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罗溪玉过了不少颠沛流离的生活,但毕竟又做了五年的金丝雀,习惯是最可怕的。所以,当她这么冷不丁地站在街头上,茫然地看着来来往往走过的人,一时间露出些怯意,拢着怀里的包袱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当然,她心里也冒出了转身离开的念头,但只敢想了那么一下。因为头发花白的老者后面又跟出来的几个黑袍人,个个看着凶神恶煞的,她不由得收拢了脚打消了这个主意。
一个美人,尤其是容貌出众的大美人,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边,就算这条街比旁的街道冷清些,仍然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路过的一个挑货担子的货郎,因回头贪看美人,竟是一头撞到了对面府门旁的石狮子上,差点没摔翻了货篓,引得一群人哄笑。
罗溪玉囧得脸面发红,她不是街头大明星,也没戴太阳镜,被人这样当街围观可真不是件舒服的事儿,不由得抓紧了手里的包袱,恨不得拿它遮住脸。
这时,几个黑袍人发现了她的窘迫。
走在前面的疤脸男,看到她时,疤脸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下。昨日他虽然跟着圣主见到了这名女子一面,但当时她一直是低着头,没有完全看清全貌,后来又闭上眼,发生的事不过是用耳朵听来的。可是今日这么迎面看来,疤脸男突然间领悟了,为何昨日圣主那么一番态度,今日又这么早起身了,虽然早上一根青菜也没动,但却心情不错地喝了碗白粥,要知道这已经够让疤脸男热泪盈眶了。天知道这一路上,他为了让圣主能吃点东西,每天每顿饭费了多少心,揪掉多少根头发,直接从一个铁血彪形大汉,变成了瘦田鸡——就为了能让圣主多吃一口,这是多么痛的代价!
如今见到面前这个女人,疤脸男忽然觉得今日阳光格外明亮。他已经明白了什么,顿时手一招,几个黑袍人便下了台阶利落地挡在了罗溪玉周围,隔阻了周围的视线。葛老捏着胡子,笑着看着罗溪玉,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随即道:“玉兰姑娘,我们进去说话……”
罗溪玉急忙点了点头。
她以为这个笑着比哭难看的黑袍老者,会直接带她见那个吓死人的圣主,却没想到只是将她带到客栈后院一个房间,里面还放着一些药杵、石钵之类捣药碾药的工具。
罗溪玉有些奇怪,但不等她出口询问,黑袍老者便开口道:“玉兰姑娘,冒昧地问一句,这个可是你做的?”说完拿出了一只瓷瓶。
罗溪玉接了过来,这瓶子她再熟悉不过了,打开瓶口,里面有一粒糖丸,取出看了看,随即疑惑地问道:“这是我以前给别人做的甜药丸,怎么会在老前辈这里?”
葛老却避重就轻地道:“我们圣主最近非常喜欢这种口味的糖丸,所以老朽希望姑娘能再做一些……”
喜欢,这种口味儿的糖丸?
罗溪玉听罢奇怪地看了葛老一眼——虽然她做的这个药丸是费了不少心思,口感也算不错,但毕竟里面裹的是草药,而不是真的酥糖,小孩子的话,稍微骗一骗,也许真就当这个是糖球了,但这怎么能骗过大人呢,一看就明白的。
说是喜欢,罗溪玉笑了笑,谁会喜欢药丸的味道?不过她没有拆穿这个老头的话,只顺着话道:“可以的,只是这个药丸有一点点安神的效果,需要几种草药……”
“老朽已经让人准备好了,姑娘今日是否能做出一些来?”葛老关切地问道。
罗溪玉扫了眼已经准备好的几种药材,于是点了点头,如果只几颗药丸的话倒也用不了多久。
黑袍老者见状却是显得很高兴。
在葛老出去后,罗溪玉这才放下包袱四下看了看,然后洗净了手,将几份药材按分量称好,再用药杵将药捣得很细很细,往其中熟练地掺了些蜂蜜。在下意识地拿起那瓶玉兰花接的花露水时,她猜到,也许那个圣主需要的并不是糖丸,而是这玉兰花上的露水吧?
毕竟这几种草药虽然有一点点安神效果,但却微乎其微,在加了花露水后,安神效果才会特别好,这个她已经亲身尝试过了。一般来说,喜欢她做的糖丸的十有八九都是受到惊吓,或者晚上不安睡的小孩子。
难道那个什么圣主晚上也睡不着觉,或者心神不安?
想了想后,罗溪玉倒是有了点干劲——如果这样的话,那这个也算是件好人好事了,于是她开始用心地捏起丸药来。给小孩做的露水一向加得少些,大人嘛,自然多点才更有效果。
捏好的丸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掺杂着蜜香、花香、干橙香和药香,然后再在上面滚上厚厚一层酥糖末,便算大功告成了。
刚将药放进瓷瓶中,门便猛地被人打开,吓得罗溪玉手一抖。
一早在房间练了半天功,又坐了半天的圣主川景狱,在见到走进来的葛老时,那脸上已经布了一丝怒气。如果来人不是葛老而是厉护卫,恐怕此时已经先承受一番怒火了。
葛老似没看到一般,笑呵呵地端了午饭进来,然后放到桌上。
原本脸色还阴云密布的川景狱,此时竟是像闻到了什么一样,目光倏地移到了桌前的饭菜上。就在葛老摆下筷子时,他犹豫了下,已经起身走了过来。
葛老看着自从殿中出来,一路还是破天荒主动坐在桌前的圣主——他手放在膝上,不动筷子,目光却像领主巡视领土一般,将饭菜一样样用目光扫了一遍,这才抬眼看向葛老,却一语不发。
“圣主,这是午饭,你尝尝看味道怎么样?”葛老在圣主旁边,看着桌上这几道令人颇有食欲的菜色,顿时也有了那么一丝口腹之欲,不过注意力更多地还是放在了圣主的反应上。
平日,若是让人买了饭菜,或是让人现做了拿过来,圣主平静的时候,或许还会用筷子沾沾汤水;若是状态不好时,连看都不看一眼,能不掀桌就已是容忍了。
如果圣主每日能吃上两顿半饱的饭,他和厉护卫这一天都会是谢天谢地烧了高香的状态。
实际上,两人不仅不怪圣主,反而更怜悯他受的苦。
圣主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份和必修的功法,都注定他的五感异于常人,比常人更直接更敏锐,无论是酸甜苦辣,又或者是任何气味,在他口中鼻中都比常人放大数倍有余。一般的味道便罢了,但那些对口鼻有刺激性、让圣主厌恶的味道,都会让圣主苦不堪言。
时时刻刻都要受到这种气味儿的影响,别说是圣主,就算普通人,那心情能好才怪。何况圣主每天不仅要喝苦若黄连的药汁,还有无比恶臭的毒蛇腥血,这种忍耐简直是一场灾难,难怪圣主每次喝完的脸色就如吞了雷一般,稍有些不如意,脾气就似要炸开。
葛老与厉护卫时常吓得魂不附体,但如果切身想象下那滋味儿,他们都不由得搓着脖子。若换成他们,恐怕脾气也好不了多少,别说再继续吃饭了,估计喝水都要吐。
可是此时的圣主,却是盯着桌上的菜色,看了半天。过了一会儿,他才终于伸手拿起筷子,然后夹了一块类似豆腐球之类的丸状东西,轻轻地放在口中咀嚼。
葛老见状,心一下子都提到了嗓子眼。
别看他跟随三代圣主,年纪又最长,圣主多少要给几分面子,但是这是在圣主有理智的情况下。若是惹恼了他失去理智,别说是他这个土埋半截的老头,四海的几个教主又有哪一个不怕?就算前两代圣主还在,再加上那个四海第一魔头幽火魔君,三个人聚在一起,面对圣主发飙也要惧让三分。
就在葛老提心吊胆地看了圣主神色半天后,圣主脸上都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反而是筷子一拐,又夹住一颗白色的豆腐球,然后放入口中,半天才开口似自言自语道:“是豆腐,里面有鱼肉,嗯,好吃……”
好吃?!葛老觉得自己是不是老了,耳朵不好用了,他怎么好像听到了圣主永远也不可能说出口的两个字?
直到圣主不发一言地将那碗装有的十来颗鱼丸豆腐,一颗一颗夹起来吃掉后,葛老才总算缓过神来。在离开时,老头子两只脚就跟做梦似的轻飘飘地迈着,老眼中似乎还有可疑的泪光。
“怎么样?怎么样葛老?圣主……他有没有发火?有没有吃这些饭菜?”厉护卫正在门口走来走去,见葛老出来,便忐忑地凑上前问。
不过,在他目光落到葛老手中的木托盘上,这么一看,顿时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了,“这,这,这圣主居然吃了……”厉护卫突然结巴地指着一只几乎空了的碗,吃惊地看向葛老。
葛老清楚厉护卫想说什么,两人一直是掌着圣主一切衣食住行,也难为这一老一少两个大老爷们了,为着圣主的怪脾气和喜好,吃了不少苦头。
能不吃苦吗?两人大男人心思粗鄙,就不是做这种鸡毛蒜皮事儿的材料。
你让厉护卫去打打杀杀,他绝对是领头先锋,但若让他雕花做菜的,就如没头苍蝇一般找不到南北;而葛老更是长年与药毒相伴,要他开药下毒还行,别的就算了,而且因长期试药试毒,伤了味觉,根本分辨不出食物细腻的味道。圣主又是个厌恶女人的主子,两人可谓是赶鸭子上架,在殿宫时倒还好,有专门的厨子做,圣主总算是能吃两口,但出门在外这一路上,又哪有什么讲究的食物,而且他们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吃得香的东西,偏偏圣主连碰都不碰,甚至看他们的眼神也是怪异的,仿佛他们碗中的食物有什么古怪。
可圣主又是个不会轻易开口的主儿,而且他很少会要求这个要求那个,不喜欢的东西不会主动说出来,两个糙汉子只能学着察言观色从脾气上发现一二。
但就算如此,他们每天精心选的食物,还是常常怎么拿来的再怎么拿回去。
不承想,今日厉护卫突发奇想,觉得圣主既然喜欢吃那个罗姑娘做的药丸,说不定也会喜欢罗姑娘做的饭菜,于是他才突然急匆匆地过去。
此时的罗溪玉,脸上有些汗珠,脸颊的头发被汗点得有点湿润——这身体真是娇贵了,只做了点饭菜就劳累得汗流浃背的。
她也没顾上洗把脸,早上从苑子里出来时,根本没吃早饭,现在正饿着呢,所以便在厨房就着刚才做剩下的汤汤水水,匆匆拌着饭吃了两口。
这一上午又做糖丸,又做吃食,忙得已经不太紧张了,而那些黑袍人不看脸,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她吞下最后一口饭,总算是吃饱了,正要起身舀点水喝,两个黑袍人便举着一托盘的菜,便走了进来。不仅如此,两人的眼睛就跟发了光似的,看得罗溪玉忍不住心头发毛:这是怎么回事?
见罗溪玉神色有些拘谨,似乎被他们吓到了,葛老不由得握拳凑嘴上咳了一声,提醒了下一旁的厉护卫,这才将盘子放到桌子上道:“老朽实在没料到罗姑娘你不仅懂药理,做的饭菜也很不错,圣主刚才用过了,还称赞了罗姑娘的手艺。”
听罢,罗溪玉微微松了口气,脸上也带了笑容,“只是些家常便饭,你们主子喜欢就好。”不是她自夸,这方面她还真是挺有天赋的,虽然可能比不上一些饭店的大厨,但寻常的一些菜色都拿得出手,而且吃过的朋友都大赞。
笑起来更显狰狞的疤脸护卫,也搓着手迫不及待地道:“圣主既然喜欢你做的饭菜,那以后厨房的事就交给你,你要多费些心思。今晚上再做一些这个白白的鱼丸豆腐,我看圣主就挺爱吃的,大半碗都吃光了……”
随着厉护卫所指,罗溪玉目光看向木托盘上的四菜一汤,不由得轻咦了一声,然后走到桌前细看上面的饭菜。她做了两荤两素,结果只有素的那碗豆腐丸子吃了,另一个掺了点青椒的炒素菜还好好的,另外两个炒虾球和红烧肉也没有动,汤也没有少,也就是说,这个圣主中午只吃了小半碗粥和半碗鱼丸豆腐。罗溪玉不由得一愣,忍不住出口问道:“你们圣主平时的精神状态好吗?就是会不会易怒或者晚上睡不着?”
葛老与厉护卫吃惊地对视一眼,葛老看了看她,随后惊讶道:“姑娘你真是料事如神,只见过圣主一面,怎么知道圣主有旧疾?”若不是他清楚这个罗姑娘的一切底细,又才十六岁,没有出过几大洲池,他几乎以为这女子已知晓圣主的身份。
罗溪玉却是笑笑,指着空碗道:“中午做这个鱼丸豆腐时,我在汤里加了点安神的草药汁,这种草药汁对受惊的人十分有好处。你们圣主不是喜欢我做的安神丸吗?所以我才加了这个试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