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为她的主治药师应对其情况更为了解。”离开密室后,洪凌杉向常雨道,“她的魂伤究竟严重若何?此番回答是否作态?”
“当初送来之时的确是十分严重,那种碎裂程度能坚持到送来已让我十分诧异。若说因此丧失了许多记忆也未必没有可能。”常雨斟酌道,“方才你说在她身上感到漓神气息倒是令我有些释然。倘若她真是漓神娘娘转世,便能够解释为何重伤到那种程度还能生还了。若是放在常人身上,她那种伤,即便能够得到救治也注定是要失去神智的,哪能如现在这般与常人无异。”
“若果真是娘娘转世,则当有神力蔽体,又如何会被你轻易迷晕呢?”在大多数鸿蒙人心中,洛漓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而对于具有传承血脉的洪氏一族来说更是如此。其无所不能、神圣不可侵犯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地生长在每个洪氏族人的心中。也正是因为如此,洪凌杉很难接受“漓神转世被迷晕”这样的事实。
“据我所知,她年方十四已十分接近高阶灵武之修,经过此番行动又得知其军阵已达中阶水准。这等天赋资质,千百年来难得一遇,全然不可以常理度之。”常雨很清楚洪凌杉心中所想,但这些在她看来却并不难理解,“若娘娘转世,则必有因果。魂魄为神、肉体为人,难保不会有什么封印阻滞之法。你看她这一番言行作为,定然是连自己也不知自己身为神明转世。想来那些神力也定然还是封着的。”
“如此说来,倒是有迹可循。”听到常雨的猜测,洪凌杉认同地点了点头,“无怪乎她昏迷之时散发着漓神气息,醒转之时却又消失殆尽。这样一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念及此处,洪凌杉的呼吸变得不太平静了。
“兹事重大,可是要上禀大帅知晓?”虽说常雨并不如洪凌杉因血脉缘故而异常虔诚,但也因自幼受家庭和社会环境影响而一直信奉洛漓。此时的心情,亦是久久难以平息。
“不是时候。你我二人也仅是猜测而已,没有切实可证之事物,莽撞不得。”洪凌杉摇了摇头,“况且,娘娘转生入世怕是有些安排,神意难测,我们还是暂且从旁护持,再作打算。莫要扰乱了娘娘的安排。”
实际上,二人的推论与实际情况相差并不远。除了洛漓因灭世之罪而被打入轮回入世赎罪、是以魂魄神力被禁这点无从得知以外,其他大差不差。白岚之所以会在药浴室散发出漓神气息,皆因其陷入深度昏迷后,潜意识中那些曾在记忆碎片中所看到的东西失去抑制浮现了出来。这些东西经过大脑运转和自身情绪的加工变成了失去逻辑的梦境。当火神凰羽出现之时,深藏在体内的红莲圣印与之发生共鸣,将潜藏在魂魄内部的洛漓气息激发了出来。而当年在落焰湖散发出的气息却是被湖底漓神结界所蕴含的强大神力引导而来。
愈所中的叛乱因为洪凌杉的充分准备而很快被平定。韩柏汕、泛品微等主谋人员尽皆被押送前往拂晓总部接受审判,而余下的学员们则留下来接受了新一轮的治疗。实际上,整个计划早在执行之前便已被单青田以急报的形式呈给了徐清执,并由高层们定好了处理方案,所谓的审判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当然,这一点学员们并不会知晓,是以大多惶惶不可终日。
所幸新型治疗方案收效奇佳,九成以上的失智人员从行尸走肉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而其他伤员的断肢也有七成露出了新生迹象,只是生长速度并不显著,还需长期观察罢了。就在众人欣喜于康复情况之时,单青田带来了总部下发的赦免令:赦免众人谋逆死罪,以五年军役代替。这个处理方式一方面出于从轻处罚的考虑,亦是希望学员们在服刑过程中受到更多的生死磨砺,尽快成长;而另一方面也与阁老谢怀海所安排的夺军行动息息相关。
……
“盘池、山延、浅涯三地的兵权已尽皆落入了拂晓之手,”寅城于府之中,水无笙正向于夜风汇报着最新的情报汇总,“其中只有盘池元气大伤,其余两城则过度得极为平和。”
山延、浅涯地处炽焰教辖区与澜泽殿辖区交界之上,算是如今的边关之地。而盘池则位于山延以东,寅城西南,尚属腹地之中。
“谢怀海这一招蓄谋已久,布置缜密,之所以久藏不发,怕也是不想给我教留下可乘之机。”闭目靠在躺椅上的于夜风睁开了灿若星辰的双眼,“能拿下盘池,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如此一来寅城、盘池、涂岩三大主城连成一脉,倒是将澜泽殿在西部地区的势力化作了一片散沙。”
“与谢怀海相比,魏青衍所为倒显得不入流了。”水无笙摇头道。
“魏青衍比之谢怀海还是太嫩了。”于夜风冷冷一笑,“过犹不及,让吴友泽注意火候,必要的时候帮他一把。”
“是。”水无笙恭声领命,提笔在手中的档案夹上随手划了几下。
“赵无觞那边如何了?”
“依旧杳无音讯。”水无笙皱眉道,“他在教中时日不短,又常年身负潜伏之职。此番叛出,定是做好了周密安排,恐怕没那么容易让我们找到。”
于夜风冷哼一声,没有说话,水无笙却很清楚他心中的怒火。原本安排保护白岚之人竟然对她下了杀手,这种程度的反叛在于夜风执教以来史无前例。更重要的是,这罪魁祸首竟然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不见了,让其连发泄都失去了方向。
“总愈所传来消息,圣女的伤势几近痊愈,且并未受到学员叛乱的影响。是否仍要将其接回?”
“并未受到影响?”这一点大大出乎了于夜风的意料,原本他是计划借此机会将白岚换出来的。之前白岚险些丧命,令他打定主意将其带回自己身边加以保护。若非因为他身份特殊,无法如在澜泽殿辖区调动充沛资源为白岚治疗,他根本不会放任白岚被送去拂晓总愈所。毕竟,在其有生之年已无法第二次施展出擒魂牵引大法,而他本人也无法再一次承受失去她的痛苦。
“不知常雨受到了什么指示,竟是在有意回护于她。”
“可知晓拂晓下一步对她作何安排?”
“初步消息会送往总部接受密训,出发时间、具体落脚地和接手之人尚未得知。”
“给我查清楚。我要亲自前往水云一趟。”
……
白岚再次见到唯安的时候是在服役学员即将出发的前夜。两个小姑娘并排坐在唯安的病床上,神色间十分亲密,而身长已近四十公分的雪花则安静地趴在白岚身边,眼神迷离地打着盹。
坐在二人对面的唯平经过新的治疗方案已经完全恢复了神智,而唯安的断臂上也生出了稚嫩而充满生命力的肉芽。这些肉芽看上去十分奇怪,甚至还有点恶心,但在唯安看来却是如此可爱。因为她知道,这些快速生长的肉芽很快就会变成她全新的左手。
“就像个小宝宝一样呢!”唯安笑着对白岚道,“慢慢的成长,慢慢的成才,慢慢的就有大用了。”
“小安,以后你若是做了娘,定然是个极好的娘亲。”白霜看着她的样子,不禁莞尔。
“做娘亲么?”唯安粉嫩的小脸上露出一丝憧憬,“真是件让人期待的事情。”
“我听小安说,这几个月来你对我兄妹照顾良多,此等恩情我唯平铭记于心。”唯平郑重地向白岚说到,“日后倘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告诉我。定当全力以赴,在所不辞。”
“此话严重了。我同唯安甚是投缘,早已如姐妹一般,怎谈得上恩情二字?”白岚微微一笑,“如此说来,反倒是见外了。”
“是啊哥哥,霜霜是我的好姐妹呢!你可不能当外人一样看待哦。”唯安忙挽住白岚的胳膊,煞有介事地强调到。
唯平挠挠头,尴尬地笑道,“这么说来我岂不是又多了个妹妹?”
“这不好吗?”唯安嘻嘻笑道,“等到了边关,彼此还多个照应。”
“小安。”白岚脸色微变,黯然道,“我……怕是不会跟你们一起去。”
“为什么?”唯安诧异道。
“我是此次计划的主要谋划人员,罪责会重上许多。所以……”其实白岚很害怕因为常雨的回护而被人误以为自己是此次行动的叛徒,只好这样解释道。
“那为何你没有与那几人一起被押往总部?”唯平想的显然比唯安要多一些。
“组织对我有特殊安排。”白岚道,“兴许是因为我懂军阵的缘故罢!”
兄妹二人沉默下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知道,因为我这里出现了意外,大家多半会把行动失败的原因怪罪在我身上。”白岚情绪低落了许多,“倘若一路上有人说我什么,你们只当听不见便好,切莫为我分辩,与人发生争执。”
“难道真的是你?”唯安不可思议道。
“当然不是我。”白岚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得知了我们的行动,但我这里出现意外是事实,加之受到的处罚又与他人不同,难保别人不会多想。”
“白霜是怕我们被其他人敌对,受到伤害。”唯平却是很快听出了白岚的意图,向唯安解释道。
“可是,你真的不介意背负这样的污名吗?”唯安感到有些揪心。
“要说不介意,也是不可能的事。只是,不管怎么说,你们与他们将会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战场无情,总是需要互相帮助护持的。多一份助力便会多一份生存的机会。总不能因为你我姐妹情深便与他人交恶。”
“可是……”唯安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唯平打断。
“你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看住她的。”
“如此我就放心了。”白岚松了口气,拿出了随身带来的几个卷轴,递给了二人道,“战场之上凶险异常,我帮不了你们什么,只能多写些军阵送给你们。据我了解,军中标配的卷轴都是些基础的护身卷轴,并不包含我所写的这些。这些卷轴,平时多人结阵之时,用途不大,但若是阵法破裂,落单之后,却是可以有大用的。”
“多谢。”唯平也不客气,接过卷轴道了谢。心中却已将万千感激刻在了心底。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你们明天一早就会启程,还是早点歇着吧。”白岚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想将离别的情绪深藏心底。
“霜霜!”唯安却一把抱住身边的白岚,眼中泛起了不舍的泪光。
被唯安浓厚的情绪感染,白岚的情绪也有些失控,微微哽咽道,“好好保护自己,我会给你写信的。”
……
第二日,白岚没有出现。她站在窗边看着长蛇般的队伍沿着山路渐行渐远,心中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她曾问过常雨,为何要回护自己,得到的答案却是奉命行事。奉命?奉谁的命?什么内容?她都无法得到答案。而洪凌杉隐含恭敬的态度也令她有些心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他们二人是大哥的人?她在心中暗自揣度过,但很难相信于夜风有如此大的能量。虽然在魂愈苏醒后,她有种直观的感觉——于夜风不止是个商人这么简单。但具体是什么?她又说不上来。她知道,答案一定在她所遗忘的梦境之中。
“我们也该启程了。”常雨敲门进来,一眼看到窗边那略显单薄的身影,眸中露出复杂之色。
“好。”白岚回过身来,脸上挂着惯有的平静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