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铭哲的身高绝对对得起他的山东籍贯,但如果只看脸,你又会觉得他是典型的南方男生,皓齿明眸,鼻子坚挺,双目如潭,双眉俊秀,笑起来,就像软绵绵的阳光。
我走到他前面,站直,然后憋住笑,轻轻地咳嗽,“咳!”
“咳咳!”没反应?
“咳、咳!咳啊、嗯哈!咳!”在我把肺咳出来之前,他终于抬起了头。
“啊?宝?你到了?哈哈。”见是我,他立马瞪大眼,然后又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收起来,朝我伸出双臂走过来。
“嘿嘿,惊喜吧?”
他兴奋地把我抱起来,不,应该说是端起来,他一边说“让我看看老婆长胖没”,一边端着我死命地打转。
“别转,别转了,你再转我真要吐出来了,我刚下飞机呢。”我死命挣扎。
柏铭哲又悠悠地晃了两圈才把我放到地上,接着致远缓缓走过来,朝柏铭哲和我狡猾地笑笑。这两年来,致远基本参与了我和柏铭哲交往的所有细节,因为在我认识柏铭哲三个月后就认识了致远,而我每次回国基本都带着致远。
说实话,我不放心宁致远一个人待在英国,有些东西他始终不能一个人面对,比如,抑郁、恐惧、绝望、撕裂。这些东西总是萦绕在他的大脑中,他需要在医生的帮助下克服这些灰色情绪—宁致远患有抑郁症。
“过来,让我看看长高没?”柏铭哲拥抱致远。致远也不避讳,直接扑在柏铭哲怀里。
“你这是干吗?才三个月没见,你看你,像阔别了几年一样,我们都没变,倒是你,今天弄这么一身衣服,我还真有点儿不习惯了,你的三叶草、彪马、耐克呢?”我开始调侃他。
“接老婆总得收拾一下吧,你好歹一海归,是吧?我也得像回事儿,嘿嘿。”柏铭哲接过我手上的推车,朝我粲然一笑,致远也跟在后面偷偷乐。
到了车库,柏铭哲打开后备箱,才发现只能塞进两个超大件行李,我们就算把剩下的行李都往车的后座塞也还剩两个箱子塞不下。
“这行李有点儿多,要不,先寄存两个,我先送你们回酒店,之后再来取。”柏铭哲好脾气地笑笑,脸上找不到一点儿为难和不耐烦,他的温柔是我认定我和他合适的主要原因之一。爱情的天平永远不会平衡,总有一方要忍让的。
我正在犯愁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清脆的高跟鞋的声音,不用回头,我就知道是赛凯琳这妖孽。我说过,听声音我就能读懂她的一切。
“唉,我说了吧,还不要我来接,就柏铭哲这么一辆破车还装得下你这些家当?”回过头,果然是赛凯琳。
她一边说,一边翻着白眼,像一只危在旦夕的蝌蚪似的,她没准备给我好脸色。我憋住笑,瞪了她一眼,她哼一声把头一转,然后指了指远处的烈火色跑车。
“凯琳,你救了我。”我赶紧朝赛凯琳热乎地扑了过去。
“去去去,少跟我来这套!那个,宁致恒,你上姐姐我的车。柏铭哲,你把你装不下的行李都塞我车里,去哪儿,你带路,我跟上,就这么决定了。上车吧。”赛凯琳推开我,像女将军一样指挥着我身后的两个男人,这两个男人还确实都听她的。
“那个,我是宁致远,宁致恒是我哥。”宁致远支支吾吾地解释。
“啊?不好意思,致远,你和你哥哥名字太像了。不过你不能怪我啊,如果你哥照片没PS过,那你哥哥真太帅了,我不是说你不帅,你们不是一个类型。他是我的菜,如果不是我现在要结婚了,我一定倒追他。”赛凯琳一边说,一边继续指挥着行李的分配。
“我要你替我给唐皓宇买的手表,带了吧?”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和电视荧幕一样,刷刷地换台,之前说我的时候一脸冷艳高贵,就像她是菩提祖师的姐姐,而我就是一妖孽;说到“手表带了吗”的时候,表情又特别诚恳,像圣母玛利亚手里的圣婴一样,说到“唐皓宇”这三个字的时候,她满脸都是幸福。
“能不带吗?姐姐的订婚信物。”
上车后,赛凯琳一边开车,一边拿着购物单问我,这个买了吗,那个可是她结婚要用的,原来接我是有目的的,死丫头!
车并没有开到我家,而是停在了赛凯琳家附近的酒店。我妈还不知道我回上海,我们开了两个房间,一个房间是给致远的,另外一间是给我和柏铭哲的。我暂时不回家的原因很简单,我妈一直反对我回国。如果妈妈知道我把英国的工作给辞了,跑回上海发展,一定又会闹得不可开交;另外一方面,我和妈妈之间有一些隔阂,我记得在我离开家那天,妈妈告诉我,她希望我离她远远的,然后过得很幸福。
赛凯琳把我们送回房间后,第一件事就是翻箱倒柜地把我从英国带回来的东西全核对一遍。核对结束后,满意地朝我点点头,竖起拇指,一副扫雷clear的架势。关上箱子前,她看到一个包,立马眼睛放光地说:“这个太不是你的风格了吧,给我买的吧?”
“是啊,给你买的。”我接过柏铭哲递给我的水杯说。
这种长得像饺子一样的包,我欣赏不了,或者说我的时尚神经没敏锐到这种程度。但我知道,我们赛大小姐一定喜欢,她是只看品牌不看设计的,比如你给拖拉机安装一个玛莎拉蒂的标志,她会兴奋地开着拖拉机出没在上海街头。
“这个很贵吧?”她声音又软了一个度,嘟起嘴。
“你心里都乐开花了吧,妖孽。”我在心里说。
其实给她买的包没多少钱,在英国的时候,去打折村,经常能碰到很多所谓的大牌,价格远不如国内般昂贵。何况在我的世界里,这些奢侈品不叫大牌,我心中的大牌永远不是可以用价格衡量的。
赛凯琳兴奋地把包背在身上,不停地对着镜子摆弄,嘴角憋不住地上扬。行,这包的价值就在这儿了,能让朋友开心。说实在的,我这辈子,最大的收获就是有这么一帮朋友。平日里,我们总是互掐,但每次遇到麻烦,他们一定是首先站出来和最后离开的,而赛凯琳就是他们中间最最早出现的那个。
赛凯琳欢喜地放下包,终于舍得给我一个拥抱,接着笑容满面地带着皮包和一大堆我替她买的东西离开了。走之前,她对我和柏铭哲奸诈地笑:“你们俩别玩得太过啊,待会儿要一起吃晚饭呢,金刚和唐皓宇也一起过来,我约好了。”
致远也朝我们露出贱贱的微笑,“我要回房间洗澡了。”说完就跟着赛凯琳离开了。
金刚和唐皓宇也是我的发小,加上在西安出差的曾静,我们曾被并称“五朵金花”。但是唐皓宇不认同,因为他是个男的,但无论他怎么不愿意,还是被我们拉下了水,我们之间的感情绝对不输给任何兄弟姐妹。
曾经,我们有个特别无聊的约定:结婚之前,我们谁都不能离开我们生活的那个小区,结婚后就算离开,也得住在方圆一公里的范围内。我那时候还信誓旦旦地说,我纪忆如果违反了约定,就把头砍下来给他们几个当凳子坐,但后来飞得最远的却是我,当时我们都以为最后我会嫁到英国去。
我去英国那天,他们来机场送我,我们说好,不来电视剧里那套煽情的戏码。所以入关前,我只简单地说了一句“拜拜”就潇洒地离开了。
可我还是克制不住地回过头偷偷瞄了他们一眼。金刚和曾静抱着哭,赛凯琳戴着墨镜,依然一副大姐大模样,身体却一直在颤抖,脸上都是泪水。唐皓宇一边朝我挥手,一边牵着赛凯琳,这一眼让我心里更不是滋味。入关后,我立马找到一个咖啡店,打开电脑给他们留言。就是在那个咖啡店,我遇到了柏铭哲。
柏铭哲拿了瓶果汁递给我,打断了我的回忆。他坐到我对面的沙发上,歪着头看我,有些羞涩地笑。
“干吗只给我喝水?”我抬起头瞪他,“快抱我啊,干吗呢这是?还害羞?”
直到现在,我们还是纯洁的男女关系,我们牵手过,接吻过,一起睡过,拥抱过,但没有发生过。
“怎么?你别告诉我你还害羞呢。”我说。
这门一关,突然只剩我和他俩人,我还真有点儿不自在。
“呵呵,坐过来。”他轻轻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我坐到他身边。
我直接坐到他腿上,抱着他,特别认真地说:“我回来了。”说这句的时候,我心头涌上一阵淡淡的忧伤。
这一路,我和他走得有多辛苦,只有我们两个人明白,我依偎在他肩膀上,真想沉沉地睡下去,不要再分开,我真的有点儿累了。
他轻轻拍着我的后背,特别温柔地说:“你终于回来了,这次是真的回来了。”
“嗯,回来了,这次不走了。你想清楚了吗,结婚的事?”我趴在他肩膀上问,依然有一些不安全感,我这次回来可是来结婚的啊。
“当然,这事儿能不想清楚吗?我觉得挺对不住你的,老婆,你因为我把这么好的工作给辞了。不过你放心,我柏铭哲这辈子就一个念想:花一辈子的时间,除了疼你,还是疼你。”然后他抬起头,朝我耳边特别温柔地说,“老婆,真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工作没了还可以再找,但不抓牢你,做鬼我也不会瞑目的。不过,你娶到我,也算你走运。我这样条件的也不会常有,对吧?嘿嘿。”说完我就钻进了柏铭哲怀里。
“那是,娶到你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说完柏铭哲低下头亲吻我的额头,一下一下地吻。
“现在英国还是深夜,洗个澡去,睡会儿,晚上你的朋友们不是还得给你接风吗?我过去看看致远,致远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边吻我,柏铭哲边说。
“嗯,这次好多了,你过去和他聊聊吧,如果他睡觉了就别打扰他,小家伙估计折腾得也够呛了。”宁致远是让所有人都心疼的孩子,他身上有一种干净的忧郁气质。他的眼神像是黑泉眼涌动出来的山泉,清澈却寒冷,而要形成这样的山泉,需要太多机缘巧合。偏偏他身上就是有这么多不幸的巧合,如果不是见到他,我还真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一种男生让你打心眼儿里想去守护和疼惜,他太过纤细,像玻璃一样易碎。柏铭哲对我点点头,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去了隔壁宁致远的房间。
我立马鞋袜一脱往床上蹦,不到三分钟,倦意便来袭了。
晚上,我们仨刚到酒店门口,就见到金刚跟一门神似的守在旋转门门口,她穿着超大的网格丝袜,超短的豹纹短裙,金灿灿的卷发,手上捏着一个银亮亮的水钻包,眼睛焦急地四处打转。
我来的路上还在想,这么久没见,说不准金刚已经变得有些收敛了,但从这一身装束看来,她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了。
我们叫她金刚,第一是因为她发育迅猛,我的身高还在一米六徘徊的时候,她已经一米七五,我在一米七三定格的时候,她已经是一米八的海拔。从前她总是理个寸头在学校和各种男生厮混,还经常混进男篮队,一次次挥汗在各个球场,所以我们在高中之前,潜意识里一直把她当男孩看待。那时候她每次把手放到赛凯琳肩膀上,赛凯琳就会甩开她的手叫:“下流!”曾静在卫生间洗澡的时候,金刚一进去她就会尖叫:“啊!色狼!”
第二是因为她保护欲很强,她总习惯性地保护我、赛凯琳还有曾静。
金刚这个雅号是赛凯琳封的,金刚原名金甘若。我们觉得她出生之前,她父母就已经预料到金刚即将成形,所以特别加了一个“若(弱)”字在她名字后面,准备镇住这只女金刚成形。但天不遂人愿,高大魁梧的金甘若还是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女金刚。
我们的车还没停好,金刚就已经春风满面地朝我们的方向奔过来,我甚至感觉到地板在剧烈地震动。
我和金刚已经一年没见了,上次回国的时候,她还在宁波念大学。轮到她放假了,我又在英国陪着致远数雪花呢,偶尔一次短期回国的时光又全被柏铭哲霸占了。
我的脚才迈出车门一步,金刚已经热情地弯着双腿依偎到我旁边,我还没来得及送出问候,她又立马弹起头,挤眉弄眼,“刚刚看到一个男的,开的是兰博,我从车窗看进去,他是一个人,刚刚进酒店了,今晚有戏。”
“我好想你,一年没见了吧,金刚,你想我吗?”我拥抱了一下她。
她完全没打算理会我,继续说:“还有一个男的,开的是凯迪拉克,虽然低了一个档次,但胜在年轻,最多就二十七八,一看就一富二代。那块表不是百达翡丽,就是江诗丹顿,你相信我!”她说时不停左顾右盼,跟一女间谍一样。
“你真的一点儿都没变,金刚,还是这么有追求。”我轻轻地迈了一步,彻底打消了她会思念我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