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年革命,在广州起义之后,又有武昌起义。武昌起义,结果是成功。推到当时的情形是怎么样呢?当时在武昌、汉口的革命党总共还不足三百人,真正革命党不过是几十人。所有的枪都没有子弹,临时到处搜索,只得到两盒子弹,一共不过五十颗。革命党分到了五十颗子弹,便在城内的工程营中发难。城外的炮兵营立时响应,便拉两门炮进城,遥攻总督衙门,赶走瑞澂,占领武昌。至于当时驻在武昌的清兵,有第八镇的新兵,有长江的海军,又有巡防营的旧陆师,总共不下两万多人。革命党只用几十个人去打两万多人,可以说是用一个人打五百个人。广州起义,用一个人打一百个人,结果是失败;武昌起义,用一个人打五百个人,结果是成功。都是以极少数的人打极多数的人,在广州是失败,在武昌便成功,所以革命的奋斗不能一概而论。这种奋斗,是古今中外各国兵法中所没有的,只有革命历史中才有这种创例。我们继续来革命,按部就班,便不能说用少数不能胜多数。
诸位教员有从外国学来的,有从保定学来的。从前各国在陆军学校所授的学问,都是寻常的军事学。此刻学成的先生,再教授学生,一定也是从前所学的普通军事学。所以诸位学生在这个学校内所学的学问,大概都是极寻常和极有规矩的普通军事学。诸君专拿这种学问,可不可做革命军人呢?做革命军的学问,不是专从学问中求出来的,是从立志中发扬出来的。诸君在求学的时代,当然要听先生的指教,服从长官的命令,先生教了多少,便要明白多少。如果有绝顶聪明的人,或者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就是没有绝顶聪明,只要把先生所教的学问彻底了解,将来也有大用处。用诸君现在的情形和从前的革命党比较:从前的革命党都没有受过很多的军事教育,诸君现在这个学校之内,至少还有六个月的训练;从前的革命党只有手枪,诸君现在都有很好的长枪;从前革命党发难,集合在一处地方的最多不过是两三百人,现在这个学校已经有了五百人。以诸君这样好的根本,如果是真有革命志气,只用这五百人和五百支枪,便可以做一件很大的革命事业。
军队之能不能够革命,是在乎各位将士之有没有革命志气,不是在乎武器之精良不精良。如果没有革命志气,不研究革命道理,像满清末年所练的新军,陆军都有很精良的长枪大炮,海军有很坚固的战舰和雷艇,总不能发扬革命事业;到了武昌起义之后,便都归革命党所用。总而言之,革命是非常的事业,非常的事业不可以常理论。从前留学日本和欧美各国的陆海军学生,我们总是设法运动,要他们加人革命党,但是有许多学生总是不肯加人,始终反对革命。他们那些反对革命的有知识军人,是什么心理呢?过细考查,就是他们都有一种成见,自以为是军事专家。在我们革命党,主张用一个人打一百人,用一百人打一万人;在他们受过军事教育的人看起来,以为这是古今中外战术中没有的道理,如何可以成功呢?这个道理,我们不必深辩,只要看后来中国革命推翻满清,是谁造成呢?成功的时候,固然是有许多军事家的赞助,但是穷脉溯源,说起原动力,还是由于极少数的革命党所发起的。推到当时一般有知识的军人,以为用极少数打败极多数是战术中绝不能成功的定案,因为不赞成这个道理,便不赞成革命,因为那些军人都不赞成革命。所以从前的革命党,真有军事知识的人还是很少。辛亥年革命之所以大告成功,是由于全国已经发生了革命之后,段祺瑞便结合一般军人联名通电,赞成共和,才能够达到推翻满清的目的;革命党因为降格相从,容纳他们的意见,收罗这一般军人,以后才有军事上的顺利。所以辛亥年革命之成功,实在没有真正军事学识的军人。大家总要记得:革命是非常事业,不是寻常事业,非常事业绝不可与寻常的道理一概而论。现在求学的时代,能够学得多少便是多少,只要另外加以革命精神,便可以利用;如果没有革命精神,就是一生学到老,死记得满腹的学问,总是没有用处。
我们现在才到这地开办这个军官学校,北方的官僚军阀老早便办得有保定军官学校和北京陆军大学。用我们这个学校和他们的学校比较,他们学校之成立的时间很久,人数很多,器械又完全;我们这个学校所处的种种地位,都是比他们的差得远。如果专就物质一方面来比较,又照常理论,我们怎么能够改造中国呢?不过,北方的将领和兵士集合在一处,成立军队,不是为升官发财,就是为吃饭穿衣,毫没有救国救民的思想和革命的志气。在从前满清的时候,是这一种将士;现在遗留到曹锟、吴佩孚的,也是这一种将士。我们没有军事学识的革命党,从前既是能够消灭满清,将来富有军事学识的革命军,更是能够消灭曹锟、吴佩孚。不过以我们现在所处的地位,要能够消灭曹锟、吴佩孚,根本上还要有革命的精神。若是没有革命的精神,他们的人多械足,我们不但是不能够消灭他们,恐怕反要被他们消灭。俄国在六年之前,一经发动革命,便同时组织革命军,以后着着进行,所以能够消灭旧党和外来的敌人,大告成功。我们现在开办这个学校,就是仿效俄国。中国革命有了十三年,到今天还要办这种学校,组织革命军,可见大凡建设一个新国家,革命军是万不可少的。
诸君到这个学校来求学,又听过了我今天这一番的讲话,自然立志要做革命军。立志做革命军,先要有什么根本呢?要有高深学问做根本!有了高深学问,才有大胆量;有了大胆量,才可以做革命军。所以做革命军的根本,还是在高深学问。要造就高深学问,是用什么方法呢?造就高深学问的方法,不但是每日在讲堂之内,要学先生所教的学问,还要举一隅而三隅反,自己去推广。在讲堂之外,更须注重自修的工夫,把关于军事学和革命道理的各种书籍及一切杂志报章,都要参考研究。研究有了心得之后,一旦融会贯通,自然可以发扬革命的精神,继续先烈的志愿,舍身流血,造成中华民国的基础,使三民主义完全实现。革命大告成功,像俄国一样,我们中国才可以同世界各国并驾齐驱,中国的民族才可以永远的生存于人类。假若革命不能成功,中国便要亡,四万万人便要灭种。国亡种灭,都是诸君自身的利害,这是不能不挽救的。要挽救这种危亡,只有革命军。所以我们一定要开这个学校,要造成革命军。
革命军是救国救民的军人,诸君都是将来革命军的骨干,都担负得救国救民的责任。既是有了救国救民的责任,便要从今天起,先在学问上加倍去奋斗。将来毕业之后,组织革命军,对于共和的障碍,更是要同他们拼命,要能够有一个人去打一百个人。这种用一个人去打一百个人的本领,是靠什么为主呢?当革命军的资格,是要用什么人做标准呢?简单的说,就是要用先烈做标准,要学先烈的行为,像他们一样舍身成仁,牺牲一切权利,专心去救国。像这个样子,才能够变成一个不怕死的革命军人。革命党的资格,就是要不怕死。要用什么方法才可以不怕死呢?这个方法,说来说去,还是要学先烈。我今天在这地同诸君讲话,便是一个后死的革命党。从前每次革命的时候,我常常参加,总没有一次贪生畏死,但是每次流血都没有流到我的身上,所以今天还能够同诸君讲话,把不怕死的道理口传到诸君。我敢说革命党的精神,没有别的秘诀,秘诀就在不怕死。要能够有这种大勇气,在心理中就是视死如归,以人生随时都可以死,要死了之后便能够成仁取义。明白了这种道理,便能够说死是我们所欢迎的;遇到了敌人的枪炮子弹,能够速死更是我们所欢迎。有了这种大勇气和大决心,我们便能够用一个人去打一百个人。因为敌人的观念,要生才以为是享幸福;我们的观念,要死才以为是享幸福,一死便得其所。生死的观念,在敌我两方面的精神过于悬殊,自然不能对敌,自然是我们有胜无败。
这样以死为幸福、要求速死的道理,并不是凭空的理想,完全是事实。像从前日本有一位中国留学生,叫作陈天华,他发扬了革命的精神,还没有到革命的时机,求死不得,便在日本投海而死,以死报中国。英国又有一位留学生,叫作杨笃生,也是因为明白了革命的道理,没有革命的时机,不能做革命的事业,看到中国太腐败,要以速死为享幸福,便在英国投海而死,以死报中国。像陈天华、杨笃生,他们是什么人呢?他们就是革命党,就是热心血性的真革命党。他们都是由于求死所而不得,所以迫到投海,实在是可惜。但是由陈天华、杨笃生两个人投海的道理,便可以证明一般人只要感觉了革命的精神,明白了革命的道理,便可以视死如归,以为革命而死是很高尚、很难得和很快乐的事;如果在战场上,遇到了自己主义上的敌人,受敌人枪炮的子弹而死,当然更以为是死得其所了。
从前的真革命党,因为都有这种乐死的性质,所以敢用一个人去打一百个人,所以敢于屡次发难来革命,所以革命能够成功。这种先例,是古今中外兵书中所没有的,只有革命史中才有这种成例。这种成例,是非常的例子。我们要学这种非常的成例,便要有非常的志气,有了非常的志气,便能够看破生死关头,以死为幸福。如果人人都能够以死为幸福,便能够一百人打一万人,用一万人打一百万人。假若我们现在有一万人的革命军,马上便可以定中国,因为此刻反对革命的全国军队,总共不过一百万人。因为此刻我们没有一万人的革命军,所以那般贪暴无道的军阀,便敢于横行全国、无恶不作,事事要害国,天天要推翻共和。我因为要维持共和,消灭这般贪暴无道的军阀,所以要诸君不怕死,步革命先烈的后尘,更要用这五百人做基础,造成我理想上的革命军。有了这种理想上的革命军,我们的革命便可以大告成功,中国便可以挽救,四万万人便不至灭亡。所以革命事业,就是救国救民。我一生革命,便是担负这种责任。诸君都到这个学校内来求学,我要求诸君,便从今天起,共同担负这种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