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大礼顿觉哑口无言，大冷的天竟然汗湿衣襟，被门外灌进来的冷风吹在身上，只觉如同坠入寒冰地狱一般，难受得紧。
上头皇后娘娘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格外慎人，就连素日和气的云珠姑娘都仿佛换了一个人，那双冷冰冰的眼睛盯在身上，让人不敢直视。
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后宫关于皇后的传闻，廖大礼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蝉。
他该怎么答呢，难不成他要说往日自己是看出了皇后不得宠，所以尚膳司虽然一日三餐照例给鸾凤宫送了膳食，虽然未过分苛待，却也没有多用心思就是了。
连膳食都没用心安排，又哪里还有心思去研究皇后到底什么口味呢。
不过虽然一直怠慢鸾凤宫，但是他做到很聪明，面子上一直敷衍的过去，所以以前的月夕颜也没有挑过他的不是。
只是，以往皇后都没挑拣过毛病，怎的今日忽然过问起来。
抬眸看了看桌子上一桌吃食，心中稍稍安慰，今日的膳食可比往日丰盛太多，所选的食材也尽指着金贵的选。
这般极致奢侈，该是迎合了皇后一向跋扈的性子才是。
夕颜见他眼神在桌面上打过转，脸色稍稍好看了些，心中冷笑一声，垂眸提点云珠道：“云珠，问问廖总管，这桌菜花了多少银子？”
廖大礼一听皇后终于开口了，仿佛看到了希望般落下心中大石。
于是不等云珠说话，急忙解释起来，“回禀娘娘，这一桌菜都是选用最上等的食材，由最好的御厨烹调制成。少说也该花费了五百……不，一千两，一千两银子。”
他知道以前的皇后性子最是张扬，只要是贵的东西就喜欢，不问优劣，所以现在也自作聪明，将价钱虚报了三倍之多。
他这厢才辩解完，那头夕颜便笑意盈盈的接了口，“看来廖总管当真是将本宫放在了心上，这一桌膳食里尽是燕窝鱼翅熊掌鹿胎的大补之物，本宫若是吃下去，说不定能补回不少气血，年轻个两岁不止呢！”
“呵呵，娘娘芳华正茂、天人之姿，奴才不过……”
“只是廖公公虽然有心，却不知太后、皇上那里是不是也是照着这个份额用的午膳。还有后宫诸位嫔妃，比如雪贵妃，她们一桌午膳又要花费多少银子呢？莫不是也都是一千两？”夕颜唇角依旧带笑，眼神却冰凉如同利刃，将廖大礼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皇……皇上和太……太后自然……自然也是……是这个份例，至于，至于后宫其他主子，会根据每人的位份，搭配不同的膳食，花费自然也不一样。”廖大礼哆哆嗦嗦说了前半句，心思也渐渐安稳下来，后面几句话便说的顺畅了些。
轻蔑的瞟了目瞪口呆的廖大礼一眼，夕颜依旧不急不缓的言道，“那往日本宫的膳食，是按照什么份例做的呢？今日本宫的午膳是一千两，那晚膳是不是也是一千两？”
说到次数又故作讶异道，“呀，这么算起来的话，一日之内，宫里的膳食费用总数岂不是有上万两？一月总计又是多少？”咂咂嘴，夕颜的声音募然冷了下来，看着廖大礼的眼神也仿佛要将他活剐了一般，“看来雪贵妃这个家当的还真是大方啊，每日几万两的膳食费花出去，连个响儿也听不见。真当国库里的银子花不完了不成，吃顿饭都奢侈成这样？”
廖大礼听得汗如雨下，怎么也没想到皇后会有这样一番说辞，顿时一张脸涨的通红，云珠愤愤的朝他喝了一声道，“廖公公，皇后娘娘问你话呢！可是如今娘娘使唤不动你么，竟连个话都不回。”
廖大礼恨不得地上有条地缝能立刻钻进去，这话叫他如何回啊。
答得好，维护了雪贵妃，势必要开罪皇后。答得不好，顺了皇后娘娘的意思，却又彻底得罪了雪贵妃这座靠山。
如今只能做个权衡估量，看看怎样能够圆滑过关，两方都不得罪那自然是最好！
想到此处，廖大礼脑子飞快翻过，期期艾艾的回答，“这个……这个，平时自然是不会花费那么多的，只一贯按照普通的份例做就是了。只是……只是今日雪贵妃娘娘特意交代，说皇后娘娘身体不好，淑妃娘娘怀有龙种，鸾凤宫和兰芷宫的膳食要特别精心，多用滋补的食材，不要怕花钱，奴才这才……”
夕颜凤眸微微一紧，这莫凌霜的脑子倒是够机灵的，动作也够快。自己早晨在太后处给她揽了护胎的差事，她回去便开始给自己挖坑了。
她不动声色，只冷冷盯着廖大礼，看的廖大礼肥肥的身子瑟瑟发抖，刺猬一样在地上蜷成一团。
目光震慑之后，缓了缓神色，这才幽幽开口道：“雪贵妃倒是有心了，难为她还记挂着本宫的身子。既然是雪贵妃吩咐的，本宫便不好多加干涉，毕竟她才是执掌六宫凤印的人。”说到此处，却又停了停。
这一停，就叫廖大礼生出些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就听皇后掐着嗓子，看似温柔实则阴测测的道，“只是，雪贵妃既然叫你多做些滋补的膳食给本宫补补身子，那你可去问过太医，可曾了解过本宫的体质适合用何种滋补的食材？”
廖大礼愣了，一张肥硕的脸都快被冷汗泡得发白。
这个问题，他自然答不出来。今日雪贵妃传谕六司，给鸾凤宫和兰芷宫的日常供奉增加一倍，他只是秉承旨意办事而已。
本以为增加了供奉银子，自己可以趁机多捞点油水，谁知道遇到一个不但不买账，还要跟自己秋后算账的皇后，这可真是祸福难料啊。
早知道这是个烫手山芋，说什么他也不敢贸贸然来接。
只恨功课没有做足，如今跪在这里连一声冤枉都喊不出来，当真苦不堪言。
“本宫气滞体虚，需要温补疏泄。你给本宫送来那么多热补之物，是想本宫虚不受补，越补越伤吗？”夕颜执起乌木镶银的筷子敲敲包金瓷碗，叮叮的响声回荡在寂静的宫殿里，更是吓了廖大礼心惊胆战，“这些东西虽是大补之物，却不适合病体缠身的虚弱之人。这些东西本宫若是吃下去，不出一时三刻定要七窍流血。”
“本宫倒像问问，雪贵妃是命你来给本宫补身子呢，还是命你来取了本宫的性命啊？”
至此，廖大礼彻底被吓了个魂飞魄散。不利皇后，虽说是个不受宠的皇后，可这罪名也不是他这种小人物担得起的。
廖大礼砰砰砰一连磕了数个响头，连连请罪道，“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皇后娘娘不利啊。是奴才一时疏忽了，奴才这就重新安排。还请娘娘饶命，再给奴才一次机会！”
“廖总管倒是好大的排场，自己做错了事儿，如今却要皇后娘娘饿着肚子等着你的膳食。”云珠恰到好处的凑趣道，再给廖大礼一锤重击。
“这……”廖大礼摸不到头脑，吓得几乎尿出来，整个人抖得筛糠一般，云珠见他这幅熊样，忍不住转头过去，免得自己笑出声来。
“行了，这桌膳食就撤了吧，也不必，本宫就用小厨房做的凑合一点。不过嘛……”夕颜眼珠一转，故意严肃的拉长了调子，“本宫不喜靡费，以后一切供应都如往常便好。本宫要添补些什么，自会派人传谕给你，多出来的供奉银子，你交给鸾凤宫的小厨房，本宫的药膳就不劳你费心了。”
其实夕颜很想让廖大礼把每一顿饭都按一千两银子折现了，这样等她出了宫就是个大款了，只是想想这种事情的可能性为零，所以还是不提为好。
廖大礼当然是欲哭无泪，他虚报了一顿饭一千两的账目，哪知道皇后比他还要抠门，竟然要他上缴。今天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但是看着皇后虎视眈眈的摸样，他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巴不得早一点跑出这可怕的鸾凤宫去。
留的一条小命，已是最大的福气了。日后，他可再也不敢克扣鸾凤宫一丝一毫的月例银子了。
这边廖大礼连滚带爬的出了鸾凤宫大门，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
内殿里翠竹和容锦等人都在一旁柏手称快，“太好了，咱们鸾凤宫的用度经常被暗中克扣，六司为了讨好雪贵妃，从来不肯给我们好东西。娘娘今日拿尚膳司立威，也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叫他们再敢小瞧我们！”
六司一贯的阳奉阴违，都已是宫里的老毛病了。
夕颜打量殿内众人的反应，见只有林嬷嬷沉默不语，心中暗暗记住，打算找个机会试试这个林嬷嬷。
云珠立刻吩咐小厨房做了几味清淡小菜，倒比尚膳司的大鱼大肉吃的爽口，夕颜匆匆的填饱了肚子，来到侧殿。
两个丫头果然已经安然无恙，见了夕颜就要下跪行礼。
夕颜伸出双臂扶住二人，一个额上给了一个毛栗子，轻声问道：“怎么样，头还疼不疼？”
两个丫头都摇头，神情甚是凄惶。
墨蝶低头小声道：“娘娘，是奴婢没用，没拿到东西反而还被偷袭了，误了娘娘的事，请娘娘责罚。”
幽兰又要盈盈下跪：“还请娘娘责罚。”
夕颜说道：“你们先起来，把昨晚发生的事详细说一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