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刺缓缓松了口气,走上前一把将她抱起。“思思怎么下床了?”
“走…走路…”思思抱着鬼刺的脖子,使劲地拿脸在他脖子里乱蹭。一边蹭一边甜甜地唤,“爹…爹,香香…”
眼神冰冷地男人,罕见地温软着视线,宠溺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逗地思思咯咯地笑。“爹爹不在的时候,不要乱跑。今天有没有人来过家里啊?”
“奶…奶来…”思思刚会说话不久,声音还发不太全。娘娘就是隔壁一直帮照顾她的王大婶。鬼刺心里放心了不少,把思思放在了床上,说,“思思先躺会,爹去做饭。”
思思很乖地坐在床上,抱着个缝制蹩脚的粗糙娃娃,“好…爹爹做饭…思思背诗…”
鬼刺从思思房间里出来,这才想起袖子里的字条。他把厅室里的油灯点上,就着昏暗地灯火看着。字条上字并不多,可他却愣怔看了很久。
他脸色几息变化,冷峻地脸上说不上是惊疑多,还是惊喜多。
过了好久,直到把那字条看了很多很多遍,他才慢慢冷静下来。这字条是谁写的?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会不会是陷阱?
“琵……琶月影…点红妆,…残曲冷…照镜…空凉。去年花前影…成双,如今……”隔壁思思牙牙学语,声音清脆甜美。“爹…爹,后面是什么啊?思思忘了~”
去年花前影成双,如今青坟孤酒翁。
他心里喃喃地念了,手里的字条因为他不知不觉被捏地变了形。墨色的字迹,渐渐晕开一片,昏黄地光线里虚弱地好像随时可以被风刮走的一线希望。
“左小吟未死,狄昴已将她救出,现困于天忏教中。”
他解开布包,里面放着一套玄色的天忏教衣袍,和一张书写了奇怪文字的玉牌,以及一张无比逼真地人皮面具。
这些……
夜晚睡觉的时候,刚喝完药的思思还是忍不住叫疼。她缩在鬼刺的怀里,不断地发抖。“爹…头疼…。”
他紧紧抱着她,咬着牙。拙于表达的眼睛里,在黑暗的深处裂开一丝痛苦的痕迹。他无比温柔地轻轻摸着她的头,扯着嘴角试图做出一个应有的安慰笑容。可是从来都不知道如何表达感情的男子,笑起来哀伤地让人心疼。
“思思,别怕,爹爹在。等睡着了,就不疼了,总有一天会不疼的。”
“爹……给我讲讲娘的事情…我还要听…”思思蜷成一团,虽然在瑟瑟发抖,但是抬起头的时候,还是在朝鬼刺勉强的笑。
鬼刺看着她的笑容,和记忆里另外一个女子惊人地相似。他心里抽疼,声音柔软:“思思,如果爹把娘找回来了,思思会不会很开心?”
“会!”思思一下精神了不少,眼睛明亮的星子一样。她抓着鬼刺的衣服,苍白的小脸光彩熠熠,“要是……娘…回来了,肯定开心…开心…就…就不…不…疼了!”她停顿了一下,黑漆漆地大眼睛转了一下,继续说,“娘回来的话…爹夜里是不是也不会疼得在哭了?”
鬼刺愣了一下,将她揽进怀里,声音平静地有些牵强:“爹不会疼哭的。”
“爹…骗人…虽然思思…看不到…但是,但…思思能感觉到爹的眼泪很凉很凉…思思知道爹也病了……一定也是很疼很疼…所以…所以才哭的!”思思嘟着嘴巴,小手攥着鬼刺的衣服,不依不饶。
他没有办法回答,只是默默地拍着她的背,闭着眼睛不明情绪地说:“思思,这几天爹不在的话,你要乖乖的听王奶奶的话。”
思思用力地在鬼刺怀里点了点头,末了从被窝里拱了拱,小手摸索到他的脸上,然后探出小脑袋在他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口:“爹…思思的香香……你要能找到娘,把香香带给娘…”
他什么都没说,把她重新搂在怀里,替她把布娃娃放在怀里。看着她渐渐脱离疼痛,迷糊着揉了揉眼睛翻个身抱着娃娃睡着,乖巧的不像是个两岁的孩子。
窗外月凉如水。
思思并不知道,爹不是疼哭的。他从来没哭过,只是夜半时候,冷冰冰地心总会因为过分的想念融化成水,思念无处可逃的时候,碰巧从眼角里渗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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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鬼刺找出了箱底落满灰尘的剑,细心地擦拭好用布包了起来绑在了身后。身上简单的带了点包裹把那衣服和玉牌装好,随后就把还没睡醒的思思交给了王大婶,连同这两个月攒下的俸禄,药材,一并交给了她。
离开的时候,思思迷迷糊糊地从王大婶怀里钻了出来,朝他挥了挥手,就好比他每天清晨当差的时候。
爹,早点回家。
天忏教很好找,当差的时候也接触过不少。琉渡城里天忏教的堂口,鬼刺基本了如只掌。不过他清楚的明白一件事情,如果那字条所说为真,左小吟一定不会在这里,而肯定是在他们的本部——千荫山里。
可是天忏教本部在如此战乱时候,必不会是那么轻易就可以进去的地方。白天的时候鬼刺利用职务之便,在千荫山脚下转了几圈,发现防守极其严密,环绕一圈,层层都有守卫把守。
不过他也摸到了他们换班的时刻,基本两个时辰一换。而且总陆续有身着玄色衣袍手拿玉质牌匾的人,可以出入自由。他明白了那衣服和玉牌的用处,夜半的时候偷偷换上,并且戴上了人皮面具,随后来到了千荫山脚下。
山脚下站着两个身着戎衣的教兵,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拦住了他。他从容地把手里的玉牌拿出来给他们看,他们退后了一步,让出了道路。
有了玉牌和玄衣,虽然山路上一路重兵把守,还是通过的有惊无险。
终于来到山顶的时候,一座高耸雄伟的大殿出现在面前。他照样拿出玉牌去给守卫着的几个士兵看,结果那士兵只是冷冷一瞥,面无表情地说:“千荫山内部戒严,没有大长老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曾长老,请下山。”
鬼刺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了壁。他想了想,做出很严肃的表情说:“我有要事要禀报大长老。”
“那可以告诉我,我代为转达。”
“这是机密,除了我和大长老谁也不能知道。”鬼刺天生地冰冷气息,似乎起了几分作用。那士兵看到他冷冷的视线,意外地有些不敢对视,移开了视线看了看旁边的士兵,很是犹豫。
“怎么了?”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有人从大殿里走了出来。见到那人,士兵们都赶忙毕恭毕敬地行礼:“太子殿下!”
太子?鬼刺扬了扬眉毛,看着那人的身影从黑暗里走出来,心里已经多半猜出了是谁。两年不见,他的确变化不少。
鬼刺的视线太过直接,狄昴很轻易地就注意到了他。
“曾长老,不是派你去叠屏城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鬼刺低下了眼,让自己尽量表现的恭谨。“恩,有要事要禀报大长老。”
“行,进来说吧。”狄昴似乎心情看起来很好,也没多说什么,挥了挥手让他进来。
有了狄昴的命令,士兵们当然不敢再拦,一路放行。
路上,鬼刺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狄昴会问他些什么。可是狄昴的心思完全不在他身上,根本连话都没跟他说,只是一路自顾自地带路朝前走着,不知在想什么。
狄昴把鬼刺曲曲折折地带到了一处房间里,然后推开房间里墙上的门,露出一条深暗的甬道。甬道一路向下,似乎是钻山而开,潮湿而阴冷。
“师傅这几天在忙,下了命令说不论叠屏城那里有任何消息都不要告诉他。等他忙完,你再亲自告诉他吧。”狄昴领着他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走到终点的时候,鬼刺见到了传说里仙境一样的满莺泉。
他有些被眼前的情景震撼,一直不知满莺泉究竟是什么地方,没想到千荫山之中竟然别有洞天。如果朝廷打进来,这里绝对是最天然的屏障。
“曾长老?”狄昴疑惑地唤了他一声,好像误会了鬼刺的心思,笑着唤过来一个侍女说,“曾长老不必发愁,就是朝廷打到千荫山,我们也不会输。当然,你也不用把事情告诉我,我现在没心思去担心那个。好了,这几天辛苦你了,让姿苜带你下去好好休息吧。四天后,我再安排你见大长老。”
鬼刺松了一口气,误打误撞狄昴这一关就这么过去了。
跟着那个叫姿苜的侍女在千荫山内部的树林里绕了很久,最后停在了一处不起眼的大树面前。她打开树门上的锁,推开房间走了进去:“曾长老,您先在这里住着吧。茶饭每天我都会给您送来,您可以随意走动,但是切记不要接近镜雪瀑,不然被上面怪罪下来我担当不起。您要是有什么吩咐的话,就去前面那房子里找我。”
她把手里的钥匙交给了鬼刺,朝他礼貌的行了一礼关上了门离开。
鬼刺掂量着手里的钥匙,揣进了怀里,走到窗边仔细地看着外面的环境。树林里似乎是他们天忏教一部分人的居所,看守比较松散,稀稀落落见不到几个巡逻的士兵。大约在房间里呆了半个时辰左右,他站起来,把夜行衣穿在了玄色教袍的里面,剑太大不好带,只能从包裹里拿出两把小匕首,一根上好的牛皮绳,随身带了。又好好的检查了一遍人皮面具,推开门走了出去。
慢慢地,他出了树林,能模糊透过树影看见满莺泉雾气缭绕的模样。夜色很浓,满莺泉附近星星点点的火烛,并不能完全照亮最深处的情景。他手搭在额上,朝远处上游望去,自然是看到了一条白练似的瀑布。
那大概就是姿苜所说的镜雪瀑了吧。
他略略扫了一眼树林的布置,敏锐的看出满莺泉周围树林里布置的岗哨眼睛。他们大多隐藏在树冠里,若不是鬼刺内力浑厚,只凭感知就察觉到他们的气息,怕是根本不知道树上有人。
大约是因为镜雪瀑戒严的原因,岗哨分布的极为严密。他想了想,大致有了个主意。
他朝距离满莺泉最近的一个岗哨那里走去,那个岗哨,距离其他岗哨是最远的,非常隐蔽。鬼刺敛住气息,动作极为敏捷地攀住树上的一个枝条,纵身一跃,跳进了树冠。如他所猜想,那侍卫正背对着他坐在距他头上有五尺的距离,胸前挂着警哨,后背背着弓箭。目光专注,极为谨慎地盯着树下满莺泉的一切动静。
大概是看的时间太久,他眼睛有些酸。忍不住伸手去揉眼睛的时候,后背一凉,紧接着剧烈的疼痛一下将他猛地拖入黑暗。他不敢相信的睁大了眼睛,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最后的意识,是一个模糊的黑影,如鬼似魔。
鬼刺轻松放到了守卫,扒下来他的衣服,将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摘了下来,戴在了他的脸上。将自己身上的玄色教袍藏在了树冠里,背着他爬下了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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姿苜揉了揉困顿地眼睛,有些不满的披上了衣服下了床。这大半夜谁敲门啊?烦死了。
打开门一看,门外空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她有些恼,刚想骂上几句,脚上却踢上了什么东西。下意识地低头一看,血瞬间就冷到了头顶,然后开始撕声裂肺的惨叫起来。
“啊 啊啊!!!!!!!!曾长老!”
等到狄昴带人赶来的时候,看到姿苜正缩在另一个侍女怀里,哭的不成样子,显然是吓得不轻。他也没上去问,只是走到曾长老旁边,仔细地查看着他后背的伤口。伤口边缘干净,没有划痕,说明刀入地极快,稳,狠。绝对是老手,而且是非常棘手的专业杀手。
再看看曾长老身上穿的岗哨侍卫的衣服,狄昴更有了不好的预感。
“现在去派人查现在执勤在满莺泉岗哨的士兵,给我查出来今天夜里到底谁没有当差或者有任何古怪!另外,传我的命令,把身着玄衣教袍的所有人都给我找到!凡是有记录在千荫山里面的,不管是谁,只要现在穿的玄色教袍,都不准放行,全部给我带到我这里!全线戒严,除了我本人在场,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在狄昴的命令下,千荫山本来就已经很紧张的气氛更上一层,剑拔弩张。在骚乱开始的时候,鬼刺已经趁乱潜入了满莺泉的泉底。而且如他所料,狄昴果然派人开始一个一个盘查满莺泉附近树上的岗哨。岗哨的守卫人人自危,都分了心神,这给鬼刺很大的机会,一步步极为隐秘地沿着泉水里黑暗的角落,就势掩藏在石边,草里,来慢慢接近上游的镜雪瀑。
出乎他意料的,瀑布竟没有任何人监视。从外面看,瀑布太过普通,但是他还是隐约的看见了一个大门。鬼刺谨慎地屏住呼吸,再次查探了一下四周的动静,确认没有任何人了之后,才迅速地穿过瀑布,跳在了门前。
古色的大门看起来异常的沉重,鬼刺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这里会无人看守。因为看样子,这个门能不能打开还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他犹豫了很久,在门上仔仔细细地翻来覆去也看了很久,仍然没有发现任何开门的机关。
怎么办?
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如果现在离开就意味着前功尽弃。如果不走,这门怎么开?
鬼刺的眼神有些灰暗,他一拳打在了门上,无力地垂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