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个小时后再报失,”卡丽接过钥匙说道,“购物中心旁边的皇冠广场酒店,你知道吧?”
女人点了点头。
“行的话,我会把车停在那里。”卡丽说着,人已经跑向靠近停车场的侧门。“谢谢。”她回过头向女人道谢,而她这时已进了电梯。
卡丽到了停车场。红色雷诺和一排车停在一起,靠着低矮的墙壁和围栏。她冲过去,打开车门,上了车,发动车子。就在她调整后视镜的时候,她看到了他们,两个男的。追着她进教堂的也有他们。她挂上倒挡,把车子退了出来,朝出口驶去。他们在后面追了上来,之前开枪打她的人瞄准了她的车子,准备射击。卡丽本能地低下头,陡然急转,有多快就多快地加速冲上了大街。一颗子弹击碎了车后窗,弹孔周围出现了像蜘蛛网一样的裂纹。
卡丽又调过车头,面朝着停车场的方向,枪手正拿枪瞄着她。她免不了要从枪手的旁边经过。就在最后关头,卡丽猛然踩下刹车,头紧紧靠住座椅的头垫。一颗子弹从旁边的车窗穿过,在她面前呼啸而过。后面的车大声按着喇叭,卡丽使劲踩下油门,沿马路飞速前进,在车流中见缝插针,寻找空隙。她瞅了一眼后视镜,梅赛德斯轿车这时还停在路边,有人正朝车跑过去。上帝啊,她祈求他们没有伤害那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他们为什么开枪打她?出什么事了?黎巴嫩真主党也好,叙利亚方面的人也罢,不管幕后到底是谁,能活捉中情局的人质自然更好。一个死女人,就算是中情局特工,也不值当。
突然,她连信号灯都没打,就拐进了右车道,车转弯飞快进入了一条狭窄的马路,轮胎发出尖利刺耳的摩擦声。车子前方一名男子正在横穿马路中央,卡丽没有刹车,用力按着喇叭,一刻都没有放慢速度,经过他时刚刚好从他身边转过。男子朝卡丽竖起了拇指,在中东地区这和竖中指是一个意思。卡丽还是没有减速,但在下一个街口往左转了。她又看了一眼后视镜,暂时还没有人跟在后面。
卡丽接着左转上了罗马路,往回朝哈姆拉路开去。这条路很窄,车又多,人又挤,他们要是坐梅赛德斯轿车或其他车追她,在这种交通情况下绝对追不上她。两旁人行道上行人摩肩接踵,不同年龄段的人都有,有的很时髦,还有几个围着头巾的女子。咖啡馆和餐厅灯火通明,霓虹灯招牌闪烁,一家夜店的门没有关,里面传出嘻哈音乐的声音。
卡丽在哈姆拉路上往西开,不时瞟一眼后视镜,五光十色的贝鲁特在她周围旋转飞舞。她打开车窗,耳旁传来人们的说话声和音乐,闻到了烤沙瓦玛 沙瓦玛是切片烤肉,一种中东地区常见的美食。的香味和水烟咖啡馆里飘来的苹果烟叶烟雾的芳香。丝毫没有被人跟踪的迹象。他们有可能换了车,但从眼前来看,她把他们甩掉了。她依然不能放松大意,他们会在城里四处找她。要是他们抓到了那个出租车司机,他会告诉他们她要去哈姆拉。他们随时可能出现。她只能祈祷他们没有抓到那个帮她的女人。是时候把车丢了。
高高耸立的皇冠广场酒店就在前面,楼顶上竖着红色的电子牌。卡丽开车从酒店旁边经过,进了商场的入口,转了十五分钟后找到了停车的地方。她把车钥匙留在车内的地垫上,从车上下来,走出停车楼到了商场,混进了购物的人群之中。她从不同的出口出去又进来,对着镜子仔细观察,上楼下楼,确认自己没被人跟踪,最后又察看了一遍后才出了商场,离开人群,到了杰马耶勒路,朝美洲大学校园走去。
卡丽绕着这片街区走了两圈,又反方向往另一个街区走了一会儿,好完全确定没有人跟踪她。这样来来回回,即使抓她的人中途换了车,她也差不多总能发现跟踪的人。她的呼吸也开始放松了。目前来看,她似乎把人都甩掉了。可她不能心存幻想,那些人为了抓她,会一寸寸把哈姆拉翻个遍。她现在得去安全屋。
关键是要远离哈姆拉路上的人群。抓她的人可能碰巧在这条路上撞见她。她反而朝美洲大学的方向走去,为了掩饰,还和一群学生混在一起,聊起吃玛纳西披萨的好去处。两个女孩是黎巴嫩人,其中一个男孩来自约旦,让她一时有了回到大学的感觉。他们请卡丽一起去一家临街小店吃东西,她耸耸肩,谢绝了他们的好意,继续向前走去。安全屋离得不远了。二十分钟后,她就到了阿多尼斯路,这条路是住宅区街道,路并不宽,两旁树木夹道而立。安全屋就在路旁公寓楼的八楼,卡丽进了电梯,向安全屋走去。
出电梯后,卡丽扫视了走廊和楼梯井,听到电梯继续往上走之后才走到房间门口。她仔细观察了房门的柱子和门框,看有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门看起来没人动过。她知道门上的猫眼装了摄像头,便凑上前去,朝门里面瞅了瞅,接着按规定好的暗号敲响了房门,每次两声,连敲两次,要是出了事,她随时准备开溜。房间里没有人应答。她又敲了一遍,从包里拿出钥匙开了门。
房间内似乎空无一人。情况不对,安全屋照理不会没人的。究竟出什么事了?卡丽看到窗帘关着,就随手关了门,仔细检查了里面的两间卧室。一间摆放着几张简易的床铺,还有一间放的全是设备。卡丽走到放着各式各样的枪支的抽屉柜前,拿出了一把格洛克28式手枪和四个弹匣。这种枪又小又轻,后坐力小,点三八子弹什么都可以穿透,很适合她。她装好子弹,把枪和弹夹都放进了手提包里。
她走到窗户旁边,从帘子的边上窥视楼下街上的情况。路上只有一盏街灯亮着,要是有人盯梢,那人肯定会躲到树影后面,藏到停在街上暗处的车里。
“见鬼,我要喝杯酒。”卡丽大声地自言自语,走到酒柜前,瞥了一眼咖啡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电脑上显示了猫眼、走廊和屋顶外面的街上不同位置的监视摄像头的监控画面,看起来一切正常。她在酒柜里找到了半瓶灰雁伏特加,给自己倒了小半杯,打心里知道自己不该喝酒,可又觉得都什么时候了,管他的。她从包里拿出一颗氯氮平片——她得去扎里夫区的黑市药店补点药了,她皱了皱眉,心里想道——和着伏特加把药咽了下去。卡丽看了看表:晚上七点四十一分。这个点贝鲁特站总机是谁在值班?她暗自想道。琳达,她想起来了,是琳达·贝尼特斯,她的班到午夜结束。
可在打电话前,卡丽需要把这件事想清楚。刚才的事情没有道理。跟夜莺接头是迪玛安排的,这朵交际花根本就不是卡丽来贝鲁特之后自己招募的间谍,而是从中情局贝鲁特站主管戴维斯·菲尔丁手头接过来的。迪玛是戴维斯的人,一定要跟他好好算算账,她怒气冲冲地想道。卡丽不敢打包票的是,迪玛是把两头的人都耍了,还是她自己也给夜莺骗了。事实上,迪玛也有可能身处险境,或是已经死了。
可卡丽没法联系上迪玛,也打不了电话。安全屋的两部电话都不能往外打,一部只能接电话,另外一部加密电话只能用来和美国大使馆高度机密的总机联系。大使馆位于贝鲁特最北边的奥乌卡区。用手机的话,如果他们用GPS定位跟踪,她的位置就会暴露。想点办法,她暗自说道。假设背后是叙利亚国家安全局或是黎巴嫩真主党,那他们是怎么发现她的?是迪玛,绝对是迪玛。也就是说菲尔丁也不是什么都清楚,他还一个劲地怂恿自己去接头。
“我们迫切需要在叙利亚国家安全局内部笼络到人,”菲尔丁对卡丽说,他还说用不着人支援,“迪玛很可靠,虽然她给我们的情报不多,可真的都是一流的好东西。”他妈的,卡丽暗暗骂道。他是不是跟她有一腿?她给他的好东西就是跟他上床吧?卡丽本想带上分站的常驻窃听天才弗吉尔·马拉维奇,弗吉尔是她见过的干监视、窃听和入户搜查最棒的技术员,可菲尔丁却说他有其他事情要弗吉尔去办。“还有,”菲尔丁告诉她,“你都这么大了,可以办好的。”无非是暗示要是她办不了,她就不该来贝鲁特,配不上这样高难度的任务。
“贝鲁特规矩。”她第一天到菲尔丁在美国大使馆顶楼的办公室时,菲尔丁没精打采地坐在真皮椅上,跟她这样说道。在他背后,透过窗户可以俯瞰到拱形窗户和入口的市政大楼。菲尔丁身材魁梧,金色的头发,肚子有点发福,鼻子上长了一点红斑痤疮,习性上耽于酒食。“没有第二次机会。你是女孩子,可这在中东没人会在乎。如果你搞砸了,犯了错,十有八九会死。即便没死,你也可以卷铺盖走人了。表面看起来,这里就像一个开化的都市,到处都是夜店,穿着高级品牌衣服的靓女,新潮不输世界任何地方的时髦人士,但别被这些假象迷惑了。这里还是中东,一步走错就会被杀,杀人的人一会儿就跟没事一样又去参加派对。”
究竟怎么回事?她暗自想道。安排接头的是菲尔丁的人,怂恿她去的是菲尔丁,叫她不要带人的也是菲尔丁。可是话说回来,菲尔丁当贝鲁特站的主管也有些年头了。这次是标标准准的第一次接头,菲尔丁也没想到会出乱子,搞得卡丽差点被抓身亡,像这种事,他也不想发生。卡丽深吸了一口气。太荒唐了,她有没有觉得头嗡嗡作响?有没有可能是治疗她躁郁症的氯氮平片失效了?
卡丽站起身,想着得干点什么,什么都行,可又不确定该干什么。她觉得皮肤有微微的刺痛。天啦,不会吧。她不会是要开始“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了吧?她把自己发狂的时候叫做“天马行空”。卡丽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然后走到窗边,心里有一种无法压抑的冲动,想掀开窗帘往外看。来啊,你们这帮混蛋,来看我啊!别干傻事,卡丽,她告诫自己。你没事,再过一会儿,等氯氮平片药效散开了,伏特加酒劲上来就没事了。她伸手去够窗帘,小心点,小心点,她叮嘱自己。她拉开窗帘一角,瞄向窗外的街道。
那辆追了她一晚上的梅赛德斯轿车挨着其他车子就停在安全屋大楼的前面。三个人正往前门走,恐惧像电流一样掠过她的身体。突然之间,她很想撒尿,不得不夹紧双腿才没有尿出来。
这怎么可能,这里是安全屋。他们是怎么找到她的?她敢肯定,没有人跟踪她。她开着红色雷诺就把他们甩掉了,还绕着哈姆拉的街道转了几圈,确认了几次。没有人步行跟踪她,也没有车跟踪她。她该怎么办?他们正走进楼里,留给她逃跑的时间不多了。卡丽拿起打给大使馆的加密电话,拨了号码。第二声电话铃响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晚上好。这里是美国文化服务办公室。”电话里传来对方的说话声。由于线路加密,声音有点失真,但卡丽还是听出是琳达·贝尼特斯的声音。她跟琳达不熟,只是点头之交。
“阿马里洛,”卡丽报出了本周的暗语,“夜莺是陷阱。”
“有确认敌人吗?”
“我没空解释。阿喀琉斯安全已被突破,他妈的,听到了没有?”卡丽几乎是喊着在说。阿喀琉斯代表安全屋。
“阿喀琉斯确认。报告你现在的位置和情况。”琳达说道。卡丽知道琳达在录音,按照背诵好的文本,问她是不是处于机动状态,还能不能行动,是不是被逼或被抓之后打的电话,然后记下了她回答的一字一句。
“我没问题。告诉那个谁,我明天和他见面。”卡丽大声说完就挂了电话。她踮着脚尖,一时间就像是个舞蹈演员,琢磨着该往哪条路走。她必须快点出去,可怎么走呢?他们来了三个人,外面梅赛德斯轿车里至少还有一个。他们一定是分头行动,分别从楼梯和电梯上来。
她该怎么出去?像这样的情况,事先又没有紧急的应对方案,而且在安全屋就不该发生这种事。
她不能待在原地不动,他们肯定会想法子进来。门啦,窗户和阳台都有可能,甚至可能打通隔壁房间的墙。真要进了房间,他们肯定会开枪。她也许能打倒一个两个,但不可能把三个都撂倒。像OK牧场枪战 OK牧场枪战是美国西部历史上最著名的枪战。那样激烈的枪战不会出现,她又不能跑到走廊上,从楼梯或电梯走,那样会和他们撞个正着。实际上,他们随时可能出现在门口,她心里估摸,于是穿过房间,走到门口,插上了插销。
那就只剩窗户和阳台了。往卧室走的时候,走廊传来动静,她突然一惊,走到笔记本电脑前。那三个阿拉伯人就在走廊里,行动不慌不忙,拿着某种助听器,一扇扇在听门。很快就会到她的门口。
她赶紧跑回卧室,到了放装备的橱柜前。她开了橱柜,一通乱翻,想找到绳子,或是其他什么能让她吊下去的东西。没有绳子。只有一些男人换洗的衣服,几件西服,一些袜子和几条皮带。皮带!她一把抓起三条皮带,一条条套在一起,串成了一条长皮带,然后又冲到了电脑旁边。
电脑屏幕上,只见三个人就在安全屋门外。他们在往门上粘着什么。炸药!她心里想。她迅速跑进卧室,打开门进了阳台,把皮带缠在锻铁的栏杆上。她在阳台边上往下瞅了瞅,车还在下面,不过没人下车,也没人往上朝这个方向看。她看了看楼下的阳台,无法判断里面有没有人。有什么关系?她内心在嘶喊。他们都要炸门了,还可能炸了整个房子。她马上可能被炸死了。
卡丽把栏杆上的皮带缠紧,使劲拉了拉,好像承受得住,不行也得行。她翻过栏杆,双手拉住皮带,交替往下放。和楼下房间阳台相通的玻璃门没有灯光,家里没人。卡丽伸直了胳膊,踮着脚尖,努力够着楼下阳台的栏杆。别往下看,她暗自说道,她的脚尖碰到了栏杆。她身子往前使力,松掉手中的皮带,往前掉到了阳台上。楼上震耳欲聋的爆炸让整栋楼都晃动了。
他们炸开了安全屋的门。卡丽顾不上自己嗡嗡作响的耳朵,拿格洛克手枪砸碎阳台门的玻璃,把手穿过锯齿边缘的破洞,拧开了门。
卡丽怕踩到碎玻璃,又把鞋子穿上,然后迅速冲到房子的正门口,打开门冲进了走廊,飞快跑到了一楼。片刻之后,她就出了维修门,进了后巷,之后又小心翼翼拐上了一条小路。看起来似乎没事。她又把高跟鞋脱了,拼了命往前跑,苗条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