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梦中的雪世界,她还是她,也不尽是原先的她了。行李袋里多了两样东西,一是墨涵送给她的药,一是墨深给的白色首饰盒。盒子她没动,他将它放到她手里时说:“等你需要的时候再打开吧。”她大致猜得到盒子里会是什么东西。
巴士经过城市的海滨长廊,她饶有兴致地下了车。
拎着行李袋,她漫步在用白石堆砌起的栏杆边,伸向远方的路,随着一层层推进的海浪消逝在水云交接的雾中。刺骨的海风打着她的脸,许知敏恣意地享受着冰寒的滋味。她是在海边长大的姑娘,是海的女儿。呼吸着海的气息,这一刻,她的心得到了完完全全的自由。
手里沉甸甸的袋子掉落,她双手扶住石栏,眯起眼,聆听海的倾诉。栏杆下发出沉闷的轰鸣声,浪打在礁石上发出脆响。随着风儿,轻轻漾来的是悠扬的口琴声。一曲熟悉的旋律,使得她竖起了双耳。这曲子,不是《送别》吗?《城南旧事》是她幼时非常喜欢的一部电影,里面的主题曲和她现在还能哼唱,那写尽人生苍茫的曲调:“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心中的幽情被轻易勾起,她放眼寻望琴声的来源。在五十米远的前方,有一名高高瘦瘦的青年倚着栏杆,穿着灰色高领毛衣,肩上披着一件棕红的皮夹克。光斑在他口中的银色琴壳上跳跃,飞出的音符扑向击来的海浪。
这不是《送别》!演绎者无疑赋予了《送别》崭新的生命力,使得同样的音律,没有了伤感的离别,而是全然不同的昂扬激情。乐声穿梭在波涛滚滚的大海中,与浪搏击,与海鸥携伴翱翔,直冲云霄。阳光如同一支精细的美工笔,勾勒出男子棱角分明的脸。
疾风吹着他棕色微卷的头发。他肃穆的眼睛稍垂,紧接着手一松,握在掌心的口琴如一滴晶莹的水珠落于海中。一个巨大的浪涛打来,将琴吞没。
许知敏被震撼了。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首“绝唱”的《送别》。
在海滨长廊经受了海的洗礼,许知敏回到家,迅速换了衣物,端坐在书桌前,拿起墨深给她的蓝色文件夹,心情是非常平静的。
她不是个会赌气的女孩,也绝不会被他挑衅几句就全然失去理智,非逆着跟他干不可。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一、即使考上大学,学费成问题;二、以自己的成绩,很难考上重点大学的重点专业;三、她没有显赫的家族条件支撑自己。
许知敏拿起红色圆珠笔,在文件上挑出一些重点词句,比如说,为了推广高等护理教育,医学院会格外给予护理学院学生的一些优惠政策,包括奖学金方案、学费贷款方案、未来学生实习和就业的推荐方案、出国交换生计划……最吸引她的是就业率问题,医生在大城市大医院已经呈现饱和状态,护士则是有机会的,尤其是M大这样著名的医学院里培养出来的本科以上的高级护理师。何况,她还可以用护士作为跳板,辛苦一段日子后选择更加安定的职业。
她查了查上届录取分数线,也不低啊,比临床医学才低了十分。并且只招一个班,四十人。这很具挑战性,很对她的口味。
她本来对自己未来的择业很迷茫。当医生她不喜欢,需要责任心;律师嘛,中国的律师行业不如国外多金,而且,据说法律顾问不是单纯读法律的;公务员太稳定,没有激情;经商,适合善于交际的梁雪——事实上,梁雪已经决定报考商学院了。
考虑再三,她决定接受他的邀请。除了以上种种因素,主要还是前段雪域之旅,她感觉得到,他说的那些话是认真的。
关掉灯,她钻进暖和的被窝,想象着将来在他身旁工作的情形,沉沉睡去。
梁雪第二天来了通电话向她道歉。
许知敏笑笑:“若我不想去,能拒绝不了吗?”
好友噤声。
几个月后,模拟考成绩出来了。与父母商谈之后,许知敏填报了高考志愿表。母亲表示支持,父亲不发表言论。许知敏心里明白,家里不一定能支撑她上大学。她不心急,先考上再说。
结果,她真的考上了。
她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远在R市的纪源轩得到了消息。他为唯一的妹妹选择的专业院校感到意外。他的妻子于青皖叹息道:“女孩子选择这一行会很辛苦的。她为什么不选择当老师呢?我们可以在就业方面帮帮她。”
纪源轩则是直觉地反感,无论许知敏选择的是从事医药行业的哪一种职位,原因不难猜,是由于墨家。
对妹妹的选择虽抱有遗憾,但纪源轩仍然对许知敏能考上大学表示祝贺,主动资助她的学费。按照他的说法,他这是远期投资。事实也是如此,家族的人能多一个到大城市来混,对于他的事业拓展都是莫大的幸事。
学费解决了,家里没了意见。许知敏收拾好两个行李箱,与梁雪买了开往R市的火车票。两个姑娘家天不怕地不怕,抱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的决心,提着行李上了火车。
这个时候的年轻人,没有分别的泪水,只有对一片美好前程的向往。
血红的残阳照亮了站台上送别的人们各式各样的脸。许知敏坐在窗边,视线在人群中寻觅着。风吹来火车鸣笛的长啸。她看到了她快两岁的弟弟,偷偷举了个“V”的手势。弟弟咯咯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亮的乳牙。
她情不自禁地笑了。有些事,一旦放开,得益的永远是自己。她爱她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