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兴等人一出东辕门,迎面碰上了李准派来的大队清兵。林时爽知道李准部下有不少同志,便上前高声招降,然而话未说完,就中弹牺牲。于是双方枪弹齐发,展开激战。突然,一颗飞弹击中了黄兴手中枪上的铁机柄,击伤其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黄兴此时顾不得痛,用伤指继续扳机射击。因见清兵势大,他只得率众且战且退。这时有人来报,姚雨平等其他三路都未发动。黄兴听了顾不得生气,立即将所率的百余人分成三队,一队去攻小北门以接新军,一队去攻督练所,他自率方声洞等十余人去攻南大门以接应巡防营。当黄兴等人冲到双门底时,突然遇到大队巡防营兵迎面而来,他们臂上未缠白毛巾。黄兴正犹豫间,他身后的方声洞举枪便击,一枪打死了带队哨官。巡防营兵立即猛烈还击,他们人多势众,向黄兴等人包抄过来。方声洞见状要黄兴撤退,自己留下作掩护。他左冲右突,一气打死二十余名清兵,然而自己身上也多处中弹,背上亦被刺伤,最后壮烈牺牲。然而方声洞不知,被他开枪打死的哨官竟是革命党人温带雄。温带雄听见起义枪声后即率军进城,准备攻打李准的水师衙门。由于怕路上遭到清军的狙击,他没让士兵缠上白毛巾。因姚雨平胆怯未能参与起义并前去接应,黄兴等人又不认识温带雄,于是就发生了一场惨痛的误战。而黄兴分派出的另外两队人,也在同众多的清军拚死作战中,死伤大半。
与黄兴一起的林觉民、喻培伦,与敌作战时英勇无比,尤其是喻培伦,他全身挂满炸弹,一路冲锋在前。最后弹尽力竭,与林觉民一起负伤后被俘,壮烈牺牲。而朱执信将手中的两个炸弹扔完后,又捡起阵亡同志的枪向敌射击。选锋队被清兵冲垮后,他胸部也受了伤。这时,他把手中的枪丢掉,拖着发辫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行走,从容地避至友人家中,次日搭船去了香港。
战至最后,选锋队只乘下黄兴孤身一人。他躲进一家书店后,感到口渴得厉害,便四处寻找,找到一口水缸后便咕嘟咕嘟喝了起来。喝完水后,他才觉得手指头痛,一看,才知两个指头已被打断。他洗了洗指头,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包扎起来。这时一少年店员从外面进来,黄兴即向他打听情况,他说:“现在满街都在捉人,不过城门还没有关。”黄兴听了,马上就要走。这少年见黄兴身上血迹斑斑,知他是个起义者,便从衣架上取下一件黑色长衫,帮着换下血衣。黄兴不熟悉广州街道,天又黑,少年便把他一直送出城外。
黄兴过珠江后,找到了河南一处秘密机关,徐宗汉正在这里。她见黄兴手还流着血,便立刻给他裹伤,但血仍流不止。第二天,徐宗汉派人出去买药,途中碰见了赵声。赵声与胡汉民夫妇带领的香港所有选锋乘晚班船于起义次日早上到广州,上岸后即遇清兵拿着照片对照检查,因都装有假辫,方君瑛、李佩书好像是眷属,都未被认出来。但沿途都有军警盘查,他们感到情况有异,便分头行动。胡汉民等人避入海珠酒店,派黎仲实先回家打听消息。过一会,黎仲实让其姑母前来报告消息,说起义已经失败,要他们赶快往乡间躲避,再绕道香港。胡汉民听了却说:“我们一定要想办法进城,我料想城里一定还有未被破获的机关,可以据此杀贼!”这时,陈璧君自告奋勇前去探路,便与黎仲实的姑母一同前去了。两个时辰后,陈璧君回来报告,说城门紧闭,一律不准入城。众人听了,只好装成外省官眷连夜乘船返回香港。
胡汉民与众人转回香港后,赵声却迷了路。他路遇徐宗汉派出的买药人得知黄兴受伤后,即前往看望。二人相见后,相抱痛哭。哭着哭着,黄兴晕了过去。徐宗汉情急之中,慌忙给他灌葡萄酒。黄兴苏醒过来后,还挣扎着要进城与清军拚命,徐宗汉只是不允。躲藏一天之后,徐宗汉为黄兴买了件长衫改了装,晚上与女友张竹君医师一起携他乘晚轮回到香港。
黄兴带伤回香港,既悲且怒。
诸烈士安葬黄花岗时,天雨靡靡。
闻湖北党人筹划在武汉起义,黄兴极表赞成
黄兴回到香港后,顾不得右手指伤痛,即以左手拈笔,作广州起义报告书,报告起义经过和经费开支细目。鉴于整个起义只有他自己率领一百三十余人的一路发动,其余都临阵脱逃,因而他对其他几路负责人的行为都十分不满。他在书中指责姚雨平、胡毅生二人坐视不动,尤其对陈炯明痛绝,说:“竸存此人,不足与共大事,观其眸子,足知其阴险,须亟除之,免为后患。”报告书写完后,黄兴右手的一伤指已开始溃烂,另一伤指也将断未断,徐宗汉就把他送入雅丽医院治疗。医院大夫视伤情准备进行手术割治,需要亲属同意,徐宗汉即以妻子的名义签了字。
朱执信潜回香港后,即前去看望黄兴。黄兴问朱执信是如何逃出广州的,朱执信说:“我负伤后,放下盘在头顶上的发辫,大摇大摆地走到友人家,转回了香港。”“怪不得在日本时,同伴要你剪辫,你拨出刀子相拚,仍蓄发长袍,原来是为了作这等用。佩服,佩服。”黄兴一席话,说得朱执信笑了起来。而赵声逃回香港,则当着胡汉民的面怒气冲冲地痛斥其弟胡毅生掯械不与,居心莫测。
胡汉民知道弟弟为革命尽了力,故起而辩护:“成则功归于己,败则诿罪于人,庸非笑话?”
这话使赵声火冒三丈,他拍案怒斥道:“胡毅生什么东西!我要杀了他!”
由于气愤过度,一口气未上来,赵声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被救醒后,他仍忧愤不已,总认为广州事败,自己有负于死难诸友,不日竟愤疾而亡。临终前,他含泪低吟杜甫的诗句:“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沾襟。”众同志见了,都失声痛哭。
胡汉民总认为参与举事的同志都误解了他弟弟,因而格外感到伤心。这时忽传他弟弟已被清军杀害,他由悲而泣。谭人凤因亲见胡毅生临阵逃出城去,此时余怒未消,亦指责胡汉民说:“七十二烈士,无一非我辈兄弟,未见君堕泪。何闻你弟噩耗,竟如是之悲伤?且报纸多谣言,何足信?”胡汉民哭泣说:“他负不白之冤而死,与人之取义成仁者异,是可悲也。”但谭人凤仍以为胡毅生被杀是清军放的谣言,故在赵声的追悼会上,他公开宣布判处胡毅生死刑。胡汉民想到自己为起义已把生死置之度外,赴香港前他们夫妇将独生女儿交付他人抚养,并将姓名、籍贯写在一块布上、缝在女儿的衣服里,以使日后知道自己的身世。然而众人不仅误解自己的弟弟,也如此误解自己,不由得放声悲哭起来。
在九龙筲箕湾休养的黄兴闻赵声忧死的凶讯后,甚是悲伤,但因避追捕未能前往送丧。他心里同时挂念的,还有在广州起义中死难的百余名同志的后事。这时,谭人凤、朱执信相约来看望他,黄兴问及死难者善后之事。
谭人凤告知说:“几天前,两广总督张鸣岐见起义已完全平息,便函知广仁、爱育、方便、广济各善堂收拾各处尸骸。经过收拾,四善堂共收得烈士遗体七十二具,将他们置于咨议局前的旷地上。南海县令则拟葬他们于臭冈,与犯人尸骨同处。后来幸得有人相助,才免遭厄运。”
黄兴问道:“不知是哪位义士舍己相助?”
谭人凤说:“广州天主堂外国传教士得知有数十名反清青年党人壮死的消息后,叹息道:‘诸烈士为义死,皓皓侠骨,假使与犯人同葬,理何能平!’他随即表示愿购土地以供安葬烈士之用。可是,各善堂董事以为,葬人用外国人所购的地是国之羞,故不同意。”
“那后来是谁安葬的呢?”黄兴又问。
“城中有个叫潘达微的,是位未暴露身份的革命党人。他闻讯后便到各善堂商量安葬烈士之事,后又求巨绅江孔殷相助,选择沙河马路旁红花冈为安葬地。购买好安葬地,将烈士下葬后,潘达微以红花冈之名不雅,便改名黄花冈,取黄花晚节之义。”谭人凤答道。
黄兴听了,心感安坦。
这时朱执信插言说:“说来也巧,诸烈士安葬时,天雨靡靡,人们都说这是天地为诸烈士悲泣致哀。”
黄兴亦说:“看来天地皆有情,众烈士死得其所了。”
休养一个多月后,黄兴伤体痊愈。他即与胡汉民联名致函加拿大各埠同盟会分会,请继续筹款,准备再次起义。同时他在港组织东方暗杀团,策划暗杀活动,以与武装起义相辅而行,徐宗汉、李沛基等人都积极参与其事。东方暗杀团组成后,来自美洲的汇款陆续汇到。
有一天,徐宗汉告知黄兴,说伦敦石瑛、吴敬恒代汇来在苏格兰爱伯汀大学留学的杨笃生转交的一百三十英镑,并附寄信函一封。黄兴接过信函一看,见其中写道:“杨君在英闻广州起义事败,愤于民族危机日重,故蹈海壮死。今托我等将其所积之一百镑金钱,转寄黄君,以作运动革命之军费。余三十镑,托转寄其老母,以报答其养育之恩。”
黄兴读罢信函,感情所触,不禁叹道:“人生至斯,生不得自由,死亦不得自由,诚可哀也。”他几欲自裁,徐宗汉慌忙劝阻,说不如乘机行刺清吏以报大仇。黄兴从言,即在慎密准备下派出革命党人林冠慈、陈敬岳携炸弹潜往广州,在水师提督李准一次外出时终于将其炸伤。
在指挥暗杀团进行暗杀的同时,黄兴先派周震鳞经上海回湖南布置军事,约定夏历十月起义。这时,湖北党人正在积极筹划在武汉起义。他们推居正等人赴上海,邀黄兴、宋教仁克期前往主持一切。居正访晤宋教仁、谭人凤后,又派代表吕天民携自己的亲笔信到香港见黄兴,告知在武汉起义的计划。
吕天民对黄兴说:“现蜀中风云激发,人心益愤。长江上下,若联贯一气,更能力争武汉。”
黄兴对武汉起义计划极表赞成,高兴地说:“此计划老谋深算,虽诸葛复生,不能易也。光复之基,即肇于此。以武昌为中枢,湘、粤为后劲,宁、皖、陕、蜀亦同时响应以牵制之,大事不难一举而定也。故许与效驰驱,不日将赴长江上游,期与会合。”
与吕天民晤谈毕,黄兴即致函宋教仁、谭人凤、陈其美、居正,要他们吸取广州之役失败之教训,嘱他们“布置不可过大,用人不可不择。因天义晦塞,人心险诈,外托热心之党员,以为贼虏之侦探者有之。广州之败,首坐于此。此次不可不引为前鉴。发难时之组织,不可不以军律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