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来了。”赵无觞的表情十分坦然，仿佛早已料到了一切。
白岚看着面前这个形容枯槁有如行尸走肉般的人，不由深深蹙起了眉。这与她印象中的那个赵无觞差别太远了。
“没想到，当年为了杀你，竟让我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赵无觞自嘲地笑道，“而如今，你还活得好好的，我却成了这般形状。”
“你杀死了邱崎。”白岚冰冷地道。
“他？与你的重要程度比起来，可是云泥之别。”
“你这是什么意思？”听到赵无觞的话，白岚顿时觉得浑身冰寒。她猛然间意识到，赵无觞所知道的似乎比她所预想中的还多。她想到余露曾提起过的事情，不由对赵无觞的身份多了一分猜测。
“你凑近一些，我告诉你。”赵无觞虚弱地招了招手，似乎这个动作对他来说还有点累。
“霜儿小心。”见白岚抬步，吴凡出声制止道。
“老师放心，此时的他，我还能够应付。”白岚故作冷静地答道，但心中却已被数月来积累起的诸多疑问扰乱得不成样子。
“你以为我是澜泽殿之人？”赵无觞用仅白岚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你错了。我是他派来保护你的，圣女大人！”
“圣女”这两字，如同海面狂风般在白岚心底掀起了轩然大波。会叫自己圣女的，便是知道自己背上红莲圣印的炽焰教中人。会派人保护自己这个“圣女”的，必然是炽焰教中的要员。
“他到底是谁？！”白岚忍不住问道。
“他拥有红莲神力，手掌我圣教数十万教众生死存亡！而你，则是他的囊中之物。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能感觉到你身在何处，也能感觉到你是死是活，你永远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拥有红莲神力，手握炽焰教数十万教众生死存亡。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从白岚心中油然升起。
“既然你是他派来的，那为何要杀我？”
“为何？！因为你啊！”赵无觞冷笑道，“你知道我圣教教众中有多少暗中保护你的人么？你知道这些人中又有多少人为你而死么？但是，他们并非死在敌人的手上，而是死在教主的手上。这都是因为你啊！”
赵无觞的话，令她猛然间想到了当初芳雨林遇刺时，那追击自己后被琼兔围攻最终被于夜风烧成灰烬的黑衣人。当时，后来的两名黑衣人曾表明过他们是来帮自己的、并无恶意，只是自己并未听进去，并未相信。而于夜风出现之时，那人显然没有防备和反抗之意，却被于夜风一击毙命。
当时的情形，并未让她多想。而现在，许多颇有疑点的细节都无限放大了起来。
“我们不能让你知道他的身份，也不能让你受到丝毫伤害，连将你置于险境之中也是大罪。”
白岚又想到了余露曾说过的，她没有保护好自己，终究难逃一死，希望自己日后能替她求情。
“所以，我叛教了。我可不甘心为你这样的圣女而死，我可不愿为这样的圣教献身。杀了你，不过是我投奔澜泽殿的一个投名状而已。那邱崎，也不过是因为恰巧在你身边而已。”
一瞬间，她脑中想到了许多。赵无觞的话，仿佛一个牵引催化的药剂，将一件又一件事情从她脑中挖掘了出来，令她思维变得一团乱麻，根本想不起自己该做些什么。
吴凡立刻看出了白岚的变化，警惕骤升。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道诡异的灵波，吴凡不及细想，立刻飞身上前拉开白岚，一边在身前撑起了防御术法。下一刻，便见赵无觞身体一震，目光涣散开来，显然是灵术袭身、魂飞魄散之象。一切只是瞬息之间的事情，以至于吴凡根本没能来得及判断这术法的源头。
“霜儿！”当确认周围再无动静之后，吴凡低头看向了兀自失神的白岚。
听到呼声，白岚回过神来，看清了面前的吴凡，又转头看见了失去生机的赵无觞，眼中多了一抹黯然。
……
白岚与吴凡取走了赵无觞身上的愈灵叶，在黎明中踏上了归途。
“他与你说了些什么？”回去的路上，吴凡开口问道。
“不过是些扰乱我心神的胡言乱语罢了。”白岚低声应道。
吴凡见她不愿说，也没有追问，静静向前走去。
“之前，幸好老师及时赶到。否则，霜儿怕是要命丧于此了。”见吴凡沉默不言，白岚故作轻松地笑道，“老师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我在你身上留下了追踪之术。”吴凡答道，“今日你迟迟未归，我便赶来看看。”
“这是从何时开始之事，我怎地从来不知道？”白岚一愣，神情单纯地道。心中却有些紧张起来。
“从你进芳雨林查探之日起。”
“原来是这样。”白岚暗自松了口气，甜甜一笑，转而诚恳地道：“谢谢您！”
吴凡看了白岚一眼，没有说话。心中却答道：我许诺你的，总算是做到了。
“老师已经是四境灵修了？”白岚再次问起了谢敏也倍感疑惑的问题。
“我没有速境。”吴凡淡淡地答道。
“可是老师施术速度为何那般快？”白岚不解道。
吴凡自然明白白岚问的是他隐去身形的速度，淡然道：“待你将我授你之事融会贯通之后，自会明白。”
白岚默默地点了点头，“我单知道月部有四大主将，却还不知这四大将位皆有名称。方才听那谢敏叫您隐月将，那其他三人又叫什么呢？”
“魇月将——闫一吉，魅月将——陆琪，幻月将——余天平。”吴凡忽然觉得自己这个老师似乎有些不太称职，白岚在月部呆了这么多年，竟然还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不过转念一想，又不禁自嘲起来。当初他因安如梦之故，不愿让白岚过多接触月部内部甚至拂晓内部之事。因而莫说这些常识了，就算是月部成员需要阅读记忆的资料库也没让白岚去过。看来，自己是该为她补足这些了。
“过几日，我安排你回水云一趟。”念及此处，吴凡开口道。
“啊？”白岚有些不解地看向吴凡，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如此说。
“你回去到千讯阁看看。”吴凡道，“月部之人需要知道的事情，较他部多上不少。”
吴凡的话让白岚大喜过望。她终于盼到了她加入月部以来最渴望的事情。
“是。”她强掩喜悦之情，镇定地答道。心中却暗自雀跃：这样一来，或可在去浅涯之前准备好不少有用的信息。
……
寅城东郊的舞台，在破晓时分开始了拆卸施工。虽说人群早已散去，但这残余的场景仍令许多工匠不禁想到昨夜的盛况。
“这暄竹，还真是了不得啊！”一名中年工匠一边忙着手里的事，一边向身边一名略显年轻的工匠说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听过那样的曲子呢！”
“是啊！”那名略显年轻的工匠笑着应道，“我以前总觉得乐坊那些曲子软绵绵的，没什么意思。要不是我那婆娘应要拉着我来听，我还不想来呢！没想到，这暄竹，倒是颇合我的胃口啊！哈哈哈哈！”
“这样的乐坊，若是关了门，可真是没天理了。”不远处的一名工匠也跟着应和道。
“可不！我那小儿子，昨儿个回去以后，便跟我说想去学鼓。就是看了暄竹那击鼓的少年郎，引得他很是向往啊！”
“嘿！你还真别说，我家那丫头也跟我说想去暄竹学艺。早上出门，正巧遇到隔壁老涂，他家小菲就在暄竹习乐。我打听过了，学钱不算贵，我这做活的营生，加上他娘那点工钱，紧紧巴巴的还是能够得上，我就琢磨着啊，干脆送去试试。看看她有没有那个料！说不定我老王家也能出个乐师啊！”
这样的议论几乎充斥了寅城的大街小巷，也为暄竹众人打了一剂强心针。最终的结果还没出来，但千禄坊的赔率和百晓阁的投票结果已经足以让众人振奋不已了。而慕轻歌之名，更因被传成此曲作者而声名大噪。
吴凡与白岚回到月汐小院之时，其余三人还在各自房中冥想修炼。白岚正要回房休息，却不经意间看到了吴凡鬓角的冷汗，这才发现吴凡的脸色已明显苍白了不少，不由担心起来。
“老师，你的伤……”
“没事。你先回房休息。”吴凡说着，头也不回地朝自己房中走去。
白岚看着他的背影，反倒愈加不放心了。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追了过去。
门虚掩着，白岚犹豫地朝里面探了探。正看到吴凡闭目坐在地上，背靠书桌，一脸痛苦之色。他的左手中拿着个已经饮尽的小瓷瓶，右臂则无力地垂在身侧，仿佛完全失去了知觉。
没想到，老师的伤如此之重，却非要在我面前逞能。白岚心中一疼，鼻中竟有些酸楚。按照这种情形，普通的魂伤之药怎么能治好？
念及此处，白岚再不迟疑，推门走了进去。
“你怎么来了？”看到推门而入的白岚，吴凡忙收敛神色，意外道。
“我有些不放心，便过来瞧瞧。”白岚静静看着吴凡的表现，低声道，“让我替您请个药师吧！”
“不必。”吴凡摇了摇头，“你昨夜刚刚突破，又耗空了灵力，快回房去冥想巩固一番，莫要耽误。我这伤并无大碍，不用你操心。”
“我就这么不值得老师信赖么？”白岚神色间有些黯然。
吴凡微微一怔，没想到白岚竟会这样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若是换做那个女子，您还会如此逞强吗？”
吴凡自然知道她言中所指乃是谢敏易容之人，不由微微一叹，道“你过来。”
白岚依言走近，在吴凡身边蹲下。吴凡看着她失落的神色，竟觉得伤口似乎不那么疼了。
“那个人，叫关霞。是上一任的隐月将，我的老师。”吴凡开口道，神色间多了几分回忆之色，“当年，我也是她唯一的徒弟。老师待我极好，除了修炼之事，生活上也是无微不至。”
听到吴凡的陈述，白岚微微有些诧异。她只是想说服吴凡允许自己为他做点什么，却没想到吴凡竟说起了有关那个女子的事情。若说她一点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此时她却更加担心他的伤势会被延误。她正想出声阻止，却忽然意识到，这是吴凡第一次主动与她提起有关他自己的事情。如此一来，这陈述的意义就变得十分重大了。这意味着，吴凡真正向她敞开了心扉，认为她是可以交心之人了。
“老师实力很强，待人也很诚恳。她总是很替我着想，鼓励我去拥有自己的愿望和理想，让我从失去挚友的悲痛中解脱出来。我曾想，若有一日，能够与她并肩而战，一世陪伴在她身边该有多好。谁知，她却死在了一次任务之中。”
说到这里，吴凡心中一痛，有些说不下去了。他有些不愿提起关于那个任务的详情。这对他来说，是一件极为折磨的事情，痛苦得令他想要去遗忘，却总是容易在不经意时想起。
“不用说了，老师。”白岚看出了他心情的变化，微笑着打断了吴凡的陈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就让它随时间而去吧！”
“好，不说了。”看着白岚温暖得如同冬日阳光般的微笑，吴凡心头一热，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这微笑令白岚呆住了，她从来没见吴凡笑过，也从没想过吴凡笑起来竟会是如此唯美，竟令她有些感动。
“老师，我扶你去床上好么？”白岚问道。
吴凡点了点头，不再拒绝。
“你先休息片刻，我去请个药师来为你看看。”白岚一边将他扶去床边，一边说着，心中轻松愉悦了不少。
“好。”吴凡十分配合地在床上躺好，任白岚为他除鞋覆被，离开了房间。
看着白岚离去的背影，吴凡脸上再次挂上了浅淡的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