岁的人喽,子女却都不在身边。这些年我经常去探望他老人家,可最近一阵子工作比较忙却疏忽了!”
听她说完,我疑惑地问道:“那王老先生的子女在哪里呢?”夏副主编说:“小女儿嫁到台湾去了,大儿子至今留在香港任教,也是偶尔回来看看。”想到鳏居在家的爷爷,九十多岁的高龄儿女都不在身边,我便说道:“看来书法大家的家庭情况,和我们普通老百姓没什么区别,都是聚少离多啊!”夏副主编赞同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其实都一样!”我悄悄问道:“我们这次去拜望他老人家究竟所为何事呢?”
“当然是再求一副墨宝喽!”
还想继续问,忽然我的眼前澄亮了起来,只见一大片水域映入眼帘,汽车沿着湖边的林荫道缓缓行驶,流动的光波倾泻在澄碧的湖水上,仿佛孩童欢笑的脸庞,纯真无邪又满是遐想。绕过北海公园的正前门,渐渐停靠在一座古朴的宅第前,深宅大院颇有些晚清的建筑风格,左右两侧的楹联透出几分风骨,细瞧却是:“古今本一体,人间真境界。”
夏副主编敲了敲门,红木门被打开以后,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子活跃在我们面前,扎着两根麻花辫子,显得稚气十足。夏副主编问道:“慧慧,爷爷可在家里?”慧慧俏皮地嘟着嘴巴说:“爷爷正在屋里写字呢!”说完后大声叫嚷着:“爷爷,夏阿姨来了!”蹦蹦跳跳着跑进院子里,声音清脆悦耳。跨过高高的门槛,忽然听到一个年迈苍老的声音:“可是瑾儿?”只见一位须发尽白的老人家拄着拐杖出了屋子,瞅到我们,似有埋怨地说:“这么久也不来一趟,是不是嫌我老头子给你添麻烦喽?”
夏副主编笑道:“瞧您说的,老爷子,我刚一进门您就这么撵我,可不是待客之道哦!若是不欢迎,我可就打道回府啦!”说完,夏副主编还真拽着我的胳膊。
“怎么会,怎么会呢!”
夏副主编将我推到面前,介绍道:“王伯伯,这位是我的同事。小韩,还不快拜见王伯伯!”
我连忙说道:“王伯伯,久仰您的大名,如今得见真是荣幸之至!”
“别说这些客套话,瑾儿的朋友就是自家人,走,咱们到屋子里聊!”夏副主编搀扶着他进了屋子,王老先生冲门外喊道,“慧慧,上茶!”落座后,慧慧将茶水端了进来,接过来放在旁边的茶几上。
夏副主编寒暄道:“王伯伯,您最近身体可还好?”
“硬朗着呢,我老人家不低头,哪个小鬼敢过来!”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夏副主编又问道:“大哥大姐最近回来过吗?”
“老大前几天捎口信回来,今年中秋提前回家。”王老先生饮了口茶,又示意我,我便端起杯来,忽然转向我说道,“到时候你也一起过来,咱们大家热闹热闹!”
我说道:“一定一定!”细品了品茶,大赞道:“入口清香,果然不俗!”
“这是老大寄过来的雨前龙井,年轻人你懂得茶道?”
“略懂略懂。”我接着说道,“不瞒老先生,我的故乡坐落在道教胜地,特别崇尚道家文化,尤其欣赏茶道所提倡的修身养性之道!”
“瑾儿,这位年轻人很不错呢,怎么不早点带过来?”似乎看出了什么,王老先生呵呵笑道,“说吧,这趟过来又有什么要紧事儿?”
“无事不登三宝殿,果然还是王伯伯您最懂我!”夏副主编笑靥如花,接着说道,“实不相瞒,我想再求您一副墨宝!”
王老先生自谦着:“我这把老骨头写不出墨宝喽,你不嫌弃的话,这些破烂东西,还能拿在手里凑合着看看!”
“老爷子,您过谦了!”
王老先生说道:“之前是和一位大姐,如今是这位年轻人,叫什么来着?”不等夏副主编开口,我便说道:“王伯伯,叫我阿城就好!”
“说吧,你们想要什么字?”
“不是字,我想求您一幅画。”
王老先生惊讶道:“画?我这里哪有什么画!”
夏副主编解释着说:“王伯伯,难道您忘了吗?您曾经告诉过我,年轻的时候和齐老先生切磋技法,那时您画了一幅《花间戏蝶》,齐老先生则画了《和平鸽》。两年前您曾拿给我看,很切合我们新栏目的主题,我想刊印在我们最新一期的杂志上。”
“哦,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可拙作实在不值一提,上回我说送你,你却不要。这回就当做礼物,切莫推辞啊!”
“王伯伯,请恕我冒昧,可我实在不能接受您的馈赠,这些东西可都是您半世的心血,刊印完以后我会即刻送回府上!”
王老先生不再勉强,走进书房将《花间戏蝶》拿了过来,交给了夏副主编,并说道:“艺术源于生活,我们要懂得生活,才能更好地理解艺术!”我深表赞同。夏副主编站起身说道:“王伯伯,我们想去北海转转,要不您和我们一起去散散心吧!”
“我老喽,哪里还走得动,你们年轻人去吧,中午可要记得回来吃饭!”又吩咐道,“慧慧,告诉你妈中午多准备两个人的饭!”
“知道啦!”
“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了!”我和夏副主编告辞了出来,寻径去了北海公园。
这幅《花间戏蝶》不愧是一幅杰作,当夏副主编在我面前摊开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红色调的花蕊,墨绿的枝蔓巧妙地避开了适当的留白,彩蝶似欲飞出卷册,绕北海的半径翩飞,又落在西天梵境旁的玉佛上。来到这座仙山琼阁,我终于体会出王老先生门前的那副对联所要表达的意境。世界上哪有什么极乐世界,不过是我们内心的不安而仿造起来的虚幻之所。我并不盼望着这样的世界,反倒希望你能到达极乐世界,那么我的心便安稳了。
来到阅古楼,夏副主编向我介绍着墙壁上的石刻:“小韩,这些珍贵的书法,可是跨越千年历史遗留下来的精品啊!王老先生看到这些,总是念叨着‘名存实亡,引以为憾’,想来真正研习书法的人越来越少,追逐名利的人却越来越多。就像你说的,真正懂得茶道花道的又有几人呢?”我说道:“是啊,近些年一直提倡文化传承,却远远没有普及。在小学堂里还认真写过几年大写,可中学大学连毛笔也没有碰过。如今这个世界是物欲横流,大家的精神世界却空虚,这是文化的悲哀也是历史的悲哀!”
“这幅《花间戏蝶》,你别看技法简单,却包含着大学问哪!”
“我不懂的是,为何会叫戏蝶呢,难道花枝也会戏蝶?”
“不是花枝是心枝,画面里藏着个隐形人啊!”
“会是谁呢,王老先生用意何在呢?”
“就让我们的读者去揣测吧!”
“的确是个好主意!”
“也该中午喽!”
“回吧!”
“嗯!”
出了北海公园,我们回到王老先生的家里,被老人家热情款待了一番,又听他讲了许多做学问的大道理,真是获益良多啊!我想问,你听出了这幅《花间戏蝶》所传达的寓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