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另外一层意义上说,安娜的死是“注定”的,也就是说,作者托尔斯泰早就将她列入了牺牲者的名单,因为托尔斯泰对激情导致的后果已作了预先的设定,他不相信安娜与渥伦斯基的婚姻、爱情形式有多大的前途。事实上,作者安排安娜与渥伦斯基在车站月台上的第一次见面,宿命的阴影已经将两人笼罩于其中了。
托尔斯泰与安娜
文学作品永远是作家的精神肖像。作家创作一个人物,总是要把自己对人生、对社会、对命运的看法融入其中。在安娜身上,同样也寄托着托尔斯泰的道德理想与生命意识。可以说,安娜的悲剧,是作家一手安排或预谋的。作家把安娜与渥伦斯基第一次见面安排在火车站,车站是两个人爱情故事的开始也是安娜命运的终点,它暗示着疯狂与死亡。小说一开始即有意安排了一个意外的事件,一名多子女的老工人死于火车轮下,此事在安娜与渥伦斯基的心灵中都引起不祥的预感,以后是两个人都做过同一个梦,梦见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工人弯腰在铁轨上捡什么。一想起这个梦,两个人心灵都感到恐惧,而安娜自杀前又做过同样的梦。这种自开始即预告终极的描述,表明托尔斯泰一开始就准备着将安娜这个具有非凡生命力的美貌少妇,向最后的那个火车轮底下推的。因此,从篇首题词“申冤在我,我必报应”,安、渥第一次见面的不祥之兆,安娜形象的“恶魔因素与美妙因素”的交织描写,显然都是作家的着意安排。因此,安娜最后的惨死,虽然残酷,但对作家与读者来说都不意外。
托尔斯泰在写这部小说前,原想塑造一个不负责任,追求自我放纵的妇女形象,这在卷首援引《圣经》,写下了著名的警语:“申冤在我,我必报应。”这正反映了作者为安娜这一形象定下的主观基调和原始意图。但是,一个形象一旦创造出来,便有了自己相对的独立性。它的发展只遵循自我客观性格的规定性而不屈从于作者的意志。托尔斯泰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尊重人物自身的性格,不以自己的好恶来图解人物,反映了他作为文学大师的气质;另一方面,任何一个作家在写作过程中,总要受到创作动机的牵制。在这部小说中,我们看到,作者的初衷和人物的性格发展的矛盾性,贯穿了整个创作过程。这就是,作为艺术家的托尔斯泰和作为道德家的托尔斯泰之间的矛盾性,艺术家的托尔斯泰无时不以尊重人物客观性格的自发性,来钳制道德家的托尔斯泰;而道德家的托尔斯泰则同样是坚忍不拔,无时不在企图用自己对安娜形象的道德批判,来影响艺术家的托尔斯泰。所以,在理智上,托尔斯泰对安娜预见性的否定,继而又以批判的态度对待安娜的所作所为;在感情上,他却对安娜倾注了满腔同情。于是,我们现在看到的安娜,正是托尔斯泰精神矛盾与追求的曲折表现,在潜意识上,他是安娜的同路人,是热情的化身与生命的化身;在醒意识上,他是安娜的道德法官。
安娜,是生命的化身,是热情的化身,作品中,托尔斯泰对安娜的生命意识,生命欢乐,真正爱情的追求给予了许多令人感动的肯定,在安娜生命活力的展示中寄予了许多的同情与怜悯。但是,即令安娜有一千条一万条理由必须离开她的丈夫,但是,一旦背叛丈夫,抛弃儿子,作为传统家庭观念的异端,必遭报应,必遭惩罚。报应她的上帝不是别人,正是托尔斯泰本人。托尔斯泰正是基于这种观念,无情地、坚定地将安娜推到了火车轮底下去的。这一切,正是一百多年来安娜形象永远放射出永恒魅力的地方,也是这一形象对人类精神的价值所在。
有人说,杰作犹如大动物,它们通常都有平静的外貌。这个说法用于托尔斯泰似乎是再恰当不过了。我感到托尔斯泰的作品仿佛一头大象,显得安静而笨拙,沉稳而有力。重读这部作品,它的流畅性、内在的严谨与填密仍然让我感到震惊。托尔斯泰从不屑于玩弄叙事上的小花招,也不热衷所谓的“形式感”,更不会去追求什么别出心裁的叙述风格。他的形式自然而优美,叙事雍容大度,气派不凡,即便他很少人为地设置什么叙事圈套,情节的悬念,但他的作品自始至终都充满了紧张感;他的语言不事雕琢、简洁朴实但却优雅而不失分寸。所有上述这些特征,都是伟大才华的标志,说它是浑然天成,也不为过。他在后世没有真正的传人,似乎一点也不奇怪。
安娜·卡列尼娜,这个美丽而又孤独的灵魂,在无尽的遗憾中香消无损,而托尔斯泰就这样塑造了一个真实的灵魂,她是那么美,洁白无瑕,气质非凡。这个灵魂只会活在托尔斯泰的心中,因为这是他心目中的完美,是他灵魂中的至洁至纯。她就是他自己的一部分,她就是美本身。
而她又是我们每个人的一部分,我们读到她的人都会在她的身上看到自身的善,看到内心深处的真诚愿望,没有任何的虚伪和矫饰的内心世界。
读完这本书,我仿佛感到安娜正在某个角落里,怀着满腹的渴望和决绝的目光看着我……我想,我终会拥抱,带着同样满怀的激情,摆脱所有的现实,去与她一起起舞长空。
安娜。卡列尼娜,我所知道的最美的女人,永远驻留在我的心中。
【小辞典】
列夫·托尔斯泰(1828—1910):19世纪俄国现实主义文学最伟大的作家。
1828年8月28日生于莫斯科郊外的贵族庄园雅斯纳斯·波良纳。1844年求学于喀山大学,三年后退学回家经营庄园。1852年从军高加索,同年发表处女作《童年》(与后来发表的《少年》、《青年》合成自传体三部曲),反映了他对贵族生活的批判态度,“道德自我修养”主张和擅长心理分析的特色。《塞瓦斯托波尔故事》,开创了俄国文学描写战争的现实主义传统,中篇小说《一个地主的早晨》体现了他自由主义贵族的立场。托尔斯泰的主要创作活动,是在从1861年农奴制改革到1905年俄国第一次资产阶级革命期间进行的,这正是俄国社会大变动时期。1863年—1869年,他完成了史诗性的长篇小说《战争与和平》。1873年—1877年完成了第二部著名长篇小说《安娜·卡列尼娜》。1889年—1899年完成了集中体现他晚年的思想和艺术特征的长篇小说《复活》。托尔斯泰晚年力求过简朴的平民生活,1910年10月从家中出走,11月7日病逝于一个小站,享年82岁,一代文学巨匠走完其人生旅程。列夫·托尔斯泰被列宁称为“俄国革命的镜子”。
《圣经》:是基督教的经典著作,包括《旧约全书》39卷和《新约全书》27卷。
《旧约全书》包括《摩西五经》,即《创世记》《出埃及记》《申命记》等5卷,这部分成书最早。其次是历史书,如《士师记》《列王记》《历代志》等10卷史记;再次是先知书,如《赛亚书》《耶利米书》《哈巴谷书》等15卷;以及诗文集,包括抒情诗、哲理诗和小说。《旧约全书》原是扰太教的经典,贯穿着扰太教的宗教信仰,即对邓和华上帝的信仰。《新约全书》的内容,最主要的是开头的四福音,即《马太福音》《马可福音》《路加福音》和《约翰福音》。四福音是《新约全书》的核心,体现初期基督教的思想。福音书文字简朴,富有诗意,邓酥基督的形象的精神面貌被描绘得生动鲜明,后世的文学家都推崇福音书作者的非凡才华。
《圣经》带有浓重的宗教色彩,但作品中史诗性的英雄故事、充满爱国激情的哀歌、揭寡与批评社会黑暗的先知预言、流露真挚恋情的雅歌,以及生活和传奇故事所表现的乃是积极向上的思想感情。神话故事与现实生活的结合,历史传说与艺术加工的交融,民间文学的清新质朴与文人编幕的精雕细刻,所有这一切使作品具有了永久的魅力,时欧美文学乃至社会生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