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手伸进砖缝的时候,一颗圆溜溜的东西在我五指间瑟瑟颤抖。我心里面正揣测这幽暗的缝隙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东西,站在身后的大队长陆酷低头在我耳际喊了一声,吓得我赶紧将手从砖缝里面缩回来。看到我一副遇见鬼的样子,陆酷掩口胡卢。他笑完之后伸手将我从墙壁前推开,左手揽起右手的袖子,将右手伸进砖缝时,还不忘回首给我报以一丝嘲笑。
我叹了一口气,初出茅庐做刑侦,办案时确实有些畏手畏脚。低首沉思了一会儿,我正想关心一下陆酷叫他小心一些,他已经惨叫一声,憋红了脸,右手已经迅速地从砖缝里面收回来,表情紧绷,牙关紧咬。看得出来他很痛苦,他的食指和中指好像被某种锋利的齿状物划破了一样,乌黑的血缓缓地渗出指尖,滴落地面。
我说:“怎么了,没事吧?”他瞪了我一眼,似乎我的话伤到了他,紧跟着他对站在外面勘查犯罪现场的几个刑侦人员喊:“都进来,都进来,给老子把这面墙给砸了。”大队长的魄力,陆酷从来不缺,经他这么一叫,在场的刑侦人员一拥而入。这个储备间本来就狭小,这么一来,氧气开始减少,气氛有些窒息了。大家抄起从外面拿进来的各种硬器,纷纷往露出一个砖缝的白墙砸过去。没过多久,轰然一声,整面墙在我的面前坍塌,烟尘滚滚,四周皆是大家的咳嗽声,这尘烟够呛的。
陆酷继续叫道:“有手电吗?”不知道是谁递给他一把手电筒,他站直身子,墙虽然倒塌了,因为站满了人,空间显得有些黝黑。手电筒光打开之后,一片哗然,有几个女侦查员已经掉头走到储物间外面去。房间里面惊叹声不止,大家开始议论纷纷,疑惑、惊恐、纳闷、感慨。我从人缝中看过去,想知道墙壁后面到底堆放了啥玩意儿。
陆酷此时大喝一声:“你们嚷嚷什么?没有见过人的头颅骨吗?出去,都给我出去。”一众刑侦人员自然鸦雀无声,一个跟着一个,垂头丧气地离开了这个十几平方米大的储物间。
等大家散开,我绷直身子,房间的光线明亮了许多。墙壁倒下之后,里面还隔着一个小房间,小房间摆着一个约两米高的陈列柜,柜子上下三层,每一层有五个空格,每一个格子上面都放着一颗干干净净的头颅骨。
我有些毛骨悚然,陈列柜离倒塌的墙壁很近,从砖缝那儿伸手进去,刚好能碰到那些死物。然而,眼前这个陈列柜上面摆放着的骷髅和平时所看到的死者骷髅迥然不同。
这些骷髅都经过细心的养护,头盖骨这个位置雕满了各种各样的花纹雕饰。在人的头颅骨上面雕刻,我还是平生第一次看到。我有些胆战,这画面我只感觉在国外才会存在。在我所知道的骨雕知识里面,骨雕所用到的骨材只会是动物的骨头。
陆酷冷冷地笑了一下,面对眼前那些被雕刻得无比精美的骷髅,无奈地说:“真他妈的变态,太变态了。”他走上前去,一手按在陈列柜上面,随手捡起一颗骷髅往我扔过来,说:“你猜猜这是死人的头颅骨还是活人的头颅骨?”
我抱住陆酷扔过来的那颗骷髅,骷髅表面被打磨得无比光滑,手指触及,如同蛋壳表面,指尖还有些凉意。骷髅的表面雕镂着无数的狰狞脸孔,如同地狱里面的鬼怪,雀跃舞动,鬼怪周遭一串串地刻满了各种我看不懂的文字。咒文吗?佛经吗?还是圣经?我看了一眼,脑袋有些晕,顺着骷髅的颧骨往下摸,骷髅上两排被打磨得锋利如刃的牙齿差点在我指尖留下几道疤痕。
我想,陆酷将手伸进砖缝的时候肯定是摸到了骷髅的牙齿,我沉思着,陆酷已经离开陈列柜附近。他还想骂骂咧咧,谁知道他的手刚刚移开,陈列柜便轰然一声倒地,吓得他直吐舌头。圆溜溜的骨雕头颅已经散落一地,有些还在地上呼呼地打滚。
陆酷想去把掉在地上的骨雕头颅捡起来,可是他刚刚弯下腰,嘴巴里面却很痛苦地喊了一声,好像中邪了一般伸手不停地抓着自己的脸孔、脖子、胸口。
看到这番景象,我赶紧将手里的那颗骷髅丢在地上,想上前去看个究竟,陆酷却瞪着眼睛看着我,他瞳孔里面布满了血丝,眼珠子好像因为痛苦就要蹦出他的眼眶。他在示意我不要靠近他,我心里十万火急,不知道他怎么了,敢情是旧病复发吗?陆酷跪在地上,回头看着地上那些骨雕头颅,嘴巴里面一字一句地念道:“这些臭玩意儿有邪气,你们小心点……”
他声音不大,我勉勉强强听得清楚,他说完之后眼睛一闭,整个人倒在了地上。我慌慌张张地跑过去,探了一下他的呼吸,很均匀,他还活着,只是晕过去而已。我扶起他踉踉跄跄地往储物间外面走去。
众人看到大队长陆酷昏倒,纷纷围了过来,我问他们陆酷是不是有什么旧伤旧病,大家纷纷摇头。我来刑侦队也才一个多月,对陆酷不是太了解,这到底是因为什么?我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所以叫人随我将陆酷送到医院检查。
送走大队长陆酷之后,我回到案发现场,平复了一下刚刚那忐忑的心情,虽然不是第一次面对血淋淋的现场,但是我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遇到这种惨不忍睹的凶杀。死者的尸体已经被法医傅洋叫人用尸袋装好运回局里做尸检了。
其他的刑侦人员一部分已经慢慢离去,我叫人进储物间把那一堆骨雕头颅带回局里。我想,在骨雕界,特别是在中国的骨雕界,还没有人敢用人的头颅来创作吧。
我是第一次来到骨雕的现场,骨雕艺术在我国算是小有规模的一类艺术创作,这家骨雕艺术作坊里面的骨雕作品不多。凶手杀人之后可能在现场疯狂了一把,货架上的那些骨雕作品已经七零八碎。
我在脚边捡起一块心形骨雕作品,这块比拇指稍微大一些的骨头被漂得很洁净,雕琢成心形之后,上面用篆书雕刻着一行字:魂兮,魂兮,美人兮。书法这一块我在念书的时候研究过一段时间,用点时间和心思去看,这一行字我还是念得出来。重新将这一间四十多平方米大小的骨雕艺术作坊打量搜索了一遍,凶手似乎是有预谋地犯罪杀人,没有在现场留下什么值得研究的线索,哪怕是手指印、脚印、头发丝、鼻毛这类寻常的证据。
同行们已经离开得差不多了,我在现场绕了一圈,路过那间储物间的时候,仿佛突然听到储物间里面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救救我,快来救救我。”
我用小指掏了掏耳朵,这声音消失了,我愣了一下,看着光线不算太明亮的储物间,还有墙壁后那个小房间,那些狰狞恐怖的骨雕头颅已经被带走,里面只剩下那个陈列柜。
我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咚——咚——咚——有人在敲击着什么。我凝神静听,昏暗的光线里面好像有个人在向我走来,脚步渐渐清晰,人影渐渐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耳边传来一个深沉的呢喃:“魂兮,魂兮,美人兮,美人来兮魂归兮!”
我此时很激动,喊了一句:“谁?”
砰的一声,被扶起来的陈列柜无缘无故地再一次倒在地上,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劲力,陈列柜倒下的时候竟然变得破碎不堪。
那个人影在我眼前一晃后就消失了,我伸手摸摸额头上不停涌出的汗水,觉得这是自己想太多了。走出“魂艺”骨雕艺术作坊的大门,唐慈儿已经开着车在等着我。
上车之后,唐慈儿看到我脸色不对,她问我:“怎么,是什么样的案件吓坏了我们家的叶大侦探呢?”
我呵呵一笑,说:“没事,你怎么有时间来接我?”
唐慈儿发动车子掉头往前面的陶然街开去,她说:“你看你,第一次办案就这么卖力,以后可该怎么办?昨天不是说好了吗,今天是中元节,你答应和我一起陪爸爸妈妈吃晚饭。”
中元节?她这么一说,我立马觉得很不好意思。唐慈儿是我的准妻子,大四的时候跟我在一起的,我们俩怎么说呢,感觉这是上天给我们的安排,我们都遇到了对的人。
虽然刚刚参加工作,结婚心切的我已经准备向她求婚了。昨天我确实答应了和她的父母吃晚餐,她的父母都是人民教师,现在已经退休了,二老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和他们俩见过几次面,给彼此的印象都很好,二老偶尔还偷偷催我娶唐慈儿。我对老人家的感情是很深厚的,我想我不会辜负他们俩。
车子在一处红绿灯前停下,唐慈儿转过脸来跟我说:“还有半个小时才到家,跟我说说你的第一个案件,是不是跟电视剧里面一样刺激好玩?”
“刺激好玩?刺激好玩才怪,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我回应了一句。
“说说嘛!说一下又不会死,快点儿跟老婆说说。”唐慈儿竟然跟我撒娇,我很无语,低头想了一会儿,红灯来了,车子继续上路。我拿出烟正想掏一根,唐慈儿骂道:“不许在我面前抽烟。”我悻悻地将烟藏好,说:“死者年纪大概有六十岁,个子不高,一米六五的样子,应该是骨雕艺术作坊的老板,据说他还是一名骨雕老艺匠。”
说到这里,唐慈儿显得很兴奋,她说:“骨雕?居然有人杀死骨雕艺术家?前段时间我有个海外的同学说要给我带回来一个骨雕艺术品呢!你也知道,再过一个星期便是我生日了。”我现在对“骨雕艺术”有些反感,听到她这么一说,我愣了足足三分钟。
她见我发呆,就说:“怎么了?你今晚看上去怎么一点也不开心?”
我问:“你同学送的玩意儿寄来了吗?”她摇摇头,我吐了一口气,说:“那位死者大叔死得很惨,死之前四肢被紧紧地勒住,几乎不能动弹,嘴巴也被牢牢地堵住。凶器是一把锋利无比的骨刀,当然犯罪现场没有找到这把凶器,骨刀杀人是我猜测的,因为死者脖子上的伤口和刨开死者胸腔的裂口都不像是铁制刀具所为。”
她听到这里,车速变得缓慢许多,瞥了我一眼:“真残忍,那个杀千刀的为什么能干出这种事?你一定要将他找出来。”
我冷笑一声:“现场满地的血,我都快要呕吐了。凶手估计是个熟人,他的目的是什么谁也不清楚,开膛剖肚,太令人难以想象了。”
她点点头说:“这是个大变态杀手,你要小心一些。”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去应聘做一名刑侦人员,我的责任就是打击犯罪,况且“如履薄冰”这种事情对我而言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看着车子已经进入唐慈儿父母所住的小区,我心里平静了许多。这个小区离城市中心较远,年代也有些久,住在这里的大多是一些退休的老大爷老大妈。估计因为今天是鬼节,小区里面乌烟瘴气的,不少人在自家门前烧些纸扎品,驱鬼辟邪消灾解难。下车之后,唐慈儿的爸妈唐增夫妇已经在家门前等着我们俩。唐慈儿来到尾箱,拎起大袋小袋的养生补品啥的,屁颠屁颠地便往家门去。我则愣了一会儿,自从看到“魂艺”骨雕艺术作坊储物间墙壁后面那些骨雕头颅之后,我的脑袋一直在犯疼,感觉自己的思维变得有些迟钝了。
想起大队长陆酷晕过去时说的那句话,我立马有些胆寒。看着烟火缭绕的小区,时间大概是晚上七点半,烟雾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跟着我和唐慈儿回家。
我往回看的时候,几个人影蹦蹦跳跳地出现在烟雾之中,难怪我心里一直不安。我感觉这几个人影从“魂艺”骨雕艺术作坊开始就一路跟着我们的车子。
“叶未央,你愣什么神呢?到家了。”唐慈儿大声呼喊着我。
我应了一声,想着绕过车子往她家走去,眼前的烟雾突然翻滚起来,化作一颗巨大的骷髅向我扑过来,我感觉四周的空气污浊不已,开始有些透不过气来。
巨型的烟雾骷髅化作狰狞的面孔,似乎就要一口将我吸进烟雾里面。我的身子不停地抽搐,四周涌来的寒气令我就快要变成一具冰人。我双手紧紧握着喉咙,感觉指甲就要刺破我的喉咙。我不能呼吸了,像是被活埋一样。
烟雾翻腾,烟雾中的几个人影慢慢地涌现在我的眼前,它们浑身长满了白骨,毫无肉感的躯壳不停地扭动,它们的手里都端着一颗骨雕骷髅,骷髅精美无比,花纹雕饰匠心独运。白骨们将我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嘴里发出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我犹如一头困兽,紧抓着喉咙的手松了下来,尽管我快要窒息而死,但骨子里并不想向这些丑陋的白骨妥协。我卯足全劲大步往前跑去,侧肩狠狠地撞飞一具白骨,冲出重围,我想我很快就要自由了。白骨们蹦蹦跳跳地追赶着我,我的呼吸渐渐恢复,意识里面,我知道我不可以死,我也绝不会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双手将我紧紧地抱住,我吓得一身冷汗,我要完蛋了吗?我拼命地挣扎,只听得耳边传来唐慈儿带着哭腔的声音:“叶未央,你疯了吗?叶未央,你快给我安静下来,你别疯了好吗?”
听到唐慈儿的声音,我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眼前烟消云散,白骨们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我傻乎乎地站着,唐慈儿从我身后紧紧地抱住我,她十指紧扣誓死也不松开我,四周站满了人群,大家已经议论许久。
我脸色发白,满脸的汗珠,我怎么了?回头看到唐慈儿已经成为一个泪人,唐增夫妇焦虑地看着我们俩,一脸的爱莫能助。
我转身紧紧抱住唐慈儿:“对不起,让你担惊受怕了。”
“你怎么了?你以前不这样的,这个案子你还是别查了,好吗?听我的话,请个假在家休养一下,你看你精神都恍惚了。叶未央,我告诉你,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也不关我的事,我只希望你好好的。”唐慈儿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伸手捏捏她的脸蛋,说道:“乖了,乖了,不哭了,我知道该怎么做,咱们吃饭去。”扶着唐慈儿往家门去,围观的群众一一散开。我不知道怎么去向我的未来岳父岳母和未来的老婆解释,只感觉“魂艺”骨雕艺术作坊凶杀案越来越诡异,诡异的细节在哪里,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第二天回到局里,傅洋已经等我很久了。
傅洋是去年市里的年度十大杰出青年之一,三十四岁已经成为局里法医室的主任。他还是法医室里陆酷最喜欢的法医,平时和陆酷的关系特别铁。
按道理来说,尸检报告出来,他应该去找大队长陆酷才对,我只是一个刑侦界新手,出道也才一个多月。我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包烟拿出一根递给他,他摆摆手,我有些愣了。外表斯文秀气的他果然是个书呆子级别的家伙,抽根烟就好像犯罪了一般。
我把烟叼在嘴上,对他笑了笑。面对我的反应,他笑吟吟地说:“工作关系,小叶,你要原谅。”我点点头,他继续说:“陆队好像见鬼了。”
他这话虽然是在大白天说出来,我还是被吓到了,我惊恐地问:“怎么,陆队死了吗?”我这样的表情有些过于激动,我想,要是这个该死的陆酷死了,局里也不会这么平静。
他呵呵一笑:“从那个骨雕作坊送去医院之后他一直没有醒过,医院里面也查不出一个所以然,队里面有人传小话说陆队中邪了,被鬼附身。你也知道,那家骨雕作坊墙壁后面那些玩意儿,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说出来的时候情绪显得有些不安,我在脑子里思考了一番,难道那些骨雕骷髅真的有邪气吗?昨晚我也一晚没有睡好,梦境里面全都与那堆骨雕骷髅有关,早上起来的时候还头疼不已。我说:“那怎么办?”
他说:“看医生如何救治吧!”
我问:“案子怎么办?”
他往门外看了一眼,说:“所以我找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