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他的”慕容依琳”已经消失了,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个不同于他的世界,他的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融入茫茫夜色里,似乎是一个个已然消逝的梦......
秋天快要到来的时候,欧阳一帆考上了上海最好的初中,那天晚上,欧阳海天一家围桌而坐,屋子里的气氛明显与往日不同,徐淑惠抹着眼泪担忧地看着欧阳一帆,”帆帆,你从来没有单独出这么远的门,这次,没有妈妈的照顾,你可怎么生活呀!”
“ 你哭什么?”欧阳海天看了徐淑惠一眼,”孩子是去学知识,将来要光耀门楣的,这是何等荣耀的事情呀!”
徐淑惠依旧抹着眼泪:”学校那么远,半年才回一次家,平常他的衣服谁洗呢?晚上谁给他掖被角呢,一想起这些,我就心酸!”
“你呀!”欧阳海天叹了一口气,”小鸟翅膀长硬了,总要飞出去的,老鸟天天守护着它,它还怎么飞呢!”
“爸爸妈妈!”欧阳一帆感动地看着他们.,”你们不要担心,我会很好地照顾自己的!”
“帆帆!”欧阳海天轻轻按住他的肩膀,”你已经长大了,爸爸相信,离开了父母,你也会过得很好的!”
虽然欧阳海天不曾用力,但欧阳一帆可以深切感受到他肩膀上那双手的分量.
“爸爸!”欧阳一帆轻声叫了一声.
欧阳海天松开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孩子,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走出这个小镇,它贫穷落后,会毁掉你一生的!”
欧阳一帆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紧紧盯着父亲的眼睛,那一刻,他从里面读出了许多无奈,甚至还有一丝不舍.那股不舍如同浪花一样,不断在他眼中汹涌着,翻滚着,但总有一段时间,另一抹光彩会迅速地将这股不舍淹没,父亲为什么要掩饰心中的不舍呢?对于这点,欧阳一帆就不清欧阳了.
黎明时分,欧阳一帆在父母的陪同下离开了小镇,当目送着父母疲惫的身影走回那个养育了他的小镇时,他心中才产生了一股失落的感觉。
难道这就是长大?难道长大必须要背井离乡,追寻自己的生活?他宁愿不长大,宁愿回到那个小小的圈子里,宁愿过那种平淡的生活,但另一个世界的新奇与美好很快就淹没了他的失落和伤感,在那个世界里,他逐渐感觉到了知识的博大和精深。
而要飘得更远的感觉一天天地缠绕住他,他的整个热血都在为它沸腾,为它燃烧,于是,他开始如饥似渴地学习,渴求用知识来包裹自己干涸的心田,尽管这样,欧阳一帆依旧是欧阳一帆,依旧是那个冷酷漠然,孤高自傲的欧阳一帆,并没有因为任何人而改变,他曾经要改变过,可是那个人已不知飘落何方。
所以,他依旧遵循着天性生活,很自然地,他的生活中没有朋友,甚至连要好点儿的同学也没有,他并不想要朋友,那样只会扰乱他的学习,扰乱他平静地心态,可是,当他看到同学们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谈天论地的时候,他的心会不由自主地飘落到一个遥远的地方,那儿有残垣,有荒草,还有三个形态各异的木偶,白雪公主,小矮人,王子,他们在惨然如血的夕阳的映照下,凄清而又凄清地争论着永无休止的话题,周围荒草丛生,万籁俱寂,寥无人烟,每到这里,他心中就会痛起来,他在怀念,怀念那两个早已消逝在他的生活中的人。
勋杰已经逝去,慕容依琳呢,慕容依琳又在哪里,他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刻骨的伤痛,为什么一想起她,她就会如此的痛?不!他开始狂乱起来,他不需要朋友,也绝对不会因为任何人而痛,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弱点,他并不是不需要朋友,而是因为无法得到少年时候的那段友谊而忧伤,悲鸣,那段友谊如同原始的鼓乐一样早已在他的心中根深蒂固了,无论以后的岁月还是永远的岁月,都不会再有另外的友情取代它,他会留守着那份情,永远留守着那份情,可是它的另一端却是一片空白,没有人能够牵引它......
他突然又开始迷惑起来,为什么他会如此重视那段情,既然它已经断开,为何他还迟迟不肯松开它?难道它就那么重要吗?它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自己对勋杰的那份情会像薄雾一样悠忽而逝,而唯独对她的一份情却久久缠绕于心中,迟迟难以忘却呢?难道这份情,凌驾于友情之上?它究竟是什么?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解开或者缝合它?欧阳一帆想了好久好久,最后他决定,寒假时候去慕容家走一趟,他一定要见见她,向她诉说这些日子以来不曾说出的思念,可是......他的心拧成了一团,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她的身上还是像过去那样伤痕累累吗?是不是还有一个人幕后操纵着她的一切?他好想即刻把心中的结一个个地打开,但是,又该如何打开呢?
新年快要到了,校园似乎在一夜间就变成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同学们都开始悄悄准备行囊,他们一群毕竟是孩子,大半年都没有回过家了,心中不免有些着急,但着急根本就没有用,等待他们的还有一场考试,这场考试可以说就决定了他们的命运,因为开学时候要重新分班,班级有甲乙丙三种,甲班的成绩都是在级中拔尖的,在学校自然就收到最顶级的待遇,不但免掉一半学慕容,而且每月还能补助20元钱,乙丙班同学的待遇自然就平平了,所以这场考试对他们来说就像是一场暴风雨,他们必须要顽强地经受住它的洗礼......经历一番激烈的”行囊大整理”后,惊心动魄的考前大复习就开始了,接下来便是考试,同学们心中有的静如止水,有的汹涌澎湃,但一切既成定局,再多的恐惧,再多的感慨也只能化为虚无,考试过后,同学们几乎都卸下了沉重的负担,漫长的寒假在等着他们呢!结果的好与坏,开学再去探讨,再去”面对”,因为旧历年的晦气很快都会在新年的钟声中沉淀下去,新年又一个辞旧迎新,鞭炮乍响的节日会洗刷掉远古所有愿意丢弃的东西......
腊月20日,欧阳一帆背着行囊赶回了小镇,那天,没有大雪,没有雾气,天气明朗的出奇,只是薄薄的阳光丝毫不能低档融雪所带来的寒冷,欧阳一帆裹紧棉袄,迎着凛冽的寒风向家中走去,他的脚下,雪”咯吱咯吱”作响,如同在唱着一首凄婉的歌曲,一个个不成调的音符挤破空气,就像是有着哀怨凄惶的冥曲,欧阳一帆皱紧眉头,艰难地在雪窝中行走着,他不明白自己心中为何会充满了凄清荒凉和忧伤。
“这是在回家,又不是在奔赴刑场!千万不要紧绷着脸!”他小心嘀咕着走到家门口时,他整理整理棉袄,跺了跺脚上的雪,确保脸上有一种舒适的表情时才敲响了门。
“帆帆,你回来了!”徐淑惠打开门,她脸上并没有惊喜的表情,而是充满了躲闪和仓皇。
“妈妈,你怎么了?”欧阳一帆边问边向院内张望,”怎么不见爸爸出来?”
“你爸爸在孙二嫂家做活,到明天才能回来!”徐淑惠的脸色更凄惶了,她接过欧阳一帆背上的包裹,”外面冷,赶快到屋里暖和暖和!”
欧阳一帆狐疑地看了徐淑惠一眼,走进了屋子,这里与半年前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处处显得旧气一些,屋子里似乎很多天都没有打扫过了,桌子上遍布尘土,角落里结满了蜘蛛网,欧阳一帆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和苦欧阳,”妈妈,我去把爸爸叫回来!”
徐淑惠猛地一惊,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帆帆,如果你觉得这里没有家的感觉你就直说,不要拐弯抹角!”她叹了一口气,”你也老大不小了,要学会体谅妈妈,妈妈一个人忙里忙外实在不容易!”
“妈妈,我不是那个-----”欧阳一帆的嘴唇动了动,但立刻又停住了,他真的不是那个意识吗?不是的,他需要有家的感觉,一直都需要,无数次,再他的梦中都会浮现出父母所维护的那份平和的温馨,他曾经为它感动,为它痴迷,可是现在那份感动与痴迷在哪儿?难道它真的已经消失?再也追不回来了吗?不,他需要它,需要它指引自己迷失的心,需要它浇灌自己干涸的灵魂,可是,它在哪儿?怎样才能追回它?
这是很平淡的一天,平淡的饭菜,平淡的口味,平淡的心情,当夜幕降临时,欧阳一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天依旧很冷,他盖着一床厚厚的被子,依旧抵挡不住寒流的侵袭,但更冷的还是他的心,这次回家,他明显感觉到了母亲的冷漠,为什么?难道是自己已经长大了吗?他祈祷着,默默地祈祷着父亲的归来,因为只要父母在一起,他就有信心缝合这个家庭的伤痕,重造那份平和与温馨,他充满希望地比上了眼睛,明天,明天父亲就要回来了,一定会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
另一间屋子,徐淑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当午夜的钟声敲响时,她颤抖着坐起来,瑟瑟索索地用钥匙打开了床前的柜子,那儿,有一封已经发黄发皱的信,她展开信页,泪水顺着面颊滴落下来,重重地敲在信页上,暗黄的纸顷刻间湿了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