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总被思量误。
很多的时候,我都感到,如果自己能够再坚定一点,再勇敢一点,我的生活将十分美丽。到家的时候已是晚上,我却一直坐在楼下不敢上楼,尽管连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害怕什么。
我在等待早上,因为早上有很好的阳光,人在阳光下,会变得坚强。整个晚上,楼上的灯一直都没有亮,但我仍然一直等到早上上楼,因为如果房子空了,或者换成另外一个主人,无论是哪一种结果,我都不敢在晚上面对。
早上五点,街道上开始人来人往,最先来到大街上的是推三轮车卖早点的外地人,然后,是起早打工的人,我看了他们一会儿,太阳就出来了。
上楼、敲门,没有人回应。
找钥匙、开门,门锁还没换。
走进屋子去,有一种东西腐烂的味道。屋子里到处都是灰尘,早上清澈的阳光也像灰尘一样铺进来。那一刻我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轻轻地打开卧室的门,一眼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长发已经,我甚至已经忘记 “现在我欠你什么吗?”
“欠夏竹的一份期望。”
"什么事情?”我最终还是答应了,尽管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尽管我并没有答应夏竹什么,可我还是感到自己有负夏竹所托"去做一次爱情侦探。"我们两个站在街角,像正在发生一场战争。
"我想,我想先回家一次。"我说。
"我太了解你,多给你一分一秒,你都会改变主意,或许你现在就已经改变了主意。”夏从冷笑着说。
"是的,我已经决定和筱筱回到爷爷身边。”我承认。如果我不在夏从的视线里,我一定会撤足狂奔。
"一走了之?"
"一走了之!"
“我只需要你一周的时间,有什么方法能够使你留下来吗?”
夏从问得很诚恳。
"或许有,但是不知道。”
我发现自己总是处于这样的矛盾之中。有很多的选择,我通常都衡量不出哪一种更好一点。
"你为什么一定要和筱筱走呢?"夏从问我。
"因为筱筱很爱我。"我这个问题回答得很傻,从文字上讲,我已经掉到夏从的话语圈套中去了。难道夏从就不爱我了吗?
其实正确答案应该是,筱筱更需要我。但我当时糊涂了,像极了小时候的算术考试,明明知道正确答案,紧张的时候就会忘记。
“如果筱筱不爱你呢,或者不足够爱你呢?。夏从接着问,就这样一环环的,我入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圈套。
“不会,她很爱我。”我陷入了一种筱筱究竟爱不爱我的纠缠中去。
“如果我们能够证明筱筱不爱你呢?”夏从进而问。
“我不知道。”我嘟囔着。
“呵呵,呵呵。”我在干笑。
“回答我。”夏从不依不饶。然后不等我回答就继续说。
“你一定看过金庸的小说《倚天屠龙记》,里边张无忌的老婆赵敏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记得,她说,有一些事情即使你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的;而他妈妈殷素素,说过的一句话更绝,她说,千万不要相信女人说过的话,特别是漂亮女人。”
这两句话,我都知道。
“筱筱美吗?”夏从问我。
“你也美。”我说。
“所以无论我们做什么,说什么你都不要完全相信”夏从狡黠地笑着。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在哈尔滨相遇吗?因为筱筱雇佣我来检验你对她的爱情,她根本就不信任你。”夏从说。
“这能证明什么呢?”我问夏从,也问自己。
“如果真的能够证明什么,惟一能够证明的就是筱筱太过爱我。”我对自己和夏从说。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走好。祝你幸福。”夏竹装做蛮不在乎的样子。突然觉得我俩很像在做生意时的讨价还价。
我也装做蛮不在乎地大踏步地走出去,夏从再一次及时上前拉住了我。
“你真的要走了?"夏从的脸上一脸的委屈。
“嗯。”我闷闷地回答。
“我们是不是一辈子都不能再见面了?”夏从的语调突然变得忧伤起来。
"我不知道。”很多问题的答案我都不知道。
"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就一会儿。”夏从很严肃地和我说,那一刻,我看到夏从眼里透出一道很敏锐的光,很有侦探的味道。
身旁就有一家咖啡店,我们一闪身,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有正午的阳光照进来,很灿烂。
"你不打算再留在上海继续等麦子了?”夏从很随意地问我,轻描淡写的就点到了我的死穴上。
“夏竹真的死了?”我不想坐以待毙,也想找到夏从最脆弱的地方,尽管我还不能确定夏从最脆弱的地方在哪儿。
“葬礼是在你走后的第三天举行的,只有两个人,我和夏竹。二十多年了,无论什么事情都是我们两个人面对,这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很好,所以即使是在夏竹死后我也不想破坏。
“我找来一条很长的绳子,一端拴在山顶的一棵树上,一端系在我的腰上,我慢慢地滑向山崖,落到吊死夏竹的那棵树
上,我和夏竹同在一棵树上,近在咫尺,好像落在同一裸树上的两只小鸟。我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夏竹,他的舌头有很长一截露在了外面,眼睛也瞪得大大的,很难看,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把它重新放进嘴里,把他的双眼合上。那个时候,我才终于相信,我们真的已经处在两个世界。然后,我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另外一条绳子,一端拴在树上,然后用绳子将系在他脖子上的绳子割断,嗖地一声,夏竹轰然落下,由于绳子不够长,夏竹在将落地的刹那停在了空中,小树疯狂地晃着,似乎要被连根掀起。我当时想,小树要是断掉,我也在刹那间坠落有多好。
最终我仍然没能如愿。
“我甚至割断了系在腰间的绳子,顺着夏竹和小树之间的绳索爬下,绳子很结实,小树的生命力很强,所以我能够滑过夏竹的身体,安全地落地。滑过夏竹身体的时候,身体已经变得很凉。
“落地之后我看到夏竹的轮椅,轮椅是从山顶摔下来的,早已七零八碎,所以我惟一的选择只能是将被绳子吊着的夏竹放在我的背上,用刀子割断绳子,背他回家。
“你无法想像他有多轻,应该还要比我还轻许多的,那刻,我终于明了,他要将我托付给你的原因,因为他早已不是那个背着我可以健步如飞的夏竹。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l只有他一个人把这当真了。
“尽管他很轻,我仍然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才把他背回家。
一在下午,我帮夏竹洗了一个澡,就在家门口的那个水塘里,塘子里的水仍然很冷,但我知道夏竹不怕,他真的不怕,真的勇敢,我帮他洗了很长时间,他连吭都不吭一声,甚至连鸡皮疙瘩都不起一个"将夏竹洗干净之后,我给他换上了一身运动服,或许你不知道,夏竹的梦想不是做翻译而是做运动员,做翻译只是一种职业,为了生存。尽管他做翻译做得很棒,却几乎未曾做过真正的运动员,但他做运动员却比做翻译快乐许多。我亲眼见过。
"第二天,我一大早起来,一个人,用了一天的时间,在爸爸妈妈的旁边挖了一个墓穴。”
说到这里的时候,夏从向我摊开手,满手都是血茧。我想把那双手攥在手里,最终还是胆怯了。
夏从苦笑了一下,把手又攥成了拳头,继续说。
一当晚,我把夏竹生前的全部作品都整理出来,第二天,天一亮,我就把那些文稿放到小船上,然后返回来接夏竹,把他也背到小船上,然后摇船过去。
"埋葬夏竹之前,我先把一半的文稿铺在墓穴下面,然后自己亲自下去躺了一会儿,觉得头那儿有些低,起来把夏竹翻译的最厚的一本文稿放在头下面,重新躺下,感觉舒服多了,才把夏竹放了进去,然后把其余的一半文稿盖在夏竹的身上,开始填土。
或许你不会相信,从看到夏竹吊到树上一直到将夏竹掩埋,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但我在上船之后,将船划远回头望的时候,我哭了。你知道吗?那三个坟头是那么显眼。那一刻才知道,真正可怜的不是爸爸妈妈,是哥夏竹,而是我,惟一活着的我。”
“那个早晨,如果我不走……”我开始感到内疚了,无论是否怪我,夏竹毕竟是因为我死的。
“你不用感到内疚。”夏从及时打断了我。
“为什么?”我不解。
“夏竹死了之后我一直想,如果夏竹平时不表现得那么从容,那么乐观,那么豁达,如果不把忧伤藏得那么深……其实我和夏竹都应该感谢你才对,是你给夏竹一个离去或者解脱的最充分理由。”
我不言语。我不知道自己还要多久能够了解夏从的思考方式,或许永远都不能。
一下面该说说你的麦子了。”夏从缓了一会J cj说,终于把话题转到了我身上来。
“我只想早些回家。”我说。这个时候才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我真羡慕你的单纯。”夏从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我真希望你说的是真的。”我也露出一点冷冷的笑。
“可是,你想,你和筱筱以后几十年的生活该如何度过呢?以后你们无论做什么都需要大量的钱,特别是当你们有了孩子之后,更需要许多的钱,而现在正好有这样一个机会,赚一笔,然后回到北方的小城市里,买一栋房子,买一辆车,开一家小店,一辈子都幸幸福福。多好。”
我开始心动了,尽管我明明知道夏从让我多留一会儿,就是要详细地给我讲这件事情,让这件事情本身打动我。
“从你们一起回去的那天,她就是你惟一的女人,你就有全部的责任,保证你的女人获得幸福,除了精神上对她的爱之外,还有物质上的呵护。过一年或者两年之后,你们有了孩子,又要中,一定会爱上自己,然而现在遇到的问题是,富人已经预感到女子将要离开自己,那个时候富人就将人财两空。
所以富人就想到了这一招,因为合同上还有一条清楚地写着:女子如有不贞,富人有权不付一文让她离开。
而我要做的就是,让那个女子爱上我,心甘情愿地随我而去。
“我好像有些不能接受。”
“我觉得这样做不道德。”
“我担心自己会一辈子不安。”
“我害怕那女子会如鬼般缠我。”
“我更担心我会迷恋这种职业。”
“最糟糕的是,我将看到爱情变得一文不值。”
“是道德重要,还是职业重要?”我很严肃地问夏从。
“你说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夏从并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生存。”我说。
“职业能够保持生存,道德却不能。”夏从说这句话的时候口气很冷。
我无言以对。所有的道理我都懂得,但我仍然决定去做这件事情,一百万的诱惑太大,我无法抗拒。有了这一百万,以后就可以单纯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了。相比之下,爱情变得一文不名。我们怎样做,才能让女子做出不贞的事情呢?”谋事在人。”夏从很坚定地说。
傍晚的时候,夏从在中山公园附近预定了一个房间,在十三层,不足以俯瞰整个上海,却可以清楚地看到我最初到上海住的那间房子。
而我却没有更多的时间用来回忆,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只有一周。
在之后的三天里,夏从帮助我彻底地研究了一下那个未曾谋面的女子,包括性格、爱好、秉性。
三天之后,虽然我还与这个将在我生命中扮演重要角色的女子,还未曾谋面,但对她的一切已经全部了解。
她不抽烟,夜晚失眠的时候会喝一小口烈性白酒,有的时候不喝只是闻闻就会昏昏欲睡。
她不上街,她整天待在家里,和两条热带鱼说话,那两条热带鱼是她惟一的嫁妆。
她不上网,几乎不打电话,几乎不出屋子,几乎不见陌生人,几乎不曾活在这世界上。
她叫维特,那个著名成长小说中男主人公的名字,刚刚二十三岁,没有理想也没有心愿。
我要勾引的人——维特一就是这样一个自闭的小媳妇儿。
相爱分两种:一种是纯粹精神上的相爱,就是说,我不与维特见面,只要我们能够交流就能相爱。无论我们是否生活在一 起,是否有一面之缘和数面之交o
另外一种就是我们见面然后相互吸引。
最后,我们选择了后者。
谁都知道,两个人的相遇,第一次是最重要的。
“再见。”我说。
“等等。”夏从叫住我,自己走出宾馆。两个小时之后回来,递给我一串钥匙,是维特别墅的房间的。
似乎是一场游戏,更像一场战争,惟一的规则是无情,惟一的结果,是没有输家也没有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