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从马杰农身边来的过路人都会读一首他的情诗给她听,蕾丽也是诗情满怀,才思敏捷,每当有人带诗来,她一定以诗作答。她把诗写在一张纸笺上,然后登上屋顶,递给过往行人,请他们带给马杰农,这两个痴心人就这样书笺往还,以诗赠答:
这样的日子过了将及一年,书笺往还,多么惹人思念。
转眼又是一派明媚的春光,棵棵树上枝繁叶茂,鲜花覆盖了原野。一天,蕾丽信步走出家门,想去一座花园散心。她身边有一群丫环陪伴。丫环也都一个个生得体态苗条,面目姣好,而且都能歌善舞。她们一行人边歌边舞,欣赏着田野风光,想在郊外盘桓一天。蕾丽独自一人坐在一棵树下,忽然,像春云落雨一样为自己和心上人的身世而泪流满面。她满怀深情地落泪,暗自低吟:
啊,我忠实的痴心的朋友,你我两相欢悦,意合情投。
你像是一棵幼松,热诚的青年,生就火热的心肠,落得个长吁短叹。
啊,你从这花园的门内走来吧,走来把我心头的忧伤驱散。
但愿我们如愿以偿,一道倚坐,我望着你的身影,你望着我的容颜。
就算是你对我无情无义,不愿拜访我家的园林宅第。
难道我们没用情意缠绵的语言,五次三番频频地传书递笺?
蕾丽还没有把这首诗吟完,路上的一个行人听到了她的声音,这个人便高声诵读了一首马杰农的诗。马杰农的情诗中所传达的哀伤之情使蕾丽本已忧伤的心更加痛苦了。
陪她出游的一个丫环见她这个样子,知道她有心事,回家以后,就把这一切都告诉了蕾丽的母亲。蕾丽的母亲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严加看护,把蕾丽视同奇珍异宝,紧锁在家里,不让出门。
可是,生得像中秋皎月似的蕾丽那天游园的时候,被一个巴尼阿萨德家族的青年看见了,这青年名叫埃本·萨拉姆,他也是博学多才,出身名门。那天一见蕾丽,就像失了魂一样。次日,他请人到蕾丽家求亲。媒人见了蕾丽的父母,提出要给他们的姿色迷人的女儿说亲。他极力称赞男方是如何才学出众,还要求允婚后尽快迎新成礼。蕾丽的父母应允了亲事,但说过门成亲还要过一段时日。
埃本·萨拉姆听到这个消息,喜不自胜。心想等一段时日也无妨,于是就回家去了。
马杰农在家里实在呆不下去了,于是他又奔荒郊野地去了。他找了一个山腰,权且栖身,在那里也是终日吟诵情诗。人们又来到他栖身的地方,抄写他吟诵的诗句,视为珍宝,传到四方。
一天,一位远近知名的贵人努法尔打猎经过马杰农栖身的地方。努法尔膂力过人,能争善斗,当时他正追逐猎物,赶到山洞后,看到一个愁眉苦脸的异乡人,形容憔悴地独自一人栖息在山洞里,与野兽为伍。努法尔走上前去,问他为什么住在这种地方?左右对他说,这个年轻人是疯子,整天疯疯癫癫,是阿梅利家族的人,名叫葛斯,他爱上了一个名叫蕾丽的姑娘,爱得发疯了。
努法尔一听,心中非常同情马杰农,他翻身下马和马杰农亲切地交谈,还请他和自己一起进餐。他了解了马杰农的心事以后,就问起蕾丽的情况,马杰农出口成章,以诗句回答努法尔,他说的一番话就是一首情诗。努法尔劝他说:“年轻人啊,你要是不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要是不再疯疯癫癫地往野地里跑,我就答应你不管是用钱买还是动武抢,我一定成全你和蕾丽。”
马杰农一听努法尔的话,立即一躬到地,深表感谢,他说:
她的父母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她嫁给我这流浪汉。
心爱的女儿岂能许配鬼样的疯人,鲜艳的花朵岂能听任狂风摧残。
你虽生性豪爽,慷慨仗义,但成全此事也无能为力。
我断定你若伸手相助,好事难成,也会把我抛在中途。
但是,那努法尔起誓发愿地说,真主作证,他决不食言,答应帮助就一帮到底。努法尔答应出力相助使马杰农心底产生了一线希望。他居然随努法尔回到他的家里,沐浴更衣,饮酒进食,慢慢地平静下来。随着一天天过去,他焦黄的脸上又透露出红润,渐渐地又像过去一样风流俊秀了。时间一晃几个月过去了,一天,马杰农与努法尔对酌,忽然马杰农口出怨言:
啊,是你平息了我痛苦的长叹,但这是用巧言把我欺骗。
一次次许下了千般心愿,半件也不履行,失信食言。
你曾经多少次对我甜言蜜语,到如今三缄己口拒不开言。
一件件往事犹如尖刀刺心,尖刀刺心,使人感觉不到半点温存。
我耐着性子,苦苦忍受,不能如愿,我还要告辞出走。
我想不到就是你这样的人,也是有言无行,言而无信。
远离开心上人我体倦心烦,犹如干渴的人远离生命之泉。
对口渴的人应该给他清水,给一座宝库也是徒劳枉然。
要么你成全我和蕾丽,要么我从此出去销声匿迹。
努法尔听他这番埋怨,心想他言之有理,于是立即点兵出征,直奔蕾丽家族地界而去。到了那里,派人给他们的酋长送信说,赶快把蕾丽嫁给她的情人,否则就准备迎战。蕾丽部落的人对来人说:“这是什么话!蕾丽是一位天香玉质的姑娘,岂能许配给凡夫俗子,而且还是像阿梅利家族的葛斯这样的疯汉。你们要是想较量,让我们刀剑出鞘,厮杀一番吧。”信使回报说对方拒绝了提出的要求,努法尔一听像一头怒狮一样向蕾丽部落的防军冲去,于是一场血战就这样展开了。双方人员像秋风中的落叶一样纷纷倒地,直杀得尸横遍野,不可开交。马杰农一见双方厮杀得如此激烈,不禁因情人部落的人牺牲战死而焦急不安起来。他心中祷告真主,盼望双方罢战言和,希望真主降恩结束这场凶杀恶斗。马杰农内心焦虑痛苦到了极点,如果不是碍于众人指责,他会拔出刀来,和自己一方的人格斗起来,助蕾丽部落一臂之力。
努法尔手下一名兵士见马杰农急成这样,很感意外,不由得问他:“年轻人啊,我们为你拼死拼活,你反倒要求真主保佑他们,打败我们,你的良心何在?”马杰农失声落泪说:“我自己也没有办法,你不能怨我。”
我对敌方倾注了心上的情意,我的心和命完全交付到那里。
有情人要死也死在情人面前,天生的冤家啊,我甘愿把生命奉献。
我既已决心把生命断送,还怎能怜惜你们的生命。
这场血战直持续到傍晚,等夜色降临,死一般的寂静笼罩四野,这时,努法尔得知蕾丽部落增兵了。他想:为今之计还是双方妥协为好。于是派了一名使者前去议和,双方果然停战了。
可是,马杰农一见努法尔罢战言和,又开始埋怨他了。努法尔解释说,敌人增兵,我这才提出议和,既然你仍要交战,等我从其他部落搬些救兵来再战不迟。说罢,努法尔修书派人,四处调兵。各方的兵调齐以后,又开始向蕾丽的部落进攻,血战又开始了,直杀得血流成河。努法尔的兵士向敌人奋力冲锋,把敌人打得死的死,伤的伤,终于大获全胜。这时,蕾丽部落的许多白须长者前来见努法尔,施礼请罪,表示从此两罢干戈,永不开战。努法尔虽然心中也怜惜他们,但还是对他们说若不交出蕾丽,绝不休战。但是蕾丽的父亲跪倒在地哭诉,说马杰农如何不好,直说得努法尔的眼中也闪烁着泪花了。他对他们说:“我是来向你们求亲的而不是来抢人的。”这时,族中一些拨弄是非的小人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对努法尔说马杰农的坏话,并说:“你在为他打仗的时候,他祷告真主,反而希望你们战死,让你们的敌人取胜。”努法尔一听这话,就跨上战马,率领兵士撤走了。那马杰农这时正在一处高地等他们回来,结果又是一场空,不觉泪流满面,又跑到荒郊野地里去了。在荒野里,他和自己的知心朋友过着凄惨的日子,原来他的知心朋友不是别人,而是山野中的野兽和荆棘。
此后,马杰农对努法尔的帮助保护已经完全不抱希望。他心灰意冷,整天吟诗埋怨努法尔有始无终,自己暗暗垂泪。一天,他在路上看到一个陷阱,两头小鹿落到阱中,狠心的猎人站在阱边。马杰农慌忙下马求情,苦苦哀求猎人放掉这两个不幸的动物,猎人见他如此哀伤动情,不由得十分诧异,便对他说:“我要不是缺吃少穿,就依你的话把小鹿放了。”马杰农一听,立即把自己的马送给猎人,然后解开捆绑小鹿的绳子,就走开了。
到了夜晚,他找了一个黑洞洞的土坑歇宿。他像蛇一样蜷缩成一团,暗自落泪。次日一早,又起身四处游荡。忽然,他在一个地方又看到一口陷阱,一头鹿落下阱去,猎人正抽刀杀鹿。马杰农忙上前阻止,口中还吟诗说这是不仁之举。那猎人告诉他说:“我身无分文,这鹿是不能白白放掉的。”马杰农一听,立即脱下自己的外衣,交给猎人,换回了鹿。他用手抚摸着鹿头,心想这动物着实可怜,不禁又热泪涌流,他对着鹿说道:
喂,你和我有着同样的命运,失散了朋友和身边的亲人。
你本是头鹿,率领着鹿群,日暮天黑,在田野上歇宿栖身。
你身上的芳香使我把挚友忆想,你的眼睛和她的眼睛多么相像。
愿你们在树阴下成对成双,从此以后陷阱不再设在你们的路上。
啊,骄傲的鹿,你永远挺胸昂首,但自家知道心头压着几多忧愁。
我深知在你那心胸之中,充满对被囚的亲人的深情。
当你在这田野上觅食寻草,才晓得我心头多么焦躁。
啊,你从敌人口中逃脱了性命,我的处境也好似你的处境。
你的心头有远离亲人的烦恼,烦恼的愁云也把我心头缠绕。
我多么盼望有一位成人好事的老者,成人好事,似离弦之箭正中箭垛。
马杰农一解开鹿颈上的绳索,就随鹿一起跑到田野上去了。这一夜,从天黑直到天亮,他辗转反侧,不得安宁。早晨,太阳升起,他像是深秋枯萎了的鲜花一样,被太阳一照,又精神起来,去四处游荡了。阳光灼热,他甚至热得倒在地上,后来勉强挣扎着来到一棵树下。树旁有一个小水池,小水池像是天堂上的仙泉一样,水池边长满了青草。他在那水池边休息了一会儿,洗一洗身体。这时,见一只乌鸦,黑得像美女乌黑的秀发一样,落到树枝上。马杰农见这位皂袍来客生了一对大翅膀,此时,他心中略为开朗了些,他向乌鸦倾诉自己的心情:
啊,你的黑衣下盖着白色羽毛,是谁给你披了一身皂袍。
你本使暗夜生色,为什么身黑如墨,时运不济,路上遭逢几许坎坷。
我满怀忧伤,你为何五内燃烧,我遭到不幸,你为何穿黑着皂?
如果是生愣的角色,不晓得心忧,为何像心焦的人,全身烧透?
如果甘心听任忧愁之火燃烧,那见了焦心人为何躲避遁逃?
有朝一日飞到我的挚友身旁,说我思念她思念到潦倒癫狂。
等她来时,我早已忧伤死去,把她的爱情一并带到地底,像是咆哮的洪水卷走一堵墙壁,管那墙是铜浇铁铸还是稻秆泥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