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起来。商家、摊贩们各自收摊返家,饥肠辘辘地向往着家里备好的餐食;公务人员也都纷纷离开了各自岗位。这些人中有衙门当差的官吏,也有拂晓之中的文职人员。他们或约上同僚外出用餐,或归家与父母妻儿共享天伦,疲惫的脸上大多泛着轻松愉悦的光芒。
寅城太守周昌汝并未同其他有家室的人一样直接归家,而是在齐府门口递上了拜帖。
“周老弟可是有些时候没来了。”齐府茶厅中,齐嘉国面带微笑地向周昌汝道,“虽说你归臣子会、我属拂晓,但也是祸福与共、忧患相息,理当多往来才是啊!”
他二人都是久居寅城的第一人,一个主政、一个主军,常年你来我往间,也算是颇有交情。
“老哥说的是。”周昌汝留着三寸山羊胡,给人的感觉却并不像普通文官一般儒雅文弱,“原本一直有心要来拜访,只是近来听闻军情紧急,怕你分身不暇,是以不敢叨扰罢了。”
“哈哈哈哈,倒是老弟体恤,最近当真是忙得焦头烂额。”齐嘉国摇头叹道,“除了边关战事,国内之事也是纷杂繁琐,着实令人头疼不已。”
“不知老哥为何烦扰?或可有小弟能够尽力之处?”
“都是些败兴之事,不提也罢。难得你过府一叙,今天便留在这里用饭。咱哥俩好好喝上几盅。”齐嘉国一边说着,一边吩咐人前去准备。
“恭敬不如从命。”
此时的白玥茹正与刚刚归家的齐万晨和无所事事的白岚一起在后院闲聊。听到侍女传来齐嘉国留周昌汝用饭的消息,便向两个年轻人道:“既是如此,咱们便不等他了。直接在这间里用晚饭罢!”
白岚恭顺地应了,起身去安排侍女备膳,齐万晨则向母亲道,“我去换身衣服再来。这一身行头束缚极了。”见白玥茹点头应允,便离开了小厅。
“霜儿,霜儿。”
听到齐万晨的叫声,白岚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来。
“晨哥哥叫我何事?”
“我今日听人说,月部的名单已经拟定好了。”齐万晨追上来道,“吴大人很快便会带着人回来了。”
“哥哥还替我记挂着此事。”白岚展颜道,“多谢了。”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自然是要记挂着的。”齐万晨笑道,“你可要记得哥哥的好才是。”
“这是自然。”白岚颔首笑道,心中却不禁失落道,果真是良辰易逝,老师回来便不能再那样与大哥相会了。
“霜儿,有些事我本不应干涉。”见白岚微有失神,齐万晨语重心长地道,“但如今你是我娘的干女儿,便是我的妹子,做哥哥的便不得不说你两句。”
“哥哥何出此言?”白岚错愕道。
“有些事,玩玩本是无碍,却不应投入太深。若是将自己弄得两厢为难,反倒不美,终归要有个轻重选择。鸿蒙之中向来没有一女多夫或是一夫多妻之事,你若是两人都舍不下,必然两人都得不到的。”
听到齐万晨的话,白岚如遭雷击。她自认自己向来小心,却没想到齐万晨竟会知晓自己外出幽会于夜风之事。
“你是如何知道的?”
“你不必管我如何得知,记住哥哥的话便是。哥是不会害你的。”齐万晨斜勾起了唇线,“而且,我向您保证,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了。”
“我自认十分小心,却被你查知,此处功力较你高深之人数不胜数,我又如何确信他人不会查知?”白岚寒声道。
“难道他们也跟我一样能跟鸟兽说话么?”齐万晨嗤笑道。
原来是这样!白岚心中恍然道,我一心想着防人,却没想到会有鸟兽泄露自己的行踪。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果真是防不胜防。
“哥哥与干娘都是拥有兽语血脉之人,若是从鸟兽处得知,干娘又怎会不知?”
“我娘当然也不会知道。”齐万晨十分随意地笑道,“因为那唯一看见你的鸟儿从来都将任何事第一个告与我知,而它已被我弄死了。”
“那就多谢哥哥了。”白岚干笑道,心中却感到有些负罪。因为她的缘故,一只小生命就这样消失在了这个世上。而她又为齐万晨随意的言笑而感到心寒。鸟兽思维很是单纯,如同稚嫩的孩童一般。它既然会将所有事情第一个告诉他,可见与其羁绊之深。然而,他却可以用这样随意的语气去践踏这份羁绊,这令她不由替这鸟儿感到些许难过。
……
“老弟可知一个名叫‘暄竹’的乐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齐嘉国向周昌汝问道。
“寅城之中乐坊舞坊极多,远非他处能及。我所知晓的也不过同谐、鹤鸣这些颇有名气之所。至于暄竹么,却是从未听说过。”周昌汝道,“老哥何故问及?”
“哦。近来月部有一事项,与此处相关,是以问上一问。”齐嘉国笑道。
“拂晓月部,主司情报之部。既是他们所主之事,想必其间情报定然不少。老哥又何必舍近求远来问我呢?”
“虽说月部乃主司情报之部,但这寅城毕竟是你我所辖之地。若是换做他处,我也不会相询。但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的事,总还是要略知一二的罢?”
“老哥所言有理。”周昌汝沉吟道,“却不知月部为何会与乐坊扯上关系?”
“此事说来话长,老弟也知我拂晓近年来与护国堂多有来往。月部此事,亦是与此有关的。”
“莫非,这暄竹乐坊与护国堂有何关联?”
“这也是难说的事情。依我对护国堂的了解,其行事向来谨小慎微,应不致将关键之所暴露于我们。但能将此地选作合作之用,必有缘故。怕不只是堂主私交这般简单。”
“这护国堂不过是个小小的民间组织,老哥哥是否视之过高了?”
“你莫小看了他们。”齐嘉国摇头笑道,“那几位主事之人,个个不是个省油的灯呵!”
“既然如此,待我回去后命人探探此坊虚实,也好让你我心中有个底。”周昌汝道,“若是当真有何猫腻,我便伺机将其控制在手就是。”
“老弟所言,甚合我意。”齐嘉国拾起酒杯,与其轻轻一碰,一口饮尽道,“那便拜托老弟了。”
……
第二日,周昌汝招来了主管艺坊登记管理的官吏,却并未从官方资料中看出什么异样。恰逢方青冥造访,便与其好好谈了一番。
“方老板近日生意可还好么?”看着下首座上的方青冥,周昌汝极具亲和力地笑道。
“托您老洪福,还算过得去。不过勉强糊口罢了。”方青冥恭谨地笑道。
“你同谐号称寅城第一坊,都成了勉强糊口,那其他乐坊如何活得下去?”周昌汝笑骂道,“你个老小子不尽不实,怕我查你税金么?!”
“草民怎敢。按额缴税乃是我们这些商户的本分,怎会因此而谎称生意不佳?”方青冥喊起了撞天屈,“这开坊授艺本是个教育人的营生,所收学钱都是凭着良心的价格。如何比得那些衣食住行的行当!大人莫看我同谐学徒众多,可我也有那许多乐师、匠师要供养啊!”
“照你这一说,那那些生源极少的小乐坊如何营生?据我所知,他们所收的学钱,可比你们低了不少啊!”
“说到这些小乐坊,大人你有所不知。他们学徒虽少,所收学钱也比我同谐低些,可是坊中所供的授业之师良莠不齐,能教出乐师来的也屈指可数。许多家长不知其中之道,皆以为是自家孩子无此天分,白白将银钱打了水漂不说还耽误了不少良才,真真是误人子弟!身为常年经营此道之人,单只这点便让我痛彻心扉!”方青冥痛心疾首地道。
“依你所言,这些小乐坊可当真是祸害不浅,值得整顿啊!”周昌汝似笑非笑道。
“都说同行是冤家,我若说不是,大人必定觉着我虚伪。”方青冥讪讪地笑道,“不过单从这误人子弟一事来说,我也不光是替自己着想啊!”
“你所言也不无道理。”周昌汝抚须道,“那依你所见,这整顿之事该如何下手呢?”
“我知道大人理政向来公正,即使要整顿也得让大家心服口服。”方青冥一听周昌汝的态度,心中不由暗呼“有戏”,忙斟酌言辞道,“我有一计,愿为大人详尽道来。”
“说来听听。”周昌汝早看出了方青冥前来拜访的目的。若是往常,他未必会给他机会。但经过昨夜与齐嘉国一番谈话,倒令他不由升起了一种“想睡觉便有人送枕头”的感觉。
“大人可举办一个乐坊大赛,令城中所有乐坊尽皆参加,比上一比,以此方式取贤择劣,将那些欺世盗名、误人子弟的乐坊筛选出来,取缔其在城中开坊授业的资格。”
“既是比赛,则当有判定胜负之人,你以为该邀请何人呢?”
“乐艺之事,本无绝对。若是邀请一两个人,怕是难服众口。草民以为,寅城兴盛已久,城中豪绅富贾大多有供养乐师乃至乐班之习惯。大人可邀来城中诸多豪绅富贾共同参与评判,定可令众人心服口服。”
“照你这方法,阵仗可就大了,钱财耗费必定不菲。我衙门之中向来清廉,上面拨付的钱款亦是有限。我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周昌汝极为光棍地道。
“这……”方青冥故意露出了为难之色,“大人也知道我家大业大,着实捉襟见肘……”
其实此事在他来之前已被于夜风和水无笙考虑到了,对策也早已想好,只不过若是想也不想就说出来,难免令周昌汝生疑。因此方青冥便特地如此做作了一番。
“你这老狐狸!”周昌汝笑骂道,“想让我替你清路,还不愿意掏钱?世上哪有这般好的买卖!”
“我哪能劳烦您老替我清路呢?”方青冥讪笑道,“这不也是为这寅城的百姓着想么!”
“少跟我扯这些百姓大义,”周昌汝佯装不快道,“你们这些经商之人向来是无利不起早。利人不利己的事儿还能做得出来?”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方青冥忙赔笑道,“可草民自己的身家有限,当真是拿不出来啊!”
“这可是你出的招,自然要你去想办法。”周昌汝却不动摇,毫不留情道,“这事若是解决不了,本官也是无可奈何啊!”
“是。”方青冥摆出了一副苦瓜脸,却知道不可再推辞了,“大人给草民点时间,让草民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