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睿华仔细地凝视着玉瓷白。
瓷白的面孔就像瓷玉一般精致,细腻无比的肌肤似玉一般凝润,又如瓷一般泛着微亮的光,非常光滑。
她的容颜,焕发着让商睿华着迷的色彩。
此际得以近距离观察瓷白,商睿华的心重又燃烧起熊熊火焰,男人这种东西,所谓的爱恨其实也是分心情的。
当他受到屈辱的时候,会轻易对心爱的女子产生恶感,而当他受到讨好之时,却又像狗一般喜滋滋的贴在女子身边。
被吊起来打的时候,商睿华那一瞬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现在,当他发现瓷白乖乖巧巧的坐在他身边,他自己便也乖巧起来。心中的芥蒂还在,却没有方才那般厌恶了。
不过,谁又知道,这丝芥蒂会什么时候生根发芽,冲破那道裂缝呢?
瓷白听不懂商睿华那句“总算没有让我失望”,她心中忐忑,对于自己开的玩笑,现在想起来还是一阵后怕。
如果那些村民仗着商家撑腰,会不会真的将商睿华打死?
因为“商家”撑腰而将商家家主打死,恐怕会成为大明朝的千古奇谈罢?
瓷白忍不住想笑,她偷偷抬眼瞧他,却发现他正怔怔地看着自己。瓷白心中一软,心中那番怨气无论如何也提不上来了。
“你觉得,朱部的死,不是意外,是吗?”
骤然听到商睿华说起正事,瓷白稍稍一惊。虽说她对朱二爷并没有太深的感情,可朱二爷几乎便能代表玉家窑,瓷白神情微变,将那些杂思浮念全部抛到了脑后。
“仵作说朱爷爷曾与人搏斗,那肯定便是被人推入水沟,加之醉酒入水,无力起身,这才断送了性命。”
“不错,正是如此。那麽,这个杀人凶手肯定便是贪图玉家窑的商家,是麽?”
瓷白没有答话,可她的态度却很明显。朱部生前并未与人结怨,而十日之约将至,定然便是商家杀鸡儆猴,逼迫玉家交出玉家窑了。
商睿华揉了揉被打得淤青的伤口,道:“那如果不是我商家图谋你家玉家窑,是不是我商家就没有杀朱部的动机呢?”
瓷白歪着头,想了想,严肃道:“你这道理不对。照你这说法,那朱爷爷就是醉酒溺毙了。既然朱爷爷死的蹊跷,那定是有人为之,不是商家就是许家,还能脱了谁去?”
商睿华:“……”
“我真的没有想过吞并你家的玉家窑。玉家窑败落已成事实,而玉家窑做的都是上品瓷,向来不沾平民生意,本县所有瓷碗陶罐,都是从别处运来贩卖,养活了一个万家。我就算吞了你的玉家窑,不但引起其他商贾不快,亦且若是抢了万家的生意,岂不是处处树敌?若我还是做上品瓷,海禁已经下了,我从哪里再找一条新的路子?其中人脉多少,打点多少,又是我这门外汉一时半会弄得下的?”
“你这人,一点儿面子也不给我家留。合着我玉家窑是个烫手山芋不成,那为何我阿爹说好些人都在盯着我们玉家窑呢?”
商睿华凝视着瓷白,直看得瓷白面红而赤轻啐了一声才道:“没办法,商某人习惯了,生意场上的事不严肃,那是会死人的。你阿爹说的的确不错,棠城商贾无数,稍微有些实力的,都在瞧着你家的窑厂。之所以迟迟不下手,一是不想当那出头鸟倒霉羊,二是你阿爹这些年上下打点,还是有些人保着的。只不过听说前几年你家的产业就已变卖尽了,连宅子里的家丁小婢都散了干干净净,想来是没有油水了,所以别家便开始蠢蠢欲动了。只不过许大王和我等都还没表态,这才压到了现在,不过前些日子,就有想真正夺取玉家窑的人将大家召到了一起,商量着若是拿下玉家窑,如何分配好处的事。”
瓷白几乎在商睿华说完的瞬间就听见了其中关键,旋即问道:“是谁?”
商睿华心中暗笑,却是故意岔开话题,转而说道:“我一直很好奇,乃父经营十余载,累积产业无算,跻身棠城三大家之一,就算是一下子亏了巨本,也有能力东山再起,可为何偏偏要用这种方式艰难维持玉家窑呢?这般方式,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啊!”
瓷白瞥了他一眼,虽然脸色不大好看,眼中却有着一丝傲色:“我玉家窑从建窑起就只制上品瓷,即便败落,也决计不会为了东山再起去做些粗瓷陶碗,白白断送我家的招牌。”
“原来是这般……”
商睿华皱眉摇头,忽然嗤笑了一声:“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你可知,从你家连船带货封掉之时起,你玉家窑的招牌就已没了,随着你家的地位没了。宁愿自掏腰包撑着一个不干正事的厂子,实在是……”
瓷白霍然变色,就要动怒,只是她一看商睿华身上浑身的淤青,就再也提不起怒意。于是,她沉默了,她开始认真对待商睿华说的这个问题。
是啊,阿爹一心想要保住的“玉家窑”三字的金字招牌,真的还在吗?
就算玉家窑走到此般境地,依旧没有制作大量的下品瓷,可玉家窑真的还有着曾经的名声吗?
看看玉家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有曾经“玉宅门前青石街,大道直通王侯宴”的气派?
便是曾经万金难求的玉大家亲制,如今只消花上几两银子,玉麟龙可以亲自送到府上。
玉家窑,其实早就败落了呀!
从玉家栽了的那一刻起,玉家窑的白瓷,斗不过官窑,卖不出国门,已经彻底沦为民间手工瓷中千千万万的一员了。
更别说大明最流行的青花还稳稳压在白瓷的上头。
看着瓷白黯然神伤的样子,商睿华心中一软,有些后悔说得那样直白。他忍不住捉起瓷白冰凉的玉手放在自己的掌中,劝慰道:
“事实是很残忍的,就拿我家的茶叶来说,若不是能入了王侯家,便是再好的茶也万没有如今的商家。再换过来说,正因我商家有能力和地位可以将茶叶送到勋戚权贵的桌上,这棠城秀芽才会拥有它应该有的地位,否则,便也是明珠蒙尘,永远出不了重庆府的。”
瓷白有些茫然,似乎是听懂了,似乎又什么都不懂。也不管商睿华的无礼之举,瓷白只是静静地看着商睿华,心思急速飞转,努力想要摸到一些东西。
“这就是世道。”
商睿华温柔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