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最后一抹瑰丽被夜色掩盖时,马车回到了一里巷。
钟之谦挑帘望一眼车外昏黄天色,皱了皱眉,看准备起身下车的诗嫣说道:“你先回,我还有事儿。”
诗嫣挑眉一看,车内昏暗,不见男子神情,远处灯笼光线如雾,映眸内潭影重重,不见底。她抿了抿嘴,想要问些什么,终是什么都没问,只暗想,这些日子,还是要摸清钟家具体情况,自己能否帮忙。
诗嫣下了马车,听常山一声喝伴随马鞭撕裂空气的声音,两人一马消失在夜色里。
“二夫人!”刚入后院,晴绿便急急地寻了出来,一脸焦急,还不待她张口说话,便见廊下灯笼微弱的光线里,夫人刘素素踏步而来,她只得先施礼,欲等夫人过去后再说。
刘素素路过诗嫣身旁,见诗嫣一个人回来,不由愣了愣,这新婚夫妇恩爱得紧,怎的之谦没陪她回来?她停下脚步,微仰着头,问道:“妹妹,怎的你一个人回来?之谦去哪儿了?”
也没打算等诗嫣回答,她接着说:“这之谦也真是,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干啥去呢,妹妹怎的留不住他?以前在云中啊,之谦风流债多着呢,你可得看紧了,别让他被别的女人勾了去了!”
说罢刘素素侧头一瞥,见诗嫣静默而立,只以为她听了自己的话黯然神伤,不由撇了撇嘴,一扬手,飘飘然地走了。
“二……二夫人?”晴绿嗫嚅道,她见夫人走了,二夫人依旧静立不动,以为她还在想夫人刚才说的话,连忙解释道:“二爷其实不是那种人,他……”
话未说完,便见二夫人一双眸子看着自己,如墨双眼在夜色里依旧清亮无比,她呆了呆,忽的想起之前未说完的话语,疾道:“二夫人,方才何府来人说何清池老先生病重,叫您去……哎,您这是……”
晴绿话刚说完,便见诗嫣忽的一怔,然后猛地往外跑去,不得不跟着跑起来,边跑边说:“我想着您回来定是要去的,可是……可是府内两辆马车如今都没回来,您……您要不等等?”
诗嫣一听老先生病重,顿时心急如焚,哪里还等得了,晴绿在旁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见诗嫣出了院门,连忙伸手去拉她,边喊着:“石头,快去……快去寻辆马车来!”
院内传来一声应答,一个身影快速离去。
身后脚步声响起,刘素素拉开嗓子吼道:“吵什么吵!吵什么吵!这是干嘛呢?哟……妹妹,你这是要去哪儿?是去寻之谦的?就算之谦不回家,你个姑娘家的也不能就这样出去寻啊!影响不好!之谦不懂事,你怎的也这般不懂事!”
晴绿一听连忙解释:“夫人,是何老先生出事了,二夫人这是去何府呢。”
刘素素瞪了晴绿一眼,看着诗嫣说道:“这样啊,只是妹妹,你就这么夜里出去,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啊?你是钟家媳妇儿,可不能这么不管不顾的!”语气包含担忧,嘴角却噙了一抹冷笑。
诗嫣回头一瞧,院门灯笼映照下,刘素素的一张脸惨白一片,表情也狰狞起来。只听得她又说:“这女子的名声可是比什么都重要,你不要脸面,咱钟家可是要的。”
诗嫣眉头一皱,夜色里沉了脸,这人怎的这般聒噪!暗里不见马车来,未闻马车声,她抬头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甩开晴绿的手,不由分说往路上跑去,晴绿一声惊呼,转眼已不见诗嫣身影。
刘素素看着诗嫣就这般跑了,一张脸惊讶无比,看着隐入夜色的各式街道房屋,黑森森的吓人!她抿了抿嘴,轻哼一声:“不懂规矩!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追!”即使不喜欢这哑巴,可她也不能当着下人面任她离去不管,不然出了事儿她也有些责任的。
两个小厮闻言立刻追了上去,诗嫣一个女子,两人以为不需多久便可追上,可道路众多,也不知她走的哪条路,寻了一段时间,两人未见诗嫣踪迹,也不敢就此回去,便只得往何府而去。
诗嫣跑的并不快,她隐隐察觉似乎有人跟着自己,也不靠近,就那般远远缀着,她不确定是否是钟家的人,有些犹疑不定。可心内焦急万分,她略一思索,见前方出现分岔路口,脚下生风,往右边那条道窜去,奔出一里忽的身影一闪,躲入暗里一条巷内,须臾便见两条身影往前而去,她静立片刻,见人远去了,便重回到那分岔路口,往左边那条道行去。
便在这时听得身后马嘶与车轮声,诗嫣让在街旁,等着那马车过去。
夜里街道无人,唯有各户人家门外灯笼亮着,那马车行得有些急,从诗嫣身边一晃而过,诗嫣正欲提步前行,却见那马车倏地停下,又往后退了些,停在她身旁。
车帘掀起,一道温润而疑惑的声音传来,“诗姑娘?”
诗嫣微愣,怎的是他?
车上下来一人,夜里微光下,那人容颜模糊不清却知清俊儒雅,见着诗嫣立在身前,他有些震惊:“真的是你!”
方才路过时他挑帘望着夜色想着事情,路过诗嫣时觉得身影有些眼熟,不免多看了几眼,马车往前去了他才恍然想起那道身影和记忆中的那道如此吻合,不由震惊无比,连忙叫曲叔回转看看,却不想真的是她。
只见女子独立于夜色里,眸子清亮,仿佛要将这黑夜刺穿,她身形单薄却自有傲然之姿,临街而立,染一身墨色,似泥中清莲。
“你这是去哪儿?怎的就你一人?”秋元竹问道。
诗嫣看了看他,再看了看前方道路,然后看了看他身后的马车。
秋元竹反应过来,见她神色焦急,许是有急事,不然也不会夜里前行,只是为何只有他一人,那人呢?
“你去哪儿,要不我送你?”
诗嫣有些为难,可一想马车总比自己行得快,她一咬牙,点头,也不等秋元竹便径自上了车。
秋元竹上车后问道:“去哪儿?”
车内燃起油灯,这油灯精巧无比,灯台四周围了透明光罩,不会随风而灭。光线里,诗嫣手势一打:“镇南。”
秋元竹一看,略一思索,便知她要去哪儿,说道:“可是去何府?”见女子点头,他又问道:“这么晚去,可是老先生有什么事儿?”
诗嫣一听,不由多看了他一眼,须臾间便能得出这些信息,他可不简单。她点了点头,便听他喊道“曲叔”,车外一声应答,马车快速行去。
车内寂静无声,诗嫣盯着脚下光影出神,眉头微蹙,睫毛覆下一片阴影,染了一丝忧色。
秋元竹看着女子的侧脸,微弱光线下她不似往常那般疏淡清离,焦急不安间,看着反而有些柔弱,他不由皱了眉。
马车在夜色里快速前行,刮出一道疾风。
秋元竹终于开了口:“他怎么就让你一个人出来?”见诗嫣抬头看了自己一眼,没有回答,神情凝重,他见那紧蹙的眉头,心中一痛,说道:“他……他们可是对你不好?”
诗嫣一愣,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嘴角一扯,轻轻笑了笑,摇了摇头。
摇头,那么表示她的回答自然是没有不好。
女子眉目未曾舒展,笑起来,便有些像苦笑。
秋元竹目光一暗,不再言语,袖内五指紧握成拳。想着她苦涩的笑容,是钟家人对她不好么?再想着家里那些迂腐守旧的长辈,突然好生愤怒,然后是懊恼。
懊恼自己的毫不作为,将她推到了钟家,断了两人那丝可能。
突然马车骤停,曲叔在车外说道:“少爷,到了。”
这么远的距离为何片刻便到,而她就坐在他的身旁,咫尺却是天涯,永无抵达的那刻。他下了车,左手掀帘看着她下来,右手在空中顿了顿,想去扶她却又落了下去。
何府内外,灯火通明,人声不断。
诗嫣向秋元竹施礼致谢,转身往何府走去,背影染了夜色,身前却是光亮无比。
他看着她,从黑暗走向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