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轻歌回到山洞之时,白岚正在其中闭目冥想。目力可见的蓝光在其面前缓缓闪烁,其上隐隐露出一根细线,直通白岚的眉心。从这清晰的一幕可以看出,此时白岚对水灵的操控能力比之六年前已有了极大幅度的提升。
这几天来,她将大部分时间用在了感悟凝境之上。从晋级高阶与谢敏一战,到与双须蟹的战斗,再到后来与万兽渊其他高阶之士的战斗,都让她感觉到了只有速境的不足。她必须放出双倍甚至多倍的术法,才能达到凝境之人一个术法的威力,甚至遇到双须蟹那种级别的防御水平,自己根本突破不了。原本中阶之时,她灵脉中凝练的灵力还能比别人更多更耐用一些,但进入高阶之后,这种优势便荡然无存了。因为领悟了凝境之人,大多都能令灵脉中的灵力更加凝练,与其此时的储量差不了太多。总结出这些,让她更加意识到了突破凝境的迫切性。
待到蓝光全部被引渡入体,白岚睁开了眼。就在这时,一只通体雪白的长喙水鸟飞入了洞中,轻盈地落在白岚肩上,在她耳边唧唧喳喳地鸣叫起来。白岚仔细听完水鸟之言,微微点了点头,用指尖轻轻拍了拍它的小脑袋,用鸟鸣低声道:“辛苦了。”
慕轻歌静静看着这一幕,嘴角不禁挂起了笑容。他并未觉得惊奇,也不觉得有趣,只是被一种美妙的和谐感充斥了心间。
“它叫雪云,是我的新朋友。”白岚向慕轻歌解释道,“前几日出去散了散心,在一处水塘边遇见了它。”
散心一说显然是随意敷衍的。慕轻歌虽不知是谁对她造成了这惨重的伤势,却也知道她此时的处境绝不会是能够随意外出散心的态势。但他没有深究,一个人总会有一些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他并不觉得自己与白岚之间能够达到那种没有秘密的关系。
“抱歉,那离魂草暂时还带不回来。”慕轻歌略有歉意地道。
“可是有何问题?”白岚看他神情中仿佛藏了点什么,心知事情没那么简单,“若有何为难之处,就不必勉强了。我不希望为你造成太大困扰。”
“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慕轻歌无奈一笑,“只是得麻烦你随我一同走一趟。”
关于百花教的事情,拂晓千讯阁中有些记载,白岚也曾了解过一二。据她所知,那是个一心求财的教派,一般只对用于交易的财物有特殊要求,却并不会管交换之物作何用途,或买家是谁。慕轻歌这话,让白岚有些不大明白。
‘难不成,是万兽渊之人发现了我与慕轻歌的关系,想要借由百花教之手将我引出?’白岚不由在心中猜测到,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疑道:“这是为何?”
“百花教教主紫玉萝想要见你一面。”慕轻歌答道,却也猜出了白岚的顾忌。
“我与她素不相识,也从未有过瓜葛。不知她是从何处得知我的?”
“此事……”慕轻歌也知不便隐瞒,只得将整件事情的大概缘由告诉了白岚。
听完慕轻歌的解释,白岚暗暗松了口气,不由有些哭笑不得。这么狗血的事情竟然也会让自己遇见。不过这药终究是为她而换的,慕轻歌出于帮忙早已仁至义尽,自己有义务为此出上一份力。
“好,我就随你去见见她。”白岚点了点头,向着肩头鸟儿吩咐了几句,小鸟便再次展翅飞出了山洞。
“这鸟儿似是很听你话,若是其他不知情之人看到,定会以为被你养了很久。”慕轻歌收回随着鸟儿追出的目光,平和地笑道。
“鸟兽心思本就十分单纯,一旦认定什么,便会死心塌地。”白岚微微一笑,没有解释是因为自己与这水鸟间有着兽魂契约为绊。
“我替你渡脉诊查。”慕轻歌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白岚配合地伸出手臂,任其将一根破灵银针缓缓捻入她的灵脉之中。
“我有些好奇。你生于鸿蒙,长于鸿蒙,此前从未来过菀芸,理应不会与什么教派结有仇怨。而你身为隐月之徒,隐匿之术非常人能及,应可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为何会在菀芸遭遇袭杀,甚至遭此重伤?”
“因为我喜欢多管闲事。”白岚自嘲地笑道。这几日,她回想起整个事情的过程,不由有些后悔当初没听幽鳞的话,出手救了缇利莉。更是后悔自己明知对方是万兽渊的人,还要跟她一起回去。若非如此,自己或许早已到了约定好的目的地,与拂晓众人汇合了。
“有些事,以恶念度之,叫多管闲事;以善念度之,便叫做乐于助人。”慕轻歌的声音仿佛燃香上的一缕轻烟,飘渺、淡然,却让白岚起伏的心绪渐渐平缓了下来,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白岚感觉到灵丝顺着银针进入了体内,渐渐穿过了全身的灵脉,令其升起了一丝舒适之感,将魂伤的疼痛掩盖。
“善恶之分,在于众人之感。善念之事,令人喜悦;恶念之事,令人苦痛。”
“世间之人,各有私欲。以利为导,必有冲突。世间之事,难以两全。有人喜悦,便会有人苦痛。”白岚不赞同道。
“是以善恶之念,因人而异。唯有公论,可成根本。”
“所谓公论,不过是群聚之言。同者相聚,异者相悖,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得出的公论也不会只有一个,你又该如何去分辨?”
“唯本心耳。”
“绕了这么大一圈,最终还是你一己之念。”白岚有些无语。
“我此时之念,便是我所认同之众的公论。”
“但你这认同的公论,却并非大势之公论,终会被大势吞噬。”白岚黯然道,“像我这般因救毫不相干之人而险些丧命的事情,在大多数人看来,都应叫做多管闲事。”
慕轻歌不太喜欢这个说法,但却无法否认,因为当今鸿蒙上下的确是大多数人抱有这种思想。若非如此,炽焰教的侵蚀也不会如此迅速且持久了。然而,他却不希望白岚也顺从于这种大势。他所认识的白岚,本不属于这个大流之中,也不该归于这个大流。
“暂且抛开善恶不提,我只问你一点。倘若时光倒流,你重新回到那时,你会不救吗?如果不救,你心中能安吗?”
白岚闭上双眼,按其所说想象起当时的情形来。她会不救吗?她能不救吗?她愿意眼睁睁看着缇利莉死吗?她,做不到!当时的她不知道缇利莉是万兽渊之人,但就算她知道了她也依然会出手。因为,那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一个幼小的生命。那生命还未曾绚烂地绽放,怎能就这样在她眼中凋零?
“没错,我做不到。我还是会救她。若非如此,我会陷入更大的自责之中。”白岚心中顿时敞亮起来,“我若不救,或许不会如现在这般屡屡陷入险境,但那少女的死亡却会成为困扰我一生的阴影。”
慕轻歌欣慰展颜,心中仿佛卸下了一块千斤巨石。连他自己都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感到如此的压力,又在此时如释重负。
“好了。”慕轻歌拔出银针,将其放入了背后的药匣之中。这个战斗用药匣不是药箱可以取代的。
“谢谢你。”
白岚冲其感激地一笑,却见他定定直视着她的双眼,郑重其事地说到:“总有一天,我会让这个公论,重新成为大势的公论。”
到那时,你便不会再露出这样黯然的神色了。
此时白岚眼中的慕轻歌,不再是她印象中那清风般的男子,而是带着一种坚定,一种执着,一种守护某事的决心,甚至是逐鹿天下的自信。但她并不觉得他平时间所表现出来的淡然是故弄玄虚,是惺惺作态。因为他那淡若清风的笑容中总是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无奈。那种神情,绝不是一个充满野心之人会有的神情。
“你想要守护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白岚忍不住问道,“是什么,让你欲罢不能?”
白岚的问话,让慕轻歌怔住了。他从未想过,会有人看出他自认为藏得很好的心事。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不是吗?”慕轻歌恢复了惯有的云淡风轻,仿佛用这种神情将所有心事埋进了心底更深的地方。
“对不起,是我造次了。”白岚知道自己触碰到了对方不愿被他人看到的地方,升出了几分歉意。再怎么说,两人之间还没有熟到那种程度,甚至还有一些潜在的利益冲突,连朋友都不一定算得上。
“早点休息,天色不早了。”慕轻歌淡然一笑,起身走到了一处较为平整的山壁边,坐靠而眠。
“对了。”白岚正要躺下,忽然想到了自己复原之后的计划,不由再次开口问道,“慕堂主是否知道什么能临时大幅提升术法威能的丹药?”
“这样的灵药我手上就有,但其对灵脉损害极大,甚至可能留下隐患。我不希望你用得着它。”慕轻歌闭着眼答道。
“我也不知我是否会用到,但还是希望能备有几颗。”白岚早有心理准备,并未迟疑,“我身上财物不多,不知够买几颗,还请您开个价。”
慕轻歌听出了她话中之意,不由重新睁开了眼,“你想报仇?”
白岚没有答话,只是再次要求道:“请您开个价。”
“能将你伤成这样,显然不是现在的你能够应付的,何必要逞一时意气?”慕轻歌微微一叹,忍不住劝道。
“即使我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过我。”白岚冷笑道,“况且,他们抓走了我最重要的朋友,我不能不去救它。”
“但你此去若是送死,便是不智。”
“所以,我才要向你购买这药。”白岚十分坚定地道,“我要确保自己能够活下来。”
这坚定,让慕轻歌看出了她的决心,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已无法改变她的想法。只得无奈一叹,从药匣中取出一瓶药丸,抛给了白岚。
“这药我暂不开价。”慕轻歌道,“待你事成归来,再付给我不迟。”
白岚听出了他话中的善意,但还是坚持道,“还是现在结清吧,过得久了,我便忘了。”实际上,她已不想再多欠任何人情了,直到她有实力主宰自己的前路和立场为止。
“你不会忘的。”慕轻歌重新闭上了眼,将头靠在了岩壁上,“此药我亲手炼成,自有方法消除隐患。你若用了,便该回来找我医治调理;若是未用,这药便是对你没用,我也不该收你的银钱。”
见他如此,白岚也不好再执意坚持下去,只得收下了这份心意,向其诚恳地道了谢。随着这谢字出口,白岚收起了之前萍水相交的想法,默默将二人的关系提升到了朋友的层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