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哈尔看着沉默的君沐风,伸手将脸上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拢到一旁,“你可知道按照你的脚力,要走多久才能到南郡。”
“再久也要走,除了那个地方之外,我不知道还能去那。”君沐风低头,打开身上视为性命的包裹,小心拿出那个酒囊挂在了马鞍上。
“这酒是克伦爷爷酿的,他酿酒的手艺是我们那最好的。”君沐风摸着酒囊,有些不舍的放开了手。
“你跟我走吧,苍狼之翼中有天下最快的铁骑,可以让你在一个月之内就能到达南郡。草原这么大,那里都有你能待的地方。这句话在我十四岁的时候,一个人对我这样说过,如今我把这句话说给你听。”察哈尔指着自己胸口的狼头,“只要你穿着纹有这样纹饰的铁甲,那你就是整个草原的勇士。到任何一位部落都能喝上最好的烈酒,得到最美丽女子的倾慕。”
君沐风眼睛亮了一下,看着那匹高大的战马,心中有些东西燃烧了起来。那种感觉让他想起当初一个人独自面对一头成年巨狼时候,那个时候也像现在这样,耳边风很大,有什么声音在他耳边嘶吼。
如今那个吼声又来了,曾经那个吼声响起的时候,他一个人一拳生生将那头巨狼轰杀,现在却变成了一句话。
“我跟你走。”
察哈尔哈哈一笑,翻身上马,伸出手一把拉过君沐风的胳膊将其拉到自己身前,双脚踢了一下马肚,清喝道:“驾!”
一骑绝尘。
北方的夜来临的一直都很早,阳光余晖还未散尽,一顶顶灰白色的营帐间的篝火已经点燃了起来,勒达尔从身后的木堆里抽出一根木头,扔到了面前的火堆里,火苗舔食着新来的食粮,发出欢快的噼啪声。
勒达尔看着身旁一言不发的好友,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可这样沉默的气氛不说些什么话太难受了,勒达尔怕在沉默下去察哈尔会一头扎进死胡同里,出都出不来。这句话是从外边听来的,勒达尔不清楚什么是胡同,但是心里总觉得这会察哈尔的脑袋就像曲曲折折的胡同巷子,找不到出路在哪。
“将军真的将那个孩子编进了先锋营?”勒达尔扒了扒火堆,让火势更旺一些,火苗映着他们两人的脸庞,泛着铁红的颜色。
“那根本不是一个孩子应该去的地方!那是先锋营!身上只穿着一层细牛皮甲,一柄弯刀,连马都没有!”察哈尔紧紧拉着勒达尔的青甲,耿直了脖子怒道:“每次冲锋先锋营都在最前面,为我们挡了多少箭矢和刀子,若是将军把我扔进去,我察哈尔没有半分废话,只想着多杀两个离郡的狼崽子好换将军的命!”
“可是他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啊,哪怕他是一个出走的奴隶,将军也不能这样啊!我答应了他去一个地方,他信了我,跟我走,可是我却亲手把他送到了死地!一个从来没有握过刀,连骑马的资格都没有的孩子,如何能在冲锋中活下来?”
“都是我害了他……”察哈尔喃喃自语,松开了手,呆坐在火堆旁。
“将军一向治军严明,我们两人当年被将军救下来的时候不也是编入的先锋营吗,当年我们两个人也是这般大小的年纪,不一样要上阵杀敌?我们如果不割掉离郡的人头换军功,恐怕一辈子都会在先锋营里呆着。将军常说草原上的雄鹰都是从最艰难的地方活下来的,你又怎么知道那个孩子活不下来?”
勒达尔回头看了看身后通明的帐篷,里边一个小小的影子在灯火摇曳间晃动不已。不是所有的帐篷都有资格用羊油灯的,整片营帐除了将领之外,唯有最为精良的斥候和千户才有资格。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那个孩子我总有一种预感,他绝对不会轻易死。有一些人,先祖是不会轻易让他接回天上享福的,那都是被先祖祝福过的雄鹰。如果这个孩子真有先祖的祝福,绝对不会那么轻易的死去。”
“被先祖祝福过的雄鹰吗……”察哈尔把后半句话生生的咽回了肚子里,“可是他注定是不会被先祖祝福的啊,他生下来就不是这片草原的孩子,怎么会……得到先祖的祝福。”
勒达尔从怀中拿出一个木盒,打开盒子是一块厚实的牛油。这也是苍狼铁骑的制式装备,是每一个手中握着弯刀的士卒们都必备的物品。漠郡的贫瘠难有好铁矿,所以铸造出的每一柄刀都异常珍贵,士卒们爱惜自己的刀甚至胜过自己的命。草原人的命就像草原上的草,没有绝尽的时候,可是一旦漠郡有一天没有刀可锻,那就是漠郡草原被踏破的那一刻。
勒达尔扣出一块牛油,细心的在狼牙上涂抹。勒达尔上油的方式和其他人不同,他喜欢上三遍,一遍轻涂,待牛油遍布刀身的时候,再用小牛皮擦去,然后再上一遍在擦去,如此三次,直至最后刀身明亮,光可照人,方才功成。
察哈尔没有打扰勒达尔养刀,看着自己放在腿上的玄凌,也想例常校弓,可是长弓拿在手里拿起放下,心思完全不在上边,叹了口气,最终放弃了,只是拿出怀中的小牛皮细心擦拭着箭筒里的三十五支箭,一点一点的擦拭,箭簇一点一点寒气逼人。
勒达尔擦拭完毕,朝刀身上吹了一口气,手指擦了擦刀锋,试了试刀口。熟悉的锋锐触感划过指尖,这样的刀口不算特别锋利,但是砍在敌人的甲胄上却不会崩口,刺入敌人的身体之中抽刀很快,不会卡到骨缝中拔不出来。刀身修长,刀背的弧度如少女纤细的腰身,这样的刀很快,划破喉咙的时候,对方甚至来不及躲闪。
这才是勒达尔的心目中应有的好刀,正是靠着这柄狼牙,勒达尔的刀下已经留有不下百人的离郡亡魂。
“不出三天,我们就会和离郡的主力进行一次决战,我军三战三败,如果就此回青果草原,恐怕大单于会大怒。”勒达尔没有抬头将手中的木盒扔给了察哈尔,“决战的时候,会死很多人吧,把这个给那个小子,让他在战斗开始之前养一养手里的刀。”
勒达尔无声的笑了一下,“除了我们漠郡是用牛油养刀之外,其他的郡的刀都是用血养的刀。还不是一样用来杀人的吗?我们这些人只要一天手中还握着刀就要不停的杀人,我们不杀别人,就要被别人杀死,这是草原上的铁律。如果当年我们手里有更快的刀,死的就是别人了。”
察哈尔摸着盒子上的纹路,将其放到腿上,拿出一个酒囊,仰头狠狠的喝了一口。浓郁的药味顺着他的口腔爆炸开来,一鼓作气流入腹中,察哈尔的眼睛突然就湿了。
酒太烈,世间太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