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圣酒楼,依旧人来人往、客似云来。白岚抬头看向那硕大的镏金招牌,想起了于子蓝第一次带她前来之时。那时自己还是个不起眼的小跟班,而现在却要坐进这酒楼中最好的雅间,面对老板娘那满脸绽放的逢迎笑容。念及此处,她不禁向于子蓝惯坐的雅间看去。门帘静静垂着,看不清其中光景,亦看不出有没有人。她收回目光,自嘲地笑了笑,想不到自己还是个如此怀旧之人。
众人在尹千蕊的引导下上了楼,安排的房间与于子蓝惯坐的房间遥遥相望。吴凡被安排在上位,以示尊客身份,慕轻歌从旁作陪,下首依次是护国堂元老沈襄濡和其他与会人员。王田二人本欲让白岚在吴凡下首坐下,却被白岚轻描淡写地推辞了。她知道二人所想,但还是坚持按自己的等级身份,与金雅一同陪在了末位。
就在众人落座之时,一名侍者正端了新做好的菜品走到于子蓝惯坐的雅间,掀起了门帘。于子蓝正坐在其中满面笑意地享用着各色菜肴,水无笙则陪在一边,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来了来了!!这才是此处的经典佳肴呢!”于子蓝看着侍者新端进来的菜肴,两眼放光地咽了咽口水。
看着于子蓝毫无形象的馋样,水无笙露出了柔和的微笑。他就是喜欢她这个样子,率真、自然、胸无城府。
“唔……”一筷送进嘴里,于子蓝露出了愉悦且享受的表情,“就是这个味道,我怎么学也学不像呢!”言罢,她又伸手想要再夹一筷子,一边回过头来,看了眼依旧静静品茗的水无笙,“你怎么不吃呢?光喝茶能喝饱么?”
“我倒是想吃。”水无笙苦笑道,“可你看你这样子,让我如何落箸?”
听到水无笙的话,于子蓝低头看了看自己定住的身形。只见她整个人站在桌前,微松的长袖高高挽在嫩藕般的粉臂之上,持箸的右手伸得老长去夹远处的新菜,左手则拽着右边碍事的袖子,整个桌子竟被她的身体挡去了大半。
“你是想说我太胖了么?”于子蓝收回伸得笔直的右手,啪地将筷子拍在了桌上,皱眉撅嘴地道。
“我可没这意思。”水无笙欲哭无泪地答道,她怎么就能想到这上去呢?
“那你是什么意思?”于子蓝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我的意思是说,你的姿势挡住我了。”水无笙无奈道。
“我的姿势怎么了?”于夜蓝不满道,“我一直就这样吃饭的啊!你第一次认识我么?”
“行,行,我错了。你当我没说。”水无笙连忙摆手讨饶。
“你明明说了,怎么当你没说?有本事你就真别说啊!说了才后悔有何意思?”于子蓝撇了撇嘴,哼道,“若是轻歌才不会这样说呢!”
听到于子蓝提起慕轻歌,水无笙原本平和的心中多了几分不快,但也仅是从眉眼间一闪而过,并未表现出来。
“前几日,听大哥提到你的婚事。”水无笙悠然道,“你若再不让他上门提亲,怕是要来不及了。”他很清楚慕轻歌对于子蓝的态度,也知道于夜风的态度,因此十分有恃无恐。
“这么快?”于子蓝听闻不由吃了一惊。其实按她的年纪来说也不算快了,只是她心中自觉还没准备好,自然有此一感。
“也算不得快了,毕竟在你这年纪的女子,大多已是身有归宿。”
“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呢!你得帮我想想办法啊!”
“大哥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若认定了什么,便很难再有回转的余地。为今之计,只有让他速速来府上提亲,方为上策。”
“不行的。他一定不会去的。”于子蓝蹙了蹙眉,转头向水无笙央道,“好哥哥,帮我想想办法吧!你一直跟着哥哥,一定有办法的!”
“老实说,我是很愿意帮你。”水无笙的表情十分真诚,“但你可曾想过,这样一直等下去,何时能有个结果?他对你,倘若有一丝一毫的情意,便不该令你如此空耗年华。”
“他若对我无情,又怎会对我那么好?”于子蓝分辩道,“若果真对我无意,又何必花费时间来陪我?”
“既然如此,你便让他娶了你回去。这便是证明心迹的最好方式。”
水无笙之所以会这么说,当然不是真的替于子蓝着想。他很清楚慕轻歌对于子蓝根本没有男女之情,所以他要让于子蓝去逼慕轻歌表态。
该怎么办呢?于子蓝心中纠结起来。直觉上,她觉得慕轻歌定然不会如她所愿,但她又抱有一丝希望,想要试试。她总觉得,慕轻歌对自己那么好,应该是有感情的。可她又十分害怕被拒绝,害怕自己一旦提出来便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要是若轩在就好了。于子蓝脑中忽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来。对啊!要是若轩在,一定会有办法的。她一直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呢!于子蓝想到之前与其往来的书信,愈发笃定地想到。但转念间又颓丧起来,因为她俩已经失去联系多年了。
见于子蓝一言不发地坐在原位沉思,水无笙的嘴角勾出了一个满意的弧度。他提起手边之箸,夹起了桌上的美味,放进嘴里。这味道当真是十分的香滑可口!
“我出去一下。”于子蓝站起身,掀帘走了出去。而白岚正巧亦从小厅中走了出来。
是她!遥望而立,二人心中不约而同地道。白岚微微一笑,颔首向楼下走去;于子蓝愣了一愣,也走下了楼梯。二女皆是向茅房方向而去,便凑巧成了同路,不多时便离开了大厅的喧闹,来到了后院之中。
“你还记得我?”于子蓝忍不住问道。
“一面之缘,犹存于心。”白岚答道。
“你是拂晓之人罢?”于子蓝忽然想到了方才关于若轩的想法,脑中灵光一闪。
白岚点头。
“你可识得一个叫齐若轩的人?”
听到于子蓝的打听,白岚不由怔住了。她怎么会向拂晓中人打听自己的这个名字呢?
“你找她有何事?”白岚不动声色地问道,脑中飞速分析了起来。于子蓝此为显然是不知道自己隐藏身份加入拂晓之事。以前的来信应是她写完后交由水无笙替她寄给自己的。她若想知道自己的消息,大可找水无笙打听,又为何会找上拂晓的人呢?难道灭雏事件后,水无笙和于夜风就再也没有将自己的消息透露给她知道了?此处乃是寅城治下之城,拂晓之人并不难寻,倘若自己答说不认识,她一定还会去询问他人。问的人多了,难免引人注意。万一查到自己身上,麻烦可就大了。所以一定要将她的打听终止在自己这里。
“你认识她?”于子蓝见是有戏,欢喜道,“快快告诉我,她如今是生是死,身在何处!”
“的确认识。”见四下无人,白岚低声答道,“只是,她如今身有要务,行踪隐蔽,却不能告诉你她身在何处。”
“可是,我有急事找她呢!”于子蓝愁道。
“不知姑娘与她有何关系?”
“她是我的一个好姐妹,我有重要的事要与她商量。你能帮我转告她一下么?”
“即使我带话给她,怕也是不便见你。更莫说她现在正执行着机密要务,按组织中规定是不可与无关之人联络的。”
怪不得咱们都得不到她的音讯,原来她竟是在如此环境之中。于子蓝在心中暗想。
“难道就真没办法了吗?我真的是有顶重要的事要与她商量呢!”
“罢了。你若真有急事,我便破例替你传一回信。”见于子蓝神情不似作伪,白岚也有些放心不下。她担心此事与于夜风有关,只得松口道,“你回去修书一封,我悄悄带给她去。”
“真的?!”于子蓝惊喜道,“姑娘,你真是个好人!”
“只是,此事除了你我之外,再不可教他人知晓。否则,组织追究起来……”
“你放心!你放心!”不等白岚说完,于子蓝忙信誓旦旦地说到,“我一定不会告诉别人的!不会连累你的!”
定好了取信的时间和地点,二女便分开而去。于子蓝如释重负,白岚则多了一分心事。她没有立刻回到雅间,却是在后院之中停留了下来。
立在院中的古槐之下,白岚抬头看向斑驳的天空。正午的阳光从茂密的枝叶中透下,阴凉与燥热混合成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气氛。这种感觉,十分熟悉,令她不由想到了曾经在于府中的日子。也是这样的阳光,也是这样的大树,忙里偷闲的于夜风身着宽松的长袍,懒懒地靠在躺椅之中,闭目听她弹琴。这种静谧的时光在回忆中显得尤为美丽且微妙。思念之泉在这微妙的感受中涌了出来,化作潺潺溪水涤透了她的灵魂。
水云的于氏布庄中,那一次短暂的重逢已经让白岚清楚地感受到了于夜风心中的情意。她对二人之间的感情已经不再觉得那般无望了。白岚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等查明暗杀自己的真正主谋并解决掉这个危机,等除掉赵无觞并查明自己的身世,就离开拂晓,留在大哥身边好好过日子吧!即使二人之间不能有什么实际上的名分,能相守相陪,也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了。毕竟这乱世之中,真能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的又能有几个呢?要活着都已是十分不易的事情了。
但她又不由得对自己的这个想法而感到可笑。且莫说曾与金雅所说的那一堆大道理,单说自己身上所背负的红莲圣印就不是一个能让自己安心过好小日子的东西。倘若他知道了这个秘密,难道还会如现在一般待我吗?难道不会如渔村中众人一般对我避而远之、视如瘟神吗?她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