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特立刻忘记了医生的职责,循着声音冲进巷子。
巷口的灯没有点上,但是拐过几个弯,眼前出现了一个庭院,不见院门,只剩两侧墙壁上光秃秃的门枢。石砖地面上四处是丛生的杂草,黑夜里一蓬蓬的让人心里发慌。庭院看起来已经荒弃,有个高大的男人穿着黑衣,抱着一个女孩,背对大门站着。
男人抱着的正是卡琳,他只用了一条粗壮的胳膊,黑发的小女孩就被牢牢挟住;他的另一只手笨拙地解着她的上衣扣子。从体型推断,男人本来是那种一把扯掉所有阻碍的风格,现在的做法更像是在戏弄到手的猎物。卡琳在男人的臂膀上又抓又咬,对方浑不在意,抱着她的手臂用力向内一夹。女孩顿时发出一声闷哼,娇小的身躯猛然受力,颤了一颤,双臂与脑袋无力的垂下。
“放开她!”
头脑只一瞬就热到了发烫的程度,纳特怒吼着抽出佩剑,话音刚落的同时剑已经狠狠的刺入了男人的大腿。他控制着剑扭动了两下,才让剑尖从大腿的另一侧穿出。黑衣的男人惨叫着松开了卡琳,纳特抽出剑来抬腿踢在男人下体。他从来都只考虑如何减轻病人痛苦,但那并不妨碍他清楚的知道如何才能反过来对肉体造成最大限度的痛苦。男人嚎叫着捂住下身仰天倒在地上,纳特倒转长剑,反手将剑插入男人肚皮,直没至柄,把男人钉在了地上。
怒意稍稍消退,他大口的喘气,将剑拔起。卡琳侧卧在一边,双眼紧闭,神情痛苦。
她可能受伤了,必须立刻检查。但是俯下身去的一瞬间,纳特竟然犹豫着不敢碰到小女孩的身子。该死,我可是医生啊。他在心中重重地提醒了自己身份,用力甩了下头。像是下定决心般,纳特深深吸了口气跪在卡琳身边。他解开她的领扣,又将手放在女孩的胸口。
“放轻松,吸气!能听到我说话吗,别怕,用力吸气!”
卡琳双眼微微睁开,看到是他,又放心的阖上。纳特体会到了手脚冰凉时一杯红茶递到跟前时一样的感受,她信任他。黑发的小女孩轻轻的呼吸着,医生全神贯注于手掌的感觉。呼吸平稳,没有多余震颤。不要紧,没有受伤,他放下心,这才想起要看一下四周。
艾曼纽尔?肖特和艾莉西亚两人握着真理骑士们的制式长剑,背靠背站在院子的一角,八个和躺在地上的男人同样打扮的黑衣人将他们围住,另外还有四个黑衣人持着火把照明。纳特的出现令双方暂时住手,待见到他打倒挟持卡琳的男子,两位真理骑士一同欣喜的喊出了声。
艾曼纽尔?肖特头上受过伤,有纳特给他包扎过,但是战斗中弄裂了伤口,血又流了一脸。艾莉西亚情况稍好,手臂上有两条口子,衣袖被染红了一小片,不过纳特知道那伤不要紧。太意外了,黑衣人难道比她还厉害吗?
纳特紧了紧佩剑,谨慎的挪动步子。连红发少女都对付不了的对手,现在骑虎难下了。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朝他冲来,其他的拥向两名骑士,四个持火把的则继续站着。纳特一愣,从动作来看,黑衣人实在很一般。十一个人在院子中厮杀起来,纷乱的脚步移动,很快演变成了黑衣人将纳特和两名骑士围在中间,而他们三人又保护着卡琳的局面。
年轻的医生想起就在两天前,差不多同一个时间,自己正趴在阳光森林的枯树叶上伏击真理骑士。而两天后的现在,自己却和他们并肩作战了。
黑衣人果然远不如预料的强,纳特应付三四个人一同的攻势还游刃有余。他偷偷留心身后两人,肖特中队长对付四五个黑衣人没有问题,但是艾莉西亚险象环生,几次都靠着她的队长才侥幸没有被刺伤。看她气喘吁吁的模样,还有躺着的卡琳,不像是保留了实力。难道认错人了?她和女骑士只是声音像?
六点半的钟声响起,每逢半点敲钟的习惯从何时开始的已经不得而知,不过此刻提醒了纳特。他成倍加快了动作,迎面的黑衣人招架不住朝后退却,使得阵形出现了空档。趁此机会纳特刺中一名黑衣人胸膛,又一剑刺入另一人的肩膀。
他们该跑了,刺伤第三人时,纳特心中确信。果然,所有的黑衣人一同后退几步,未受伤的用剑掩护,搀扶着受伤的同伴,有条不紊的退出了院子,转眼便一个不剩。
破败的庭院陷入黑暗。有噗通声,接着有女孩轻轻喊了一声。随即火光重新充满了庭院,艾曼纽尔?肖特点上了火把。艾丽西亚单膝跪地,右手捂住左肩,撅着嘴小声嘀咕。纳特俯下身,拉开她的手,撕去伤口周围被血浸透的布料。对艾丽西亚,他可没什么心理压力。肖特队长走过来,好让纳特看得更清楚。
如他所料,两处剑伤的都不重,没有包扎的必要。卡琳也坐了起来,已经没事了。
“啊,”纳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起了开个玩笑的念头,“卡琳小姐,你姐姐的伤很严重。”
艾曼纽尔?肖特和卡琳同一时间发出惊呼。“有多严重?”骑士队长和小女孩异口同声的问。
两人眼中流露同样的关切。不对,还是稍有不同的。在昨天之前,医生分辨不出来,但是现在他已经能够区别了。艾莉西亚露出一点牙齿,狡黠的笑着,看起来在动什么坏脑筋。她的模样,好像已经看透了一切。
“得尽快送去诊所,我是说尽快。我很担心,因为如果动作不够快——”纳特装出急躁的样子。
“会有什么意外?”
“我担心,在送到诊所之前……”
“怎样?”只有肖特一个人发问了。卡琳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她似乎已经看穿了纳特的把戏。
“伤口就已经愈合了。”
庭院的气氛变得尴尬。没人像医生预料中的发笑,纳特大为窘迫。幸好,至少他们都安心了。骑士队长在差不多十秒后才会意的张开嘴,努力笑了一两声。他说道:“谢谢,纳特医生,您的医术帮了我们,您的剑术又帮了我们,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才好。”隔了一小会,他又说:“看到您举着剑过来,我还真吓了一跳,没有料到一位治病救人的医生也会使用伤人的工具。”他想说“武器”,他说错了。
“我的一切所作所为都不违医者誓言。”得跟他们好好说清楚,纳特想。
“誓言上也教你捅人了吗?”艾莉西亚瞪大眼睛问。
“艾莉西亚,注、注意你的礼貌。”肖特队长急忙说道。
“有一条是这样说的:我竭尽心力,使用我认为利于病人的医疗措施,绝不给病人带来痛苦与伤害,”纳特说,“我自认,刚才捅人是对卡林小姐的必要医疗措施。好医生应该把病兆消除在产生前。”
“谢谢你,医生。那个坏蛋差一点点就要侵犯我了。”卡琳由艾莉西亚搀着站起来,向纳特深深鞠了一躬。
事情获得了圆满成功,纳特至此确信。时间也正好,现在去泰伦特就不会显得太早了。不过,艾莉西亚究竟是不是那位女骑士呢?肖特开始述说他们为何会在庭院里遇袭,没有功夫再陪他们了,纳特打过招呼就想离开。
按他以往的习惯,连招呼都不会打的。
不料红发少女凑近耳边,极快的轻声说道:“医生,走夜路的时候呢,不要把手插在上衣口袋里。不然你要是不小心摔跤的话,就容易摔到头哦!再见!”最后的“再见”她说的很大声,像在催促。
纳特走出庭院,纳闷的思考着红发少女的含义。不要把手插在上衣口袋里,一念及此,纳特顺手掏了掏口袋。刹那间,他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他摸到,原本空空如也的衣袋里多出了一张折好的纸。
他回头朝庭院的方向望去,肖特和姐妹俩没有出来。他跑到有路灯的地方,匆匆的打开那张纸,纸上用漂亮的字体写着:“哑巴先生,我会替你保密的,连我妹妹都不知道。艾莉西亚上。又:下次见面我们每人给你一个吻当谢礼。”字迹有一点潦草,名字还涂改了一个字母,总体不失美观,想来是写的太快所致。
医生一点也不惊讶为什么纸条会出现在自己的衣袋里。以艾莉西亚的手法,不会是难事——刚才她果然是在伪装。得知她连卡琳也没有告诉,安心的感觉在纳特心中油然而生。她不知道就好,不知道就好啊。
虽然没有写明,不过艾莉西亚的意思很明确,请纳特也替她保密。对我所听到的、所看到的、所知道的保守秘密,除非对他人有明确的、严重的、直接的危害——医者誓言的另一条如是说。帮助艾莉西亚隐瞒实力,无论怎么看都不违背。聪明的家伙,医生赞许的想,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至于吻,你的就算了,你妹妹的……
周围的光线突然明亮,纳特才注意到有人靠近,火把的光灼得眼睛生疼。红翼队的卫士们把不宽的街道铺满,有个肥硕的身影走到明亮处。纳特想起来了,他见人从来不忘,是红翼队队长的副官海达里斯中尉。
“纳特医生!”海达里斯装模作样的行了一礼,“上一次威尔塔上校想见你,派了八个人邀请,你没有去。这一次上校派了四十个人来邀请,随我来吧。”
他好像两次都没把自己算做人,纳特冷冷的怒视海达里斯。
“不行,”医生收起艾莉西亚的纸片,“七点钟我还有约会。”那可是事关整个新莫西卡地区,甚至艾提纳也包括在内的重要约会。
但是海达里斯一声令下,卫士们不由分说就把纳特拖进了马车。“那由不得你了,医生!”副官得意洋洋的说,带着人马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