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莲分堂乃是护国堂在东南地区的一个重要据点。它之所以重要,皆因其负责了护国堂八成以上的药材供给。分堂主邢忠明是一名灵武兼修的药师,其妻子秦如萱更是鸿蒙之中屈指可数的药理天才。
数日前,金溟来到岐莲,与邢氏夫妇二人商议堂中药材供给之事,无意中从线人处得知了一个重要的情报:炽焰教苦寻十二年的圣女被找到了,且由赤硝堂钱广所带领的八人小队护送,来到了岐莲城。
护国堂虽然新建不久,尚且势弱,却总是通过暗中行为来调节双方势力均衡,使得双方长期僵持中消耗实力,同时也可给自己留出成长的时间与空间。
最近几年,炽焰教同澜泽殿的交战胜数极多,士气正旺。圣女归教,对教众来说无疑是振奋人心的又一剂猛药。倘若能将圣女截杀在归教途中,对其定然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基于此等考虑,金溟决定派邢秦二人出手,将圣女掳走沉湖。
之所以沉湖而不是直接杀死,是为了防止其身上有什么护体秘术导致行动失败。炽焰教起源于骆迪无涯火海,乃是由其信奉之神明红莲神一手创立,教中术法大多与火灵相关,尤其是其教主于夜风更是十分擅长操控火灵,其灵术已然接近了神体所施,甚至有许多教众声称其为红莲神转世,竞相膜拜。
焰落湖居于岐莲城西北,距离此城并不算远,水灵之气极为浓郁。传言湖底曾有洛漓留下之秘法结界,其中蕴含神水之灵,但凡遇之,无火不灭,无焰不熄,故名焰落。经三人研究,便决定将此女沉入此湖之中。
谁知,三人并不周详的情报中遗漏了一个十分关键的事情。那就是于夜风也随之同行,且其对白岚身上的圣印有十分强烈的感应。当然,直到现在,金溟也没能明白,为何钱广八人能够如此迅速地从迷灵花散中清醒并且准确地追击而去。
“我原以为凭着邢秦二人高明的手段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此事完成,却没想到会变成这个结果。”经过一番陈述后,金溟万分悔愧地说道。
“事已至此,悔愧无益。”慕轻歌听完,波澜不惊地说道,“如此说来,这姐弟二人便是这邢氏夫妇的遗孤了?”
“正是。他夫妇二人因我之决定而亡,我无论如何也要护得这两个孩子的周全。”
“我听邢姑娘说,你要带他们一起前往寅城?”
“不错,那里乃是我护国堂根基所在。大王子可要与我们同行?”
“不必,明日我便会回到岐莲,继续随我师父学习医术。”慕轻歌摇了摇头,将手中刚刚以灵力凝好的魂伤之药端给了金溟。
“听闻宫中之变,你难道不想铲除魏青衍为圣王报仇?”
“父王已然仙逝,无论我在做什么,也无法令其复生。我只不过是担心母后和弟弟,故而寻你一问。既然他二人过得很好,我便无需再多此一举了。”慕轻歌平淡地说道,瞳仁深处却闪烁着一丝不为人查知的悲哀。
“即使如此,你难道不想为了这天下的百姓,推翻这乱世,重建新秩,以利民生?”
“金主祭可还记得当年我离宫之时所说的话?我自幼无心朝政,一心向往闲云野鹤之生活,乱世烽烟、民间疾苦,与我又有何关系呢?”
“我一直以为,你当初如此说法,仅仅是为了保护你弟弟卫澜。一国之储君,理应择优而定。你无论才智心性尽皆远胜于他,本不该推脱自己护佑天下之责。但念在你二人兄弟情深,王后爱子心切,圣王还是答应了你的要求。没想到你心中果真如此冷漠自私。”金溟露出失望之色,“罢了!既然你如此说,我也不再强求。救命之恩,他日若有机会,定将报答。咱们就此别过。”
……
夜里,慕轻歌独自躺在床上,静静凝望着眼前的黑暗,一股忧伤之色在其眉宇间弥散开来。
他想起幼时父亲严厉的教导和慈蔼的赞许,想起母亲轻柔的爱抚和温暖的笑容,想起弟弟同自己嬉戏玩闹的欢声和百般依赖的笑语,忍不住红了眼眶。这些场景曾伴随他度过了无数个孤单寂寞的黑夜。其实他从来都不想离开圣宫,离开父母和弟弟,但是他不得不这么做。十二岁,一个本该在父母的呵护下快乐成长的年纪,他却只能独自在人世间摸爬滚打,辛苦地谋求生存的权利。他不是父母早亡的孤儿,却体会着与孤儿一样的辛酸。他有家不能回,有亲不能探,只因为他是圣王的孪生之子。他知道金溟所言所为皆是为了圣朝,所以他从来都没有怪过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些痛苦和悲哀藏在心底,藏在他淡若清风的表情下。他只能不停告诉自己当年在圣殿上所说皆为自己心中本意,如此自我麻痹才能减缓那胸中时时袭来的阵痛。
他看了看枕边的竹笛,这只笛是他唯一的寄托,而吹奏出的笛声便是安抚他魂灵之痛的灵丹。他忽然忆起了傍晚听到的琴声。那琴声表面听起来平静恬然,却始终有一丝细弱的哀伤隐藏其中。别人无法听出,他却能切实地感受到。这不仅仅因为他是鸿蒙为数不多的几名少年时期便通过了乐之圣考的少年乐者,也并非因为他是魂灵通透的中阶日级灵者,而是因为这感觉直通他心意,传进了他的心底。
于是,他忍不住抬起手中之笛,与其迎合起来。那一刻,他仿佛不是在吹笛,而是在与一个懂他的人互相倾诉、互相慰藉。他不用再如丧家之犬一般独自****心中的伤口,却是有那么一个人在回应他的肺腑之音。直到金溟随着曲终突然出现,才将他重新拉回了现实之中。
这一夜,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白衣翩迁的女子同他一起站在一座高山之巅。两人目光平静地望着空旷的天际,紧紧相握的掌心中传来了一股细腻的温暖,沿着血脉,融进了心间。
……
第二日,当天色刚刚开始微明之时,白岚便从沉睡中苏醒了过来。九年来,她总是在这个时候睁开双眼,开始了一天的修行和学习。尽管现在离开了陆轩然,她仍然没有放弃这个习惯。从一路而来的逃亡与拼杀中,从生死边缘的挣扎中,她更加清醒地意识到了自身实力的重要。
起身下地,她从包袱中取出了一套灰白的劲装,穿戴整齐,又将头发在脑后紧紧盘好。此刻的她再无半点大家小姐之态,却是显得英气逼人。
她轻轻一跃,从窗口跳了出去,借着窗口的树枝,几个腾挪间便远远离去。于夜风知道白岚的习惯,也并不阻拦,早安排了一名功力高深的手下暗中尾随而去。
城东山林中,有一条清澈的溪流。此刻白岚正盘膝坐在溪边的石台上闭目冥想。由于她曾长期于海边修炼,对水灵丰盛之地尤为喜爱,总觉着在水边冥想似是事半功倍,故而离开渔村后也总是寻找有水源的地方冥想修炼。加之挑选地点的过程中还可顺带训练身法,因此她并不似别人直接在屋里进行。
修武源于伐练筋骨、呼吸吐纳;修灵源于静思冥想、感知入微。每日,她先借着初醒时精神饱满之态练习武技,疲累之后再静坐吐纳,待得精神状态重新饱满后便开始冥想聚灵。此时距离她从客栈出来已过了一个时辰,修武过程已经结束。待到修灵时间结束,她便会重新回到客栈,用过早膳后同于夜风一起踏上旅途。
闭目中,她仿佛看到许多淡蓝色的光点漂浮在溪水之中,随着溪水波流而轻轻跳动。她将灵力幅散开来,化作一个与溪流同宽的透明长带,将身周十丈内的光点覆盖了起来,牵引着慢慢浮上了空中,缓缓向着面前一尺处汇聚而来,形成了一个逐渐变大的光球。待到光球凝练到了无法再凝的程度,她便会引动灵气从眉心而出,化作一根接引的细线,将光球中的灵气渡进灵脉之中。
一个时辰后,白岚睁开了双眼。看了看天色,不禁疑惑起来。
“奇怪,平日间,我引渡一个灵球也不过是半个时辰而已,今天为何花费了这么长的时间?”白岚自语道。
由于冥想时需脑中空冥、绝无杂思,故而她并未在过程中发现这点,却是在醒来后疑惑起来。
“爹爹曾说,修为越高凝练速度则越快。我日日勤勉从未懈怠,为何反倒退步了呢?”她再次闭上双眼,决定重新凝聚一个试试,看看方才是否偶然,然而事实的结果依旧如此。
“不应该啊!”她皱起了秀眉,“到底问题出在哪里呢?难道之前与那人一战之时,以体承术果真伤了魂灵?”
转念间,她又摇了摇头。沉湖之后,于夜风特地请了药师前来为她诊断,当时药师诊出了内伤却并未诊出魂伤,应不是这个原因。
正在白岚苦苦思索之时,被于夜风派来暗中保护她的侍卫却沉浸在极大的震撼之中。他不似白岚自小独自修炼,而是在教中同师兄弟们一起聚在师父周围冥想。一般冥想凝聚的灵球乃是自己魂视所现,他人无法看到。他从未见过谁冥想时面前会出现肉眼可见的隐隐光华,仿佛灵球凝实了一般。而这正是白岚冥想时间变长的原因。
焰落湖沉湖之后,她魂魄中与洛漓有关的记忆被水底秘界残留的神念激醒了一些。因祸得福,她对水灵的操控能力由此变强了许多。
修灵冥想乃是将外界之灵凝练到无法再继续时方可引渡入体,随着她对水灵操控能力的增强,其凝练程度也加深了不少,故而耗费的时间也就随之增长了;且因灵球凝实程度高,所以泛出了令护卫震惊的肉眼可见之微光。
以此为据,于夜风当初对战张行中等人、施展“秘法·焚魂”之时,指尖飘出的如星光一般的光点便是这个道理。
两个时辰过去,白岚依旧没有找到原因。当腹中的饥饿感袭来之时,她再次抬头看了看天色,却发现日头竟然已至中天。白岚这才想起客栈中的于夜风和今日的行程来,急忙展开身法朝着客栈而去。
护卫早先一步到达了客栈,将上午所见告知了于夜风。待护卫离去之后,于夜风阴沉的眸中再次闪出了一丝微弱的红光。
“这一世,似乎醒的太早了一些。”脑中那空旷而悠远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想必同那日沉湖有着莫大关联。”于夜风在心中回应道,转而深深一叹,“希望今生莫要再那般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