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云湖照例在厨房忙乎晚饭,手上沾满了面粉。两个小孩围在灶前烧火,小一些的干脆扑通一声跪到了灶台前,新买的衣服顿时就是一身柴屑和土。不知怎么的,大的拍了小的一掌,小的头一仰,嘴一挒,大哭起来。云湖斥责了大的几句,慌忙去洗净了手,把小的抱在怀里哄着。如此颠三倒四的,两个小时饭才熟。娘儿三个吃完饭的时候,但见云洗和父母一起回来了。
父亲拿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坐在那里,小的孩子已经不哭了,抱个苹果窜上他的大腿,被他随手揽在怀里,爷儿俩咯咯笑起来。母亲和云洗坐在那里,絮叨着订婚的事儿。整个家里,沉浸在一种很欢快的气氛里。像是灶台上冒着的蒸气,几乎将人淹没在里面,人们却是不说话的,只是含着笑,任由这种欢乐浸染着,蔓延着。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云洗。
男方那边彩礼已经准备好,是一个让云湖吃惊的数字。云湖订婚和结婚是没有钱的。所以她如今看着妹妹,心里竟全是酸楚。大的孩子不知手里拿着什么玩耍,在她眼前晃了一下,打到她的眉毛上,轻轻地一下,她顿时哭了,伸手抱起孩子回了自己屋里。
这个时候,她无疑是最狼狈的。而这狼狈看似毫无道理,越来越让她灰心。说好给他幸福,一直会在她身边的许远,此刻正在几千里以外,曾经坚持觉得她应该支撑家庭的父母,现在开始觉得她可有可无。而怀中的孩子,多半在眨着天真的大眼睛,或开心的向她要吃的,又或者,为一颗糖而咧嘴大哭。这真是一个让人崩溃的世界。
月亮轻轻出来了,一点点清冷的晶莹的光,浸入她极浅极浅的梦里。她睁眼醒来,看了看身边的孩子,帮他们把被子掖严,披衣下了床。窗外一棵柿子树,刚刚发出一点点新芽,近日一直都是回暖的天气,冬天似乎舍不得走一样,不停要将最后的一些严厉尽情发泄一翻,然而却是徒劳无功,但见墙边,星星点点的新绿,浓淡相宜,和空气中的泥土味一起,将整个院落送给了春天,竟然是毫无保留。
这仅仅是开始,几天后云湖去镇上买东西回来的时候,一进村子,就看到村头果园里,火烧一样的桃花映红了天,一直汹涌着,翻滚着,从村口一直拥挤到村里,将几户人家的红墙也深深掩住,只露出了青瓦的屋顶,几只鸽子,便在屋顶悠然踱着方步,似乎也被这春日里的美景惊呆,扑楞扑扑楞几下,一翅冲天,一会儿就消失在这花海里,火焰里。这粉红的,灼灼的火焰,几乎要让人掉下泪来。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看到过几十年的春去秋来,花开花谢,她难过,自己竟然生出许多从未有过的心境,竟有了故乡即是他乡的悲愤。是的没错,悲愤。
无论怎么样,都应该感谢这亲爱的世界。她抹下眼泪,深吸一口气。轻轻对自己说“没事的,可能是最近太累了。没事的。“她又提着一篮子菜和水果,进了自己家院子,母亲已把午饭做好,只等她开饭了。她笑着拿出一件新的裙子。“妈,这是我给云洗买的。“
母亲坐在桌前,两眼直直看着他,忽然滚下泪来。“我如今也老了,你妹再嫁了人,我就安心了。只是,她一下就快成别家的人了。“
“妈你说什么呢,大了可不得嫁人,过年前你一直说操心呢,说只盼着她嫁人就安心了。现在倒又舍不得了。“云湖说着说着,也哭了。自已妹妹一转眼也成了大人,这亲爱的时光,这亲爱的世界,竟然是凉薄的。
成长就是我们必须要离开一些人,然后一些人离开我们。但是,我们仍然应该感谢这美好的世界,制造了太多的分离与欢聚,美满幸福,悲伤挫折,甚至恒久的失落,都要去勇敢的面对,开心地接受。
转眼面向院子里的那株柿子树,新芽似乎又多长出好些来,她的可爱的儿子,仍然脏着一张小花猫脸,怀中抱着一只小狗,向她怀里猛一下钻来。她来不及放下筷子,任由儿子将身上的脏一股恼蹭到身上,手摸着他大大的头,拍着他浑圆厚实的小小肩膀,一时浑身竟充满了力量。
院里大门吱呀打开,出现了两个漂亮的人儿,娘儿俩一齐起身向外看。云洗和陈涛已走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