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于夜风叫来了水无笙,让他去安排人准备长期更改魂息的秘药。
“大哥,你真的要让她加入拂晓?”对于白岚的选择,水无笙也了解了个大概,故而有些不解地问道。
“嗯。”
“她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故而有此一念。若是任着她去,未免太过危险了。”
“虽说会有些风险,却是得大于失。”于夜风淡淡地说到。
“大哥的意思是,待她成功混入之后,引导她为教中做出贡献,好在回教归位之时,更容易为教众所接受?”
“不错。”
“可是,她背负圣印,万一被人看到,怕是难以全身而退。”
“不必担心,此事我自有主张。”于夜风挥了挥手,“去吧!”
“是!”水无笙毕恭毕敬地从屋里退了出来。
……
接下来几日,除了每日惯例的修炼,白岚便将自己关在房中研习新买回来的军阵书,希望能尽快推演和编写出中阶战阵。虽说中阶战阵的价格并不算十分昂贵,但是对于她这衣食住行尽皆仰人鼻息,只有一点从渔村带出的私房钱的人来说,买起来还是觉得十分肉疼。若是能亲自撰写,却可省去不少的银钱,说不定还能赚点钱。况且,军阵演算之术的提高,对于战斗时破解敌方阵法也有莫大的好处。
这一日,白岚依旧如往常一样,伏在书桌上执笔演算,待到将自己定下的每日目标完成后,方才放下了手中笔杆,直起身来。她撑起一个大大的懒腰,全身一松,软软地摊在了舒适的靠背上。抬手揉一揉酸涩的眼睛,闭目休息片刻后,她开始收拾起桌上的笔墨纸张。当她将一本本阵书和演算用的草纸尽皆摞好后,一张灰绿色的卷轴吸引了她的视线。
这卷轴正是她去芳雨林前买下的灵蜥伏息之阵。原本打算将敌人引进琼兔领地之后用以脱身,但因提前被人擒住了,故而没能施展出来。看到卷轴,她忽然想起了那一群模样古怪的兔兽,也便跟着想起了当时的惨状和自己默默的许愿。
白岚打开矮柜上的琴盒。里面的琴早已长期摆在了琴案上,由薄纱盖着。盒里除了长剑泾华,还放着一些极细的圆条状银棒和少许浮萍状的银饼。
鸿蒙的货币最小单位称作“蒂”,外观便是一根刻着特殊纹路的极细圆棒;百蒂为一“萍”,百萍为一“荷”,外观皆与其名字一样,乃是仿着浮萍和荷花而制。这琴盒中的银钱,加起来也不过三五萍,其中有一些还是她拿自己编写的低阶阵法赚回来的,这令白岚不禁有些揪心。
用这点钱买来的灵材,只怕兔兔们也看不上眼吧?白岚轻叹一声,无奈地想到。
但她是个极重承诺之人,虽说那时只是暗自许下的诺言,但一想到琼兔们惨死之状,她就决不能容许自己不兑现。
等我能够编写出完整的中阶阵法,或许就可以多挣点了,但不知道何时才能办到。若是成为了正式的拂晓成员,也可以拿到饷银,但至少也是三年之后的事情,且还不知道能拿到多少。即使是想要外出打工挣钱,我才只有十二岁,也没人要呀!再说,好一点的灵材价格都十分昂贵,靠打零工也不知得打到猴年马月了。白岚翻来覆去想了半天,也觉得自己一个未成年要兑现这承诺,靠自己的实力实在是有些遥不可及。
难道真的只有找大哥借了?虽然于夜风曾说过需要什么只管找水无笙拿,但自己衣食住行也就罢了,那确实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然而这种不是给自己用的非必需品,她却实在有些开不了口。
转念一想,从对方救下自己起就已经欠了个莫大人情。接下来,收留自己、保护自己、管吃管住还管救援,早就欠了一堆还不清人情了。这借钱看起来形式不一样,说白了还不是个人情。
正想着,瞥见于子蓝从院中经过,白岚连忙出声将她叫住。
“你找我有事?”于子蓝听到白岚的呼声,停下了脚步。
“前阵子听姐姐说想要学习经济管治之道,为大哥分忧。”白岚从书柜里取出几张写满文字的纸张,递给她道,“于是抽时间写了些自己记得的东西,希望能帮到姐姐。”
于子蓝眼中一亮,走近前来,拿起纸张,细细看了一番,奇道,“你却是从何处学来这些?”
“若轩曾在舅舅身边长大,舅舅从商,若轩也随之学了些粗浅的生意之事。可惜若轩所学不多,能写出来的也只有这些了,不知能否帮到姐姐。”
事实是,前世的她本科就是学的经济类学科,管理学也是必修的课程之一。虽说过了这么多年,自己已经忘记了许多,但一些基本且常用的却还是记得的。
她现在的年纪是十二岁,自然不可能写出什么复杂的东西,而这些简单的内容既符合她的年纪又符合于子蓝毫无基础的条件,便是再适合不过的。
“若轩你真好!”于子蓝喜形于色,转而喃喃道,“这些与轻歌教我的又是不同,正好可拿去与他探讨一番。”
她虽是自语,却没能逃过白岚的耳朵。白岚心道,看来这便是于子蓝这段时间总出门去的原因了。
“那我便将这些带走了。”于子蓝转身朝外走去,“谢谢你了。”
白岚微笑着目送她离开,心中微微有些遗憾。原本她是想着于子蓝无处学习,若是能从她这里学到,定然会如获至宝。谁知人家早已寻着一个更好的去处,自己这番心思却是白花了。
不知道她口中这“轻歌”是何方神圣。白岚不禁暗自想到。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自己所写的内容与当今社会上普遍奉行的管理之道有着极大的差异。慕轻歌一听到于夜蓝所述顿觉耳目一新,探讨起来也十分深入,询问得十分仔细,使得于子蓝许多时候觉得回答不上,只好又回来将问题丢给她。待到她思索解答完毕,于子蓝便记在心中,第二日再去寻慕轻歌说道一番,回府又带回许多新的问题。如此一来一往,却也让于子蓝同她亲近了不少,甚至生出了些许信服之心。
……
“大哥,我有一事,想与你单独谈谈。”半个月后,难得在家里用中饭的于夜风在正午回到了家中。待其放下手中之箸,白岚开口道。
“那件事,我已安排人去处理,静待数日,便可有结果。”于夜风以为她是想问魂药之时,于是直言答道。
“大哥误会了,若轩不是为了此事。”白岚笑着摇了摇头。
“你随我来。”于夜风起身离开了饭席,白岚也起身跟了出去。
“什么事情这么神秘?”于子蓝疑惑地冲身边的水无笙说到。
“你问我,我却又问谁去?”水无笙笑着敷衍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她想着水无笙负责了白岚的一切事物,又常随于夜风左右,应当是知道的。
“他们又没有告诉我,我怎会知道?”
“亏你平日间常跟着哥哥里里外外”于子蓝撇了撇嘴,对水无笙的回答十分不满,“每次问你个什么都不知道!”
“我跟着大哥里里外外,自然是处理生意上的事情,怎会知道别的?”水无笙无奈地耸了耸肩,表情十分无辜。
“既是如此,让你教我一些经济管治之道,你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嘛……遇到事情我自然是知道怎么做,可你要让我归结出个一二三四,细细讲与你听,这可是难为我了。”水无笙两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于子蓝见他各种指望不上,不禁有些火气上涌。
“也不知道哥哥看上你什么了!这么花心思栽培你!真没用!”她柳眉一竖,嗖地站起身,气冲冲地离开了餐厅。
看着于子蓝离去的背影,水无笙无奈地叹了口气,自语道:“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真没办法告诉你啊!”
……
“说吧!”在书房中坐定,于夜风微笑着看向白岚。
“我……想借笔钱。”白岚略有尴尬地说到。
“若是需要银钱,只管找无笙安排便是,不必问过我。”
“这钱数额不小,若轩觉着还是有必要让大哥知道。”
“哦?要多少?”
“具体多少却是不知,”白岚仔细想了想,直言说道,“我想买一批品相优良的木灵灵材。”
“何用?”
“报恩。”白岚郑重地说到。
“报恩?”于夜风有些不解。
“上次在芳雨林中,我被恶人擒下。若非有那许多琼兔围攻那人,只怕我就等不到大哥来救我了。当时,眼见着琼兔们惨死,我曾在心中许愿,若能逃过此劫,定要寻些灵材来报答它们。”
“你可知那些琼兔本是凭其兽性而为,并非为了救你。即使那人死了,它们也不会放过你。”
“我知道,但它们乃是我特地施术引出,我也一早想好了退路。若非我如此作为,它们也不至惨死那许多,我终究觉着有愧于它们。况且,当时既已许诺,事后若不兑现,我心中难安。”
“若轩……”于夜风本想告诉她,那些琼兔只是灵兽,不似人一般有道德感情,可他脑中却忽然冒出了一句话,让他放弃了后面的说辞。
“草木有灵,鸟兽有情。它们虽不能言语,却未必没有感受。我们岂能因自己无法听懂,便随意鄙薄贱视它们呢?”记忆深处那个粉衣的身影曾这样对他说过。
“罢了!”于夜风从回忆中抽回了思绪,“你也不必亲自去采买了。我自会命人前去买来与你。”
“多谢大哥!”白岚见他同意,不禁心头一喜,连忙道谢,“待我有了饷银,定会按息偿还的。”
“还倒不必。这点银钱对我于府来说却是算不得什么。”
“毕竟这要求有些任性,若不让若轩来承担这笔费用,若轩无法心安。”
“你我兄妹相称,便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客套。”见白岚还欲开口分辨,于夜风接着道,“莫非于某待你尚有不足之处,令你心存芥蒂,自觉生分?”
“怎么会!”白岚听他如此说,也知不便再推辞,忙一脸诚恳地解释到,“大哥一直待我有如亲人,一路相陪相护,其间恩情若轩早已铭记五内。可惜若轩年幼,非但无法为大哥分忧解难,反而还得时常劳烦大哥费心。每每思及此处,更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又怎会有芥蒂一说?”
看着白岚真诚的神色,于夜风不禁心中暗叹。他于夜风想要的并不是感恩之情,也不是兄妹之谊。他想要的是那粉衣女子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他想要的是她曾带给自己的所有美好回忆。什么感恩,什么报答,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他想要的,却不知她能否给得了。
“再莫说这些见外之言。”于夜风微微笑道,“你只需记得,你是我于羲的义妹,也是我于府的千金小姐。无论大哥为你做些什么,你安心受着便是,不必提什么偿还。”
“大哥……”白岚听着鼻中一酸,竟隐隐有些哽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虽说那什么“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有些夸张,但这一夜,她的确是进入了这种状态。两人之间的过往一直不停在她脑中回放,每回放一次,便像是有一把锄头,在心田中挖了一下,将她深深埋在心底的那丝感情伴随着疼痛一点点挖了出来。之所以会疼,便是因为她理智中所明白的“不可能”。锄头越挖越深,她的心脏就越来越痛,痛得让她不禁流起泪来。
她忽然觉得,定是这夜黑得太过忧伤,太过感性,才让自己这样无法自拔。她从床上坐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下地走到书桌前,点起了灯。昏黄的灯光照着桌上的文房四宝,映出一片浅淡的黑影。她牵袖研墨,提笔在纸上写到: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写罢,将笔重新在桌上架好,她拾起纸张,静静凝视了半晌,便将其叠起,放在灯火上点燃,扔到了窗外微润的泥土之上。
随着火光渐熄,白岚眸中的幽光渐渐清明起来,似是用那燃烧的灰烬,将那“锄头”挖出的坑再一次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