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载漪、刚毅等大臣纵恿,义和团开始横行京郊。城内居民也皆以加入义和团为时尚,以致上至王公卿相,下至娼优隶卒,几乎无人不团。尤其是满人,他们不分男女老幼皆成团中人,没有清一色的团服,就以腰间束红带作记号。不惟如此,甘军及虎神营、神机营官兵练义和拳的人数亦在不少。入夏以后,城内外的祠堂、佛寺、庙庵,已是坛口遍布。城内空地,全为相引习拳者占领。白天,随处可见义和团千百成群,与守城清军相协,禁止洋人活动,或查办二毛子、三毛子。夜晚,小红灯满街飞飘,团民们争相进行铺团活动,练拳操演。据载漪、刚毅等大臣的授意,团民们后来不再只是练拳了,他们开始舞刀弄枪。以致前门外打磨厂等处的铁匠铺,昼夜不停地奉命为团民赶制刀矛。打制好的刀剑,成十成百地从那里不断地运送到各坛口。
三百余名洋兵到达北京保护使馆时,聚集在京、津两地的团民已各有十余万众,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手持刀械、成群结队的团民。为阻洋兵继续运进,义和团在6月4日这天拆除了京津铁路多段路轨,焚毁了黄村车站,还割断了京津电话线。
各国公使见此,更加恐慌,于是他们要求集体覲见皇帝和皇太后。但光绪帝和慈禧太后并不接见他们,只差总理衙门转告:朝廷将尽快恢复交通,并派遣聂士成军五千人前往保护京津铁路。可是,聂士成军刚刚派出,端王载漪即向慈禧太后献谗:“此次洋人进京后,必定要复皇帝大权。皇太后万不可让洋人的这一诡计得逞。”慈禧太后一听这话,勃然大怒,便降旨命前去保护铁路的聂士成军撤回营地,让义和团去焚毁杨村的铁路桥梁。接着,她召见众大臣,传懿旨要把所有洋人逐出京城,并命董福祥军待命进攻。英国公使窦纳乐得到此情报后,急忙向海军司令官西摩发出求急电报。西摩得报,迅即从塘沽率军乘船向天津进犯,并要各国军队给予合作。各国军队闻讯,根据一致行动的协议,也连夜开往天津。
英军抵达天津后,西摩即直奔直隶总督府威逼裕禄修通京津铁路、准备专车。裕禄望着西摩专横的面孔,只得答应立即照办。他看见西摩因自己同意拨出专车让他们乘坐而面露得意之色时,不由得在心里骂了句:“洋龟儿子,该有你们好受的了。”原来裕禄在给西摩提供专用火车之后,并没有像他口头承诺的那样去差人修通京津铁路。相反,他秘令清军和京津沿铁路各村的义和团加紧拆毁铁轨,搬走枕木,以趁火车难以开行之际突然袭击联军。
6月10日上午,西摩亲率五百名英、美、奥、意四国的士兵登车西去。紧接着,英、德、日、法、俄等国军队组成的第二批联军也乘车向北京出发了。由于沿途铁路被拆毁,西摩军所乘的火车只得开开停停。将抵廊坊附近,他们见又有几节铁轨被拆,便下车抢修。
这时,一队头扎红布、手持大刀长矛及木棍的义和团突然从右侧冲杀过来,逼得联军弃车向廊坊车站方向逃去。联军副司令麦卡加拉跑在最后,一身穿白袍、腰系红带的拳民见了猛追上来,手持长矛向他刺去。麦卡加拉急忙拨枪将这拳民击倒,夺路而逃。当大队拳民蜂涌而上时,后继联军已赶到。他们马上架炮猛轰,顿时炸死拳民三十余人。拳民虽遭重创,但仍然毫无畏惧,向联军冲锋不已。附近村庄的义和团闻讯,也全都涌来参战,尽管伤亡很大,却将西摩联军围困在廊坊。正激战间,三千甘军从北京方向急驰而来。他们加入战斗后,西摩联军抵挡不住,只好向黄村撤退。甘军和义和团则紧紧围追过去,逼得他们慌忙逃向北运河。
至北运河后,西摩把伤兵安置在抢来的九只木船内,自己则率未伤者沿河岸且战且退。就这样好不容易逃到天津西沽,他所率的败军迅即又被中国军民围住。幸好这时有俄军二千余人前来接应,西摩所部才逃出包围圈。可是半路上又遭曹福田部义和团的袭击,故回到租界时,西摩所率部队已溃不成军。
英国领事贾礼士见西摩狼狈不堪,慌忙问道:“中国人的武器远不如你们,为何一败至此?”
西摩叹道:“是我低估了中国人的力量。原想只要一小队军队,就可以在整个中国长驱直入,不意今日我欧州人在亚洲人面前丢尽脸面。要是义和团用的武器是近代枪炮,我所率联军定会全军覆灭。”
西摩联军被打败,整个京城欢腾不止,慈禧太后更是大喜过望,她即降谕旨鼓励军民扶清灭洋的忠心。这时,京畿清军各部都处在备战状态,京城内外所有的义和团更是枕戈以待,时刻准备杀洋毛子。
载漪见众心可用,兴奋不已,特邀刚毅至自家宅邸置酒相庆。二人酌饮正酣时,忽报甘军统领董福祥到。载漪连忙出去把董福祥迎入府内。董福祥来端王府是为自己请功的,他得意洋洋地说:“末将自率军入城后,先是奉端王之命,把北京车站控制得严严实实,准备迎头痛击联军。可是等了一旬,还不见洋兵的踪影。昨夜前方来人报讯:洋兵被我派出的三千甘军打败,逃回了天津。故末将此来特是向端王道喜的。”
载漪竟高兴得以手抚着他的背,伸拇指夸他说:“你是真好汉!各大帅都有如你一样的胆量,洋人就不难消灭。”说着,载漪拉着他的手请他入席共饮。
董福祥谢恩入席后,又趁机自夸说:“洋人怎敢到京城来白白送死!今杀一个洋毛子如杀一只鸡,毫不费力。”
端王听了哈哈大笑,说:“你驻南苑时,我曾要你率军入永定门防守京城,以免京城空虚。现在布置如何?”
董福祥答道;“守城甘军众志成城,纵有十万洋兵来攻也不在话下。”
载漪夸了他几句后,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听说你率军入城时,杀死了出城迎视联军的日本公使馆书记生杉山彬,可有此事?”
董福祥说:“确有其事。”
载漪却说:“此小事一桩,你可不必承认。若皇太后相责问,你尽管力辩。你可如此禀告皇太后:‘即果有此事,斩了奴才无妨,如斩甘军一人,定会生变。’我想太后决不致开罪灭洋有功的甘军。”
董福祥见载漪看重自己,即言敢为端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载漪则乘机向他授意:把洋人赶出京城,让京城无洋人踪迹。
董福祥领命离开端王府后,即差人通告义和团总坛祖师李来中,要他趁洋兵被击退时,驱逐京城内的洋人。
李来中受命后,便指挥义和团围困京城各教堂。西什库教堂是法国天主教在北京最大的教堂,也是天主教在直隶北部的总堂,北京居民称它为北堂。该教堂的大主教樊国梁最为义和团痛恨。故李来中发令后,立刻有成群结队的拳民围在西什库教堂周围,而且越聚越多。
大主教樊国梁见势不好,便把联军先遣队的四十名法、意官兵从教堂外调到教堂内驻扎;又把受义和团围攻的三十名教士、三千多名中国教徒聚集于教堂,分发给他们武器配合防守。
总理衙门得知义和团围教堂,怕闹出乱子来,一面向慈禧太后请懿旨,一面派官员前往剀切晓谕,禁令团民攻打。但义和团群情激愤难制,不听谕劝,终于在6月15日开始攻击北堂。这些赤膊攻坚的团民手持刀矛,胸前戴着护佑卦符的兜肚,一遍又一遍地向北堂发起冲锋,但一批又一批地倒在洋枪洋炮下。
总坛祖师李来中见状,就让几位坛口首领去制造火药罐攻打。不到半天,这火药罐便制成了三个。它是将火药装在沙吊子内,点燃引信,提绳一抛,落地即燃。可是当两名首领亲自前往抛火药罐时,因教堂墙高壁厚,总难以抛入,在墙外燃爆后几乎没有什么用。李来中于是又叫人制造特大土火箭攻打。过了几天,这特大土火箭制成,它长五尺余,能装数十斤火药。制造的团民说它点燃引信发射,力大可穿屋。可是当把特大土火箭推到阵前发射时,其药力远远不足,发不出去,还差点伤了自己。
眼看着众兄弟连日来大批伤亡,李来中怒火冲天,却又无计可施。想来想去,他只好叫一乾字团首领写劝归信,系在土火箭上射入教堂,劝说中国的天主教民反正。劝归信说:“字示天主教民知悉:你等守此弹丸之地,内无粮米,外无救兵,苟识时务,当自出教投诚,必不杀害尔等。有能杀一洋人献首级者,赏银二百两,有拿一活者,送到本团赏银五百两。指天为誓,绝不食言。若执迷不悟,被获之时,虽愿投诚亦尽杀不贷。”然而,这封信射入教堂后,无一中国教民出来投诚。
正当李来中无计可施时,西什库教堂旁边的仁慈堂一天清晨在轰隆隆的巨响声中被炸成瓦砾。李来中听见爆炸声,以为是土火箭发射成功。这时,坎字团的一位大师兄来报告,说是几十名兄弟花半个月时间挖了一条通往堂底的地道,在里面堆满了炸药引爆,炸出了一个宽四十米、深七米的弹坑,可惜未炸垮北堂,只炸垮旁边的仁慈堂。李来中听了,忙要他带人重挖地道炸北堂。可是北堂经此一炸之后,对团民从地下偷袭亦予以严密防范,以致无从下手。李来中见围攻教堂不下,转而想让义和团攻打使馆。
载漪想做太上皇,伪造归政照会;
慈禧太后颁旨宣战,光绪帝主和而不能,急得两眼发直
各国公使见义和团攻打教堂,声势浩大,担心危及使馆,赶忙向各自国家军队的统帅求救,请从津沽地区急派大军到北京保护。荣禄将各公使馆向外求教、各国军队将联合进攻北京的消息报与慈禧太后,慈禧太后甚是焦急,忙问道:“团勇可打下了北堂?”
荣禄答道:“打了十天半月,也打不下。他们还想打使馆呢。”
慈禧太后说:“各国军队都要来犯北京,是为何而来?”她回想起自己在戊戌政变后就把光绪帝囚禁在涵元殿,后来又想将他废立时,英、美、日等国的洋人极力反对,便又问道:“前些日子,得江督刘坤一电奏,说唐才常奉康有为之命在长江一带起自立军,助外人攻团匪以救皇上。这回洋兵进京,莫不是要我归政,扶皇帝复位吧?”
荣禄说:“为今之计,是如何拒洋兵,止内乱。”
他话未说完,载漪这时进宫来向慈禧太后请战,要求攻使馆、拒洋兵。慈禧太后却说:“这是国家大事,当问皇帝。下午我要召集各大臣来议议此事。”
次日下午,慈禧太后急传光绪帝暨大臣四十余位及所有清室王公贝勒六十余位到仪鸾殿议事。她到殿升座后,以征询意见的口吻说道:“现在城内义民攻打教堂,各国洋兵欲同我开战。是战是和,就为这事宣告你们,诸臣有何意见,不妨陈奏。”载漪、载勋、刚毅等大臣知慈禧太后意在主战,但他们并不抢先开口奏议。
平时在御案旁形同木隅、朝议时背口不开的光绪帝,一听是议论与各国开战之事,心急如焚。他想到甲午新败,这次又要同在华十一国军队开战,非同小可。可是,他既怯于慈禧太后的冷眼,又怯于端、庄二王的狐威,一时不敢开口直言劝阻同列强动武。
这时,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许景澄先出班陈奏:“中国与外洋交往几十年了,民教相仇之事,没有哪年没有,然不过赔偿而止。惟攻杀使臣,中外皆无成案。今交民巷使馆,拳匪每日窥伺,几于朝不谋夕,倘有不测,不知宗社生灵,置之何地?”
光绪帝见许景澄奏言止战而主和,这时按捺不住,即离开御案迅步走到许景澄面前拉着许的手说:“许景澄,你是出过外洋的,又在总理衙门办事多年,外间情势,你通知道。这能战与否,你须明白告我。”
许景澄奏道:“闹教堂伤害教士的交涉,向来都办过的。如若伤害使臣,毁灭使馆,则情节异常重大,即国际交涉上,亦罕有此种成案,不能不格外审慎。”
光绪帝又说:“国命安危,在此一举。卿熟知洋务,应明白大势,究竟与各国能否开战,必直言无稍隐讳。”
许景澄答道:“宣战万万不可!无论是非得失,万无以一国尽敌诸国之理。”
说罢他拉着光绪帝的手哭谏道:“皇上宜乾纲独断,万不可听信妄言,致触列强之怒。”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袁昶见许景澄哭谏,亦出班陈奏,力主与洋人言和,对义和团治以重典。他说:“衅不可开,纵容乱民,祸至不可收拾,他日内讧外患,相随而至,国何以堪?”袁昶意态激昂,声震殿瓦,且泪随言下。
慈禧太后在宝座上见二大臣与皇帝在一起共泣,又隐约听得他们秘有密语相剌激,不觉大触其怒,即注目厉声说:“这算什么体统!”
光绪帝这才与许景澄放了手,但他冷静说道:“今人喜言兵,然自朝鲜之役,创巨痛深。况诸国之强,十倍于日本,合而谋我,何以御之?断无同时与各国开衅之理。”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王文韶等听了光绪帝此言,当即稽首大呼:“圣虑及此,国之福也!”
徐用仪等大臣也跟着力赞光绪帝圣明。
载漪见这几位大臣全都主和,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先是怒斥王文韶是为误国之言,继而禀奏道:“御外侮乃人心之所向,不宣战即失人心。只要慈圣趁在国运转移之机对外宣战,就能顺人心,坚众志,驱逐洋人。且臣听人言,拳民都是义民,其法术甚神,可用来报仇雪耻。董福祥之甘军,派去抵挡联军必当无敌。”
然而载漪刚一言毕,袁昶即奏称:“义和团纯系乱党乌合之众,完全不能依靠。请先对义和团要捕杀首要,惩儆协从;朝廷自办乱民,免致夷人调兵代办。皇上皇太后宜急派专人前往各国使馆表明心迹,方可阻止其添调外兵。”
光绪帝听了这番话,即点头称赞他所言极是。
可是,载漪自恃有慈禧太后支持,先是以不逊之言说光绪帝不识底细,进而痛斥许景澄、袁昶等人言和卖国。其弟载濂则在旁高声叫喊:“时不可失,敢阻挠者请一律处斩!”
袁昶听载濂高叫,也大声疾呼,说不要忘了咸丰年间,仅英、法两国联军即攻天津,陷北京。京津繁华街市商铺悉数被洗劫,皇宫圆明园亦被焚毁。先皇帝巡幸热河,旨恭亲王奕訢与其讲和修好。
慈禧太后本来想借廷议之机,在众王公大臣赞同时下宣战谕旨,不意多数大臣意在主和,连光绪帝也一反常态反对宣战,她不禁怒火中烧,嘴巴也越来越朝右撇。故待袁昶话犹未了,慈禧太后眼光灼耀,厉声喝住说:“现在民心已变,总顺民心为最要。袁昶诸臣所奏不合。”
慈禧太后发话后,殿上一片沉寂。随后,她命总理衙门大臣许景澄和那桐前往劝阻西摩联军不要进京城,否则即派董福祥军拦阻;如再不服阻,则决战。同时她又差载漪责人草拟上谕:命刚毅、董福祥招抚义和团,并将精壮招募成军,以前去阻挡联军、折冲御侮。言罢,慈禧太后即令散朝。
光绪帝本来性躁而口讷,见了此状,气得额上青筋浮露,口不能言,两眼发直。
廷议后用晚膳时,慈禧太后心里还装着下午的事。她只在膳桌前坐了坐,不想用膳。李莲英见状,前来劝膳,她才稍稍用了点,并边用膳边对问道:“各国联军要寻衅与我朝开战,这仗能打么?”
李莲英见她忧心忡忡,便说:“老佛爷常说,‘圣天子百灵相助’。老佛爷洪福齐天,洋毛子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