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不止为清淋山带来了罕见的雪,也为鸿蒙各地送来了异于往常的寒冷。这对于一些大户来说无非是多花些银钱购买木炭,但对于因战乱而家破人亡的流民们,却变成了莫大的灾难。在许多人眼中,这样罕见的严寒变成了神罚的象征,而神罚为何而来,则众说不一。至少,越来越多的人们愿意相信的是魏青衍伪造神旨、清除异己、滥杀无辜引发神怒的说法。因为人们无论如何不愿相信以宽容博爱为主导形象的漓神娘娘会变成魏青衍所塑造出的恶神。
伴随着流言而来的,还有一系列的流民安置措施以及越冬物资的调配方案。此方案为普通百姓和流民带来了福音,却引起了澜泽殿的极大不满。因为他们自认应得的物资被短缺了。为此,澜泽殿再次在朝会上向臣子会发起了猛烈的攻击。言其肩负戍边之责,意欲将此事件冠以亡国之危。而臣子会众人则以稳定民心、预防暴乱为由,坚定地给予了反击。其实,阁老谢怀海的目的远非让澜泽殿难受这么单纯。澜泽殿所管辖的军事力量中,一些预先安插的人手纷纷开始接到不同的命令,借着此次物资短缺行动起来。
拂晓大帅徐清执府上,有一处精心开凿的人工湖泊。此时的湖面因为寒冷的天气已结上了一层薄冰。湖心有一个八角凉亭,由一条回转长廊与岸边相连。亭子四周垂着厚重的棉帘,令人看不清亭中之景,也将凛冽的寒风同视线一起隔绝在外。亭中有一张石桌,桌上摆着一盘尚未下完的棋局。此时正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和一名较她略微年轻些的男子坐在两侧,操纵着盘上之局。
“老哥哥这次可是下了大决心了。”男子肩宽背直、面方无须,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七分霸气三分儒雅。若非其发间零星的花白,很难让人看出其真实年龄。这正是此府之主徐清执大帅。
“天赐弗取,必受其咎。老夫不过是顺天应势而为罢了。”老者提起一颗棋子,落手点在棋盘之上,老神在在地说到。此人便是齐嘉国夫妇口中的阁老,臣子会的领袖谢怀海。
“大帅,总愈所传来急报。”老者话音未落,帘外传来了徐清执贴身近侍李天澄的声音。
“拿进来。”
随着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一身褐色劲装的青年掀帘走了进来,将手中带有特殊印记的灵纹管恭敬地呈给了徐清执。
“看情形,倒是桩好事。”待失去信息的水流跌落地面,谢怀海抚须道。
“正是。”徐清执爽朗笑道,“嘉国之计原本甚妙,却未曾想会有意外之喜。果真是天不亡我拂晓。”
……
行动前日,亥时初刻。闪耀的灯火如往常一般相继熄灭,令整个愈所陷入了黑暗与沉寂之中。在所有人眼中,这仍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夜晚。然而,各病房内的情形却与往常大不相同。除了几个神经大条的以外,大多数学员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黑暗中,唯安坐在哥哥唯平的病床边,静静凝视着哥哥安静的睡容,露出忐忑之色。她的腿上放着一支卷轴,纤柔的右手将其紧紧攒在掌心之中。若有当日树屋中之人看见必定会认出,此卷轴与白岚给他们的四支卷轴一模一样。她低头看了眼卷轴,心中回想起傍晚的事来。——
“唯安,你我相处之日虽不算长,但也甚为投缘。此行原本凶险,你哥哥又重症在身,难免多有不便。此卷轴乃是中阶灵蜥伏息之阵,你且藏好,以备不时之需。”白岚握着唯安的小手,一脸郑重地说道。
“你给了我,自己可还有?”唯安紧张道。
“放心,现在的我已用不到这样的东西了。”白岚紧了紧唯安的小手,自信地笑了笑,“你赶紧将其藏好,莫叫他人看见。彼时人人自危,倘若有人识得,怕是会对你不利。”
“霜霜,我至今仍有些想不明白。哥哥这情形,即使离开此处又该如何?倘若真如传言所说,我们家人都遭了难,离开了组织,我们又该如何活下去?”
“放心,韩队长早有安排,离开后必不会放任你们自生自灭。各队长早已许下承诺,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人。你且看那干草一根,极易扯断,若是编成一股则会坚韧许多。虽说大家能力有限,伤病不一,好在心在一处,自会无往不利。”白岚当然不可能说她并未完全相信韩柏汕所说,更不可能说自己的处境与他们并不相同。她很清楚,除了这一支卷轴,自己此刻所能为她做的,无非定心二字而已。
——
回过神来的唯安眸中多了一分坚定。她迅速将卷轴贴身藏好,轻声对唯平道,“哥哥,我们一定会没事的。”怀中卷轴对于她来说已不止是防患于未然的保命之物,亦是一剂定心的药丸。
……
行动日的清晨,白岚如同往常一样外出修炼。夜里泛品微已带来消息,言石氏兄妹进展顺利,一切按原计划执行。而行动的发起时间正好在药浴结束之后。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怀疑,白岚决定像往常一样做完药浴再动身。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在入池后不久便沉沉睡了过去。
当众人按计划或击晕或捆绑了各处看护人员,如期来到集结点时,却发现那个最关键的人物失去了踪影。
“白霜呢?”韩柏汕的问话中,众人面面相觑,竟是没一个能答得上来。
“我去寻她之时,其房中早已空无一人。本以为她先一步前来,怕是出了些问题。”泛品微皱眉道。
“唯安,你不是与她很是要好么?你可知她去了哪里?”石畅的声音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唯安身上。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一名左臂残疾的小姑娘正扶着一名目光呆滞的少年毫不起眼地站在人群之中。
“若是平日此时,她应是刚做完魂药浴,该我哥哥去做。”唯安弱弱地答道,“可今天……”
“品微,且去药浴室找寻一番,若是有何意外,速来报我。”韩柏汕当机立断道,待泛品微离去方又安排到,“渝启明、南子楠与石氏兄妹留下接应,余人先行上路,莫要错过了通行时间。”
“韩队,莫非你担心事情有变?”待众人离去,石畅不禁开口问道。他们这四个被留下的人尽皆复原良好之辈,战力基本都已恢复到伤前水平。若白岚只是耽搁了时间,断不需要这么多人留在此处接应。
“据我这几日来对她的了解,应是一个谨慎冷静、重视承诺之人,不该在此时误点。”韩柏汕道,“总之,小心无大错。我们行动方便,又对巡逻路线熟谙于胸,即使耽误片刻也未必通不过巡逻区域。但若没有她维持出入口,我们大多数人也是出不去的。”
“说的是。”东南营五小队队长渝启明开口道,“但若是她临阵退缩、自己躲了起来,我们又该如何?”
“应该不会。”韩柏汕摇头道,“照理说,凭她的实力,伤愈之后定然会被组织重点栽培。但在我找上她之前,她已反复向常雨申请离开。若非同我一样察觉出了什么,便是有些不可告人的特殊原因。无论如何,她都会是我们之中最急于离开之人。”
众人正说话间,泛品微回到了此处。
“找到了,确是在药浴间中。”泛品微一现身便立刻说到,“但常雨守着她,且似是用了什么昏睡的药物。我无法将她唤醒带回。”
“事有蹊跷!”韩柏汕的神色凝重起来,“莫非走漏了风声?”
“算时间,各分队应该已经到了通行点了。”南子楠一脸紧张道,“怎么办?要不要阻止他们?”
“来不及了。”韩柏汕揉了揉紧蹙的眉心,“先救出白霜,再作打算!”
……
白岚梦见自己像往常一样做完药浴、换好衣衫,随后按时来到了集结地点。一切与计划中的情形一样,进展十分顺利。他们很快在南边出入口附近潜伏下来。失去战斗力的学员们在原地隐蔽待命,而恢复良好的学员们则按照预先分好的组别集合并激活了灵蜥伏息阵,向指定地点而去。
运药车辆到达的时间与情报完全相符,守备人员也依据既定流程开启了大阵。载着药材的马车依次穿过出入口,沿着山路向着愈所而去。就在此时,韩柏汕一声令下,两只小队以迅雷之姿、呈掎角之势向出入口发起了进攻。只见两支小队如同两把灰色利刃,从两翼切入了黑色的守备队伍之中。
许是因为学员们出现的太过突然,距离又如此之近,守备队伍迅速陷入了慌乱之中。靠近外围的守备们甚至没来得及结阵就纷纷倒了下去。而内圈的守备虽有了反应的时间,升起了灵力联动,但却被冲入阵型中的学员们扰乱了联动的节奏。
白岚并没有加入战团。她施展出幻形融灵,趁着学员们在混战中打通的路线,如鬼似魅般地出现在了控制出入口的守备身边。
见白岚控制住了出入口,韩柏汕立刻下令众伤患学员开始出逃,紧接着突袭队里的学员们开始殿后撤退。
就在此时,守备营的援军来临,来不及撤退的学员出现了惨重的死伤。白岚眼睁睁看着这些少年少女们倒在血泊之中,眼中升起了雾气。她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寅东营外的万象林中,看到了死相凄惨的六小队队员们。又仿佛身处于炽焰教中,眼睁睁看着反抗于夜风的教众们被尽数屠戮。
“你不该在这里。”于夜风高大的身形挡在了她的面前。
白岚抬眼看了看一脸煞气的于夜风,嘴角勾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有何关系呢?我只要有他一人便已足够。即使他是恶魔,也是我所爱的男人。她在心中暗暗劝慰自己道,但她的心脏却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她发现自己对面前这个男人产生了一丝恐惧之心。
“晓晓,你怎么了?”于夜风冰冷的脸上露出一抹柔和之色。
“我不叫晓晓。”白岚茫然地答道。
“说什么胡话!”于夜风笑了。
“我不是晓晓,我是齐若轩!”白岚正色道,但她发现对方根本听不进去。她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上竟穿着一套自己从来不会穿的粉色纱裙。
这不是我的衣服!白岚慌张地想将它脱下来,却发现不管自己脱掉多少层身上都还是这套衣裙。
“对!你不是晓晓!你是洛漓!”
白岚再次抬头的时候,眼前已没了于夜风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浑身散发着浓烈火灵气息的红发男子。她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火神凰羽——炽焰教红莲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