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翻看到那一页,那个据说是我生日的那一天的日记的时候,看着那几行字却忽然觉得眼角有些模糊起来。
“如玫说什么也想要给我生一个孩子,可我却知道她的身体情况已经不允许再冒险了,更何况,她还曾患有严重的产后抑郁症。我不忍心冒险,我想过了,孩子和她相比,我更不想失去的是她。今天我打算将想法和如玫好好谈谈,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真正开怀的笑过了。”
“如玫终于答应了我的提议,她说她已经生过了一个儿子,这一次想要拥有一个贴心的女儿。她在提起她的儿子的时候眼神黯淡了一下,只是一下,我其实已经看的很清楚。我知道如玫想孩子了,可是周家根本不让她回去看一眼孩子,我却因为如玫的黯淡而害怕,我害怕她有一天后悔了,后悔离开周家来到我这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身边。我想,我一定要向老天祈求,希望他能赐给我们一个聪明可爱的女儿,能给如玫带来更多一点的欢笑。”
“孤儿院里,那个叫小西的女孩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不过一岁左右的年纪,好像就能知道我们是去干什么的。我在看着那个孩子的时候心里总是淡淡的划过悸动。如玫似乎和我一样,都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小西。可是孤儿院的院长却说,那个小家伙反应有些迟钝,她向我们推荐了一个皮肤白皙,眼珠子咕噜噜转个不停的小女孩。我想,人家院长推荐的总归没有错,我见如玫只是淡淡又瞥了一眼那个叫小西的女孩后,倒是认真打量起了院长推荐的孩子,心里有一种说不上的失落感来。当然,后面的事情任谁也想不到,当我们抱起了那个孩子正准备朝外走的时候,却听见一声大声嘹亮的哭声,没有一岁小孩该有的娇滴滴,却让人的心一紧。如玫回头看着我,我好像看懂她眼里的表情,当即我就将孩子还给了院长,指了指那个小西告诉她,我们要那个孩子。”
“关于给孩子取名字这件事,我想没有我们夫妻两这么和睦的了。如玫说名字该由爸爸来取,姓莫是一定的了,只是该叫什么好呢……这个问题困扰了我这个没上过什么学的大老粗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期间我们为了孩子听得懂,依旧小西小西的喊着她。如玫在周家的时候,是没有自主权的,她的儿子,甚至连小名都不允许取,就因为周家老爷子说,男孩子不能娇气,要成大事就要懂得狠得下心肠,故而取名寒。取名字的事情一拖再拖,最后我无奈的和如玫商量着,不如还叫原来的名字吧,简单好记,还朗朗上口,莫小西,小西,莫小西!如玫笑了,她说,只要我喜欢,她就喜欢。”
合上日记本,我跪在了地上,眼泪再也止不住的簌簌落下。原来周老爷子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不是老莫同志的亲生女儿,我只是他从孤儿院来抱回来的孩子,可这些年,为了我,老莫同志****多少心,付出的全然不比任何人来的少。
我低声呢喃“爸……爸……”再没有多余的话说出口。
那一天我在老莫同志的房间里一个人整整呆了一天一夜,没有开灯,也没有任何移动的坐在那里。手机曾在起初的时候不断的响着,后来响到了没电自动关了机,我想,多好,世界终于安静了。
脑海中忽然想起了很多和老莫同志在一块的画面,我们曾经一起骑着自行车,他让我坐在前面的横杆上,摇摇晃晃却很平稳的朝学校的方向骑去,我们曾一起在海边捡贝壳,老莫同志说,贝壳是和天堂妈妈通话的联络工具,我趁着他不注意,小心翼翼的藏了好多个贝壳在口袋里,可等回家发现它们都碎了后,哇哇大哭。我们还曾一起挨过苦日子,老莫同志一个人曾经兼过三份工作,每天早出晚归的忙的不见人影。我正值叛逆期,考试成绩一度下滑到了班上的倒数几名,可老莫同志却从来不怪我,他总说,错在他,如果他有用一点的话,也许我就能过的更好,他还说,孩子,爸爸带你来,不是让你受苦的。
那时候的我不懂那句话的意思,现在却另一种滋味在心头蔓延。
而……老莫同志是在什么时候将周寒认出来的呢?周老爷子说,当周寒将我带回周家老宅家,他见着我的那一刻,就认出了我来。因为这些年他的恨,让他没有间断让人打听我们父女的信息,周老爷子说,看到我们过的不好,他就放心了,觉得总算是他那在天之灵的儿子狠了心,他还说,如果我们过的好,他是不会让我们如意的。后来,当我上大学之后,他的恨慢慢被时间稀释,才开始不再探听关于我和老莫同志的消息的,可即便是这样,当见到我的第一眼,仍旧将我清楚深刻的认了出来。
所以周老爷子对我总是不冷不淡的,他明明会喊我莫丫头,却总是用一种疏离的眼神看着我。所以第二天,周寒忽然不声不响的不接我的电话,整整一个星期。后来当我冲到他的办公室,看见他憔悴难看的脸色后,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问他“周寒,你生病了么?”时,他才忽然伸手抱住了我。
那是我和周寒之间的第一个拥抱,再之后,勾肩搭背、拥抱和亲吻开始成为我们之间最寻常的亲密举动。在周寒抱住我的那一晚,我将他带回了家,誓言要让老莫同志给做一顿好的,补一补。后来……后来,他们喝的酩酊大醉,将我打发着出去买白酒。
我想,现在总算知道了,那一天,他们趁着我出去买酒的时候说了什么了。
终于当天空再度从灰蒙蒙中亮起的时候,我从老莫同志的房间里走了出来,脸上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坚毅。我将那胡桃色箱子里的信带了出来,而后再度将锁头锁了上去,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回了原处,我想,也许终其一生,我都不会再轻易打开那只箱子了,老莫同志一直用心藏着的秘密,无非是不想我有任何负担,不想我难过,不想看见现在的莫小西。
将几封信小心翼翼的折好放进包里,我打开手机,不顾里面好多的未接来电和留言以及短信,只是选了期间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轻轻编辑了一行字。
“我想见你,周寒,我在我爸的墓地等你。
当初老莫同志的墓地是周寒一手张罗的。据说现在因为位置紧张的问题,金额不低,可是周寒愣是没有小气的为老莫同志一次性的交付了20年的保管费。我本没有注意这些细节问题的,那时候的我还沉浸在老莫同志离开我的痛苦中,浑然不觉这个男人曾为我做过什么。
“莫小姐来了?对了,上次周先生过来,忘了将20年保管费的发票取回去,他留下的那张名片被我不小心弄丢了,你看,这发票要不还是您转交给他好了。”看门的中年大叔,见我登记了老莫同志的名字,一拍脑门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抽屉里拿出了那张薄薄纸张的发票。
我一怔,然后有些傻愣的问道“你是说他付了20年的费用?”
“是啊,20年,费用数目可不小,看得出来周先生是个有钱人。当然了,也得对莫小姐有心,我在这个地方守园子,什么事情没见过,不少人就因为公婆岳父母的关系,大肆吵架分的干净呢。”中年大叔说,带着几分讨好。我默不吭声的从他手中接过发票,冲他点了点头,抱紧了怀中的那一束白色风信子。
风信子是我喜欢的花,之所以带它来看老莫同志,是因为当我在花店里看着五彩缤纷的花朵的时候,竟然才恍然自己根本不知道老莫同志喜欢什么花,我倒是记得他喜欢的小酒。
我想,疼我如斯的老莫同志,一定会爱屋及乌的,我喜欢的花,他看见了一点会宠溺地微笑点头说好看,我们家小西的眼光就是好。
老莫同志的墓地在陵园的中心,一排一排的墓碑尽头种着一片竹林,微风拂过,竹叶飒飒作响,让人有一种遗世独立,与世隔绝的错觉。当我停步在墓碑前,看到那一张熟悉的笑脸时,心里微微刺痛。
将风信子解开包装花纸,插进了透明的玻璃瓶里,很干净很亮眼。
“老莫同志,怎样?你闺女我的眼光不错吧?!对了,还给你带了一瓶52°的扬州老窖,你平日里总是喝一些便宜的低度白酒,现在人家电视里说了,低度有害身体,你闺女有钱了,买得起。”我絮絮叨叨地说着,将酒瓶开盖,也不用小杯子了,就着瓶口绕着墓碑倒了一圈,辛辣的酒精味从风中飘过,我伸长脖根子,嗅了嗅,嗯,真好……是熟悉的味道,属于爸爸的味道。
摇了摇瓶底,还剩了一些,我抬手喝了一小口,眼泪星子立刻被逼了出来,可我却觉得这样挺好,至少这样的眼泪,我流的名正言顺,流的义无反顾。仰头打算继续喝的时候,酒瓶却被一只手轻轻拿走,只听见一道许久没有听闻的声音响起“莫小西,你这样喝会喝醉的。”
我笑了,心里一片荒凉。怎么会是许久没有听到的声音呢?明明就在五天前,这个声音还在我的枕畔,喊我的名字。原来这几天的时间竟然是如此的难熬,度日如年。
“你来了啊。”我说,没有回头去看周寒,只是蹲下身子,将墓碑上掉落的几缕松针扫落下来,而后伸手轻轻抚摸了一记老莫同志的脸。“你说这时间过的真快,转眼老莫同志已经走了一个月了,不知道他在那边过的好不好,有没有找到我妈。”
周寒默了默才开的口,他说“一定会的。”
“会什么?”我转身直视他,这才发现周寒的眼睛深陷,黑眼圈很严重,他的脸瘦了一圈,整个人没有比我好到哪里去。“你是说我爸一定会找到我妈?周寒,我没有想到你竟然这么大方。”
周寒蹙眉,他不解我为何会说这么,而我单单从他的一个表情就能看的出来,周老爷子并没有将他告诉了事情的真相这件事情告诉周寒,那个老爷子是真心呵护着周家的唯一的孙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