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进京“布道”，那叫一个“九曲十八弯”
急于推广Internet的马云当机立断，决定北上“布道”，迎接挑战的风险，寻找“抗争”的机遇。可惜，“书生马云”四处碰壁，只在当年留下了他那恍如隔世的宣言、誓言：“再过几年，北京就不会这么对我了；再过几年，北京就会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1.四处碰壁
1995年冬，马云开始了第一次北京之行，其核心目的，是让中国黄页上的内容更丰富多彩，成为“中国的雅虎”。简单些说，就是把新闻、文化、体育等各种行业的信息搬到黄页上。而当时能提供这些信息资源的，只有这些行业的上级主管部门。因此，马云的心愿只有一个，就是要说服这些部门的头头脑脑，让他们开放信息资源，跟中国黄页合作。
来到北京不久，马云认识了一个叫钱锋的朋友。从此，在寒风凛冽的北京街头，在中央各大部委的大门前，在京城几大媒体的大厦旁，多了两个永远脚步匆匆的年轻人：其中一个，肩上老是背着一台与其瘦小的身躯极不相称的笔记本电脑，这是小个儿的马云；另外一个，手里握着那辆宝贝捷达车的钥匙、头上常戴着个颇具“老大”气质的墨镜，那是高个儿的钱锋。
他们走进国家信息中心谈合作，被人家拒绝；拜访文化部和国家体委两大部委时，马云提出：可以把自己抢先注册的“中国文化”“中国体育”域名免费奉送，只要对方能提供内容支持就行，人家毫不领情……
在杭州还算颇有名气的马云，到了北京就成了街头的无业游民，行走在寒风凛冽的北京街头，徘徊于各个部委的大楼前……
无奈之际，马云想到借助媒体的力量，想把从杭州带来的资料拿到北京一家媒体上发表，通过媒体宣传引起社会的关注。可在当时，中国政府对于要不要发展互联网的态度还不明朗。政府没表态的事，媒体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久，钱锋帮马云联系到一个在《北京青年报》工作的司机朋友。马云找到这个司机，拿出500元现金，请他帮忙联系媒体。后者建议：可以找《中国贸易报》试试。
就这样，马云来到《中国贸易报》报社，认识了一个叫孙燕君的人。见面之后，马云调出存在电脑里的中国黄页页面，一页一页地演示给孙燕君看，讲互联网和“比尔·盖茨的预言”。后者其实对互联网也是一知半解，然而这并不妨碍两个人英雄所见略同，并建立此后长达10余年的私人友谊。
在孙燕君的支持下，几天之后，一篇5000字的大篇幅报道马云和中国黄页的特稿——《走近马云》，赫然出现在《中国贸易报》头版。
紧接着，北京又有4家媒体加入了报道行列。
不久后，在孙燕君的介绍下，马云有机会参加一个以京城报界、商界人士为主的联谊活动，地点在北京长安俱乐部的雷吉尔餐厅。
那天一大清早，兴奋的马云就和一群从杭州过来的中国黄页的工程师们忙得不亦乐乎，先是折腾从杭州带过来的那两台486电脑，从显示器到键盘，一个个接上。由于当时的网速实在太慢，联网又成了困难，他就把要展示的资料都拷到硬盘上。在此之前，为了准备这个新闻发布会，马云带着他的伙伴们整整苦干了两天两夜。
那天，马云从“什么是互联网”这样的入门级问题开始讲起，大谈互联网在美国的蒸蒸日上，大侃中国在互联网时代的大好机遇。
演讲之后，按预定计划又安排了一场宴会，主要是为了能和这些商界、报界有头有脸的人物进一步联络感情。当然，更重要的原因在于，那时的马云急需一批庞大的运营资金。在风险投资尚未兴起的年代，融资难成了一代创业者的巨大难题。
利用大家进餐的机会，孙燕君给马云介绍了一些京城知名的企业家，希望他们能在资金方面给马云一些帮助。于是，马云又为这几个老板演示、讲演了一小时。演讲之后，其中两位实力雄厚的企业家问道：“这样的好东西，国家会让你一个民营企业来搞吗？”
马云无言以对，而老板们的话更是一语中的。此时的中国，互联网刚刚蹒跚起步，就连那个在中关村竖起“中国的信息高速公路有多远”广告牌的网络女强人张树新，也仅仅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在这个时候，谁又肯在国家基础网络都没建设完善的格局下，去投资马云那个号称要做“中国的雅虎”，看起来却更不靠谱的黄页呢？
不过，就算没人愿意投资黄页，至少媒体的朋友们还是对这个大部分人都闻所未闻的“因特奈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想到这里，马云多少有些宽慰：“终于有人愿意为我们宣传黄页、宣传互联网了，三万块钱总算没白花。”
然而，就在长安俱乐部举行那次活动之后没几天，媒体就接到了一个通知：在没有政府明文表示支持的情况下，任何媒体不得大肆宣传互联网。其中缘由，据说是因为中国工程院的一些院士向政府上书表示“中国现阶段国情不适合大力发展互联网”。
刚刚坐上热炕没几天的马云，一夜之间又掉回了冰窟窿里……
2.结缘《人民日报》
在严格的体制、规定限制下，朋友们也爱莫能助。但他们给马云出了一个主意：“你如果能够说服《人民日报》上网的话，我们就可以报道互联网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不久后，马云就联系到一个在记者会上认识的、在《人民日报》报社负责行政工作的朋友，很快和后者混熟，有机会“潜伏”到这家中央机关报社。
在报社里，马云意外结识了一个叫谷家旺的报社领导。在后者的帮助下，马云得到一个宝贵的机会：给这家机关报社的中高层领导上课，讲解互联网。
如此宝贵的机会，马云当然非常珍惜。
面对众多报社领导，他激动地讲道：“对于发展中国家来说，中国搭上的是末班车，错过了就很难再有一次机会了，对处于劣势的我们来说，进攻是最好的防守……”
在这些听众中，有《人民日报》报社的一位秘书长。他从马云的演讲中敏锐地感觉到了某种势不可挡的数字化浪潮。
不久，这位秘书长就打报告给上级主管部门，申请让《人民日报》上网，并很快获得批准。
于是，让《人民日报》上网的重任，落在了中国黄页团队的身上。这个工程也成为马云团队在北京的第一笔“大单”。马云调集杭州的精锐团队来京奋战，整整折腾了大半年，才干完这项工程。在给《人民日报》干活的那段日子，马云还一直住在朋友的办公室里，每天只吃一种食物——麦当劳，以至于多年后还“见了麦当劳就想吐”。
直到给《人民日报》做上网工程开始，马云才在北京摆脱了“无业游民”的身份。
不过，即便如此，中国黄页团队也几乎没赚到钱。但马云觉得心安理得：“我们不是为了赚钱，真正需要的是媒体给我们‘正名’，证明我们不是一帮骗子。《人民日报》对我们也不错，我们尽管没有赚到多少钱，但他们报销了我们在北京与杭州往返的火车票，还有在北京期间的开支。” 3.“书生马云”
到北京后不久，马云还遇到了在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栏目组工作的同乡樊馨蔓。后者同样不懂互联网，却被这位杭州老乡的一腔热情深深感染了。在她的热心牵线之下，《东方时空》栏目组制作了一部专题纪录片——《书生马云》。
节目制作之前，樊馨蔓跟马云立下了“君子协定”：“马云，你有理想很好，我们可以记录你实现理想的过程，因为我们做的是《生活空间》，这个节目就是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但是结局你是要自己收场的，后果你要自负，跟我们可没关系。你这个牛吹出去了，万一你是胡闹，或者最后结果证明你是典型的胡思乱想，我们也无非记录了一个善于幻想的人的一段经历。”
日后，樊馨蔓自己也曾说道：“在那个片子里，他就像一个坏人，虽然滔滔不绝，但表情总有一点鬼鬼祟祟。他对人讲他要干什么，要干中国最大的国际信息库，但再看听者的表情就知道，人家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书生马云》的开场一幕后来一度被奉为“经典”片段，这段录像也被多家电视台借调过去反复转播，并成为一段重要“史料”：
甲：“什么玩意儿？什么？黄什么？”
马云：“中国黄页，就是那个信息高速公路。”
甲：“哦，明白，明白。找龚先生是吧？龚先生在那个屋。”
马云：“是多少号？”
甲：“隔壁那个，综合处那屋。”
马云：“综合处是吧？谢谢啊。”
甲：“ 这个我跟你讲很复杂，黄页的问题，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是吧？”
（进综合处之后）
马云：“我们注册下来了，但它打开里面都是空的，打开里面都是空的，那么奥运会马上就开始。”
乙：“我给你讲，这件事情你应该先约。办事程序应该是你先约，你要不约，很难给你做一个很满意的回答。”
……
在最后一幕中，马云疲惫地坐在北京的公共汽车上，望着车窗外的街灯，一脸茫然，神色凝重，喃喃地说：“再过几年，北京就不会这么对我了；再过几年，北京就会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第.三节.好汉坡上的宣言： “我们要做一家让中国人骄傲的公司”
中国黄页与“中国之窗”的合并让马云第一次成为“牺牲品”，这一经历给了马云重重的一击，也让他深刻地洞悉了资本时代的新“游戏规则”。吃一堑长一智，若干年后，他说：“我马云做公司，从来没想过要控股，但也决不容许其他人控股。投资者只能是我们的娘舅，这是个死规定！”
1.泪别黄页
1995年5月，中科院下属的高能物理所建立了中国第一台WEB服务器，推出中国第一个网站，名为“中国之窗”。因为有中科院的背景，“中国之窗”与分布在全国各地的多家网络公司有着密切的合作关系，在国内外有着十分重要的影响，并很快成为中国黄页的第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除了“中国之窗”，还有田溯宁的亚信、杭州电信等旗鼓相当的对手。作为中国第一家真正意义上的商业网站，中国黄页的处境可谓“十面埋伏”。
而在所有竞争对手中，最可怕、最强大的当属家门口的杭州电信。两者的实力悬殊一窥便知：当时的杭州电信拥有高达3个亿的注册资本，中国黄页仅为10万元；杭州电信有政府做后盾，有着强大的行政资源，而中国黄页根本没有“红帽子”（国有或集体经济）支撑，背后就一群以马云为首的小个体户；杭州电信垄断着整个杭州市的网络技术平台，有足够的宽带资源和服务器，而当时的中国黄页还只能依靠海外（美国）的服务器系统。
此外，1996年左右，中国政府对互联网产业仍然实行统一管制，并没有红头文件指示这个行业可以实行“私有化”，让个体户来搞。从某种意义上讲，马云和他的中国黄页实际上充当的是政府的试验田。
好在首轮较量，中国黄页居然初战告捷，甚至连当时的杭州市政府都不否认——中国黄页业务做得就是比杭州电信的好。于是，在刚开始的几个月里，中国黄页步步为营，杭州电信则节节败退。
可是，一时的取胜并不能化解公司面临的严重危机：资金匮乏、资源匮乏、信息匮乏。从公司成立的第一天起，马云和这个年轻的公司就经常处于“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断粮状态中。1996年年初，黄页曾一度面临发不出工资的尴尬处境，好在马云后来启动的代理制很快有了成效——纺织进出口行业的广告代理签单，以及随后的10万元进账，解了黄页的燃眉之急。
除了资金上的困难之外，还有资源和信息的匮乏问题。1995年的北京之行，让原本激情澎湃的马云开始有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失落感与悲凉感。北上之前，马云雄心勃勃，一心要把中国黄页变成“中国的雅虎”（实际上，直到1997年时，杨致远才带领雅虎进军中国市场），甚至要把总部搬到北京。然而，这一切美好的愿望和梦想都已化为泡影，别说是总部迁移，就连把新闻、体育、文化装进中国黄页的计划都无法实现。
空有一腔热血，哀叹壮志难酬，力不从心的马云不得不寻找新的出路。
马云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的危险处境：同处杭州，黄页要想完全摆脱杭州电信的阴影是不现实的，如果继续斗下去，黄页只能沦为“烈士”。
1996年3月，中国黄页与杭州电信以合资的形式实现合并：中国黄页将资产折合人民币60万元，占30％的股份；杭州电信所属的迪富公司投资140万人民币，占70％的股份。 找政府当靠山，似乎成了中国第一代互联网创业者的宿命和不成文的法则。比如，张朝阳在创办爱特信公司的时候，第一个项目是建了一个“中国工商网”，当时还是“首次以麻省理工博士的身份，才最终说服国家电信部门”；而从国外回来创办亚信的田溯宁和丁健，从一开始就跟中国电信“纠缠”在一起。至于马云，先是跟杭州电信，后是跟外经贸部合作，遗憾的是两次均以失败而告终，这是后话。
就这次合作本身而言，也算是中国互联网服务业的一次强强联合。马云有一支能干的团队，有丰富的运营经验；杭州电信方面有强势的政府公共资源，有充足的国有资本做后盾。
双方合资之后的初期，新公司的业务推进还算顺利。
对于5万元起家、长期患“资金饥渴症”的中国黄页来说，140万是个天文数字，初次创业的马云也第一次体会到“有钱真好”的感觉。因为有了资金支持，新中国黄页的业务扩展大大加快。到了1996年年底，中国黄页不但实现了盈利，营业额更是突破了600万。
但是，这并不能解决两者之间的尴尬身份及存在的深层矛盾。在中国黄页与杭州电信合资后的股份公司中，尽管作为创始人的马云仍出任总经理，但大股东是占有70％股权的杭州电信。于中国黄页而言，与杭州电信的合作自始至终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这种被逼无奈的“招安”注定了合作不会愉快。
不久，双方的合作就出现了分歧。当时，马云的宏伟目标是把黄页打造成“中国的雅虎”，他主张先培育市场，做大之后再考虑盈利；杭州电信方面则把盈利作为首要任务。
马云对杭州电信在经营上的短视感到痛心：“做‘.com’公司犹如养一个孩子，你们总不能让3岁小孩去挣钱吧？”
经营理念的差异直接导致了双方决策的巨大分歧。在一个与政府合资的企业中，马云的声音并不够强大，也不会被重视。到后来，马云提出的所有经营方案几乎都被杭州电信方面一口否决。
随后，双方的裂痕愈来愈深，分歧日益加重。再后来，双方从经营战略上的分歧逐渐扩展到个人情绪上，老队伍里的很多伙伴都表示要辞职。
1997年8月的一天，像往常一样，马云又带人到外地拓展业务，并且业务开展得格外顺利。但是，回到杭州以后，他彻底傻眼了：迪富公司又注册了一家自己的全资公司，名字也叫“中国黄页”。而且，为了利用中国黄页已有的品牌声誉，迪富建立了一个名为“chinesespage.com”的网站，与中国黄页的“Chinapages.com”相差无几，而且中文名字都叫“中国黄页”。
一个杭州市居然有了两个“中国黄页”，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个字母游戏，两家公司在经营套路上大同小异、如出一辙，其用心也昭然若揭：“新黄页”（chinesespage.com）利用“老黄页”（Chinapages.com）原有的名气，再凭借自身的公共行政资源优势，开始分割ISP市场。
同城恩怨愈演愈烈。直到那时，后悔莫及而倍感心酸的马云才如梦初醒：从一开始，杭州电信方面就没有长期合作的诚意，“因为竞争不过你，人家才与你合资，合资的目的只有一个：买来——灭掉——自己干”。
在马云眼里，一手创办的中国黄页有如亲生儿子。两年多来，他带领团队浴血奋战，好不容易打出一片天地，到头来却突然发现“儿子”已经改姓，江山已经易主。这是他断然不能接受的。
很快，马云提出了辞职！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公司上演了一场由“老黄页”的全体创业元老自发而起的集体辞职。消息一出，业界一片哗然，甚至一度惊动了《人民日报》。虽然在各方力量的妥协之下，辞职风波总算暂时平息下来，然而，此次事件却进一步加剧了合资双方的冲突，身为“始作俑者”的马云更是成为合资方和大股东的眼中钉。
马云有自知之明：大势已去，这里已经容不下他了。
过后不久，马云偶然认识了外经贸部的一位朋友。在这位朋友的引荐下，马云收到外经贸部中国国际电子商务中心（EDI）的邀请函——邀请北上，共创网络大业。
一方面是在杭州的尴尬处境，一方面是北京的宝贵机会，马云动心了……
1997年11月的一天，马云和中国黄页团队一起乘车前往桐庐的红灯笼度假村。这是一次集体出游，也是一次集体婚礼，几对中国黄页的新人要在度假村举办集体婚礼。在度假村的晚宴上，马云突然站起来让大家安静一下，随后宣布了北上之事，并宣布了随他一起北上的8人名单。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大家惊呆了！
对于这些同创业、共患难、亲如兄弟姐妹的年轻人来说，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身为创始人的马云离开意味着什么。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人群中突然迸发出哭声，开始一两个，后来一大片，当时在场的女员工几乎都哭了……
回到杭州时，大雨倾城。几十个情绪激动的年轻人，走进一家餐馆，含泪举杯为马云饯行。马云动情地说：“我去北京，但并没有离开黄页。去北京是去做一个事业，想把黄页带起来。如果北京能做成，杭州至少也会有一个分公司，那时我一定回来，回来和大家相聚，我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希望留下的人在杭州好好工作，等我们回来！”
的确，那时的马云并没有想完全放弃中国黄页。对马云而言，不管过去或之后发生了什么，他还是真心希望中国黄页在他走后能发展好。况且马云离开的时候，正是中国黄页的鼎盛时期，营业额已经做到了700万。
世事难料，却也有如宿命。马云离开之后，身为中国第一家商业网站的中国黄页便日渐衰退，直至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