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金国使者习鲁与大迪乌来到崇政殿,向宋徽宗辞行。宋徽宗赐宴显静寺,令赵良嗣押宴并伴送他们到登州。九月二十一日,登州兵马钤辖武义大夫马政,奉旨持国书及事目,与习鲁、大迪乌一同乘船前去金国回访。马政的儿子、承节郎京西北路武学教谕马扩,随父同行。
这次,大宋使用了国书,并且在国书中明确指出,将要出兵收复的,是五代以后所陷幽蓟等州旧汉地及汉民,并在所附的事目中将幽蓟之地进一步界定为:蓟、涿、易、檀、顺、营、平州和太行山后的云、寰、应、朔、蔚、妫、儒、新、武等州。只有将这些土地全部收回,才能给付岁币五十万两匹。
而且,在事目中还明确写道:赵良嗣等在上京与大金皇帝计议时,曾经说过燕京一带州城包括西京在内,大金皇帝表示:我本不要西京,只为去捉拿阿适,待捉到阿适,就将西京也给与南朝。
阴历十一月底,茫茫东北已经是冰天雪地了。平日里水流湍急的涞流河,现在已结成厚厚的冰,马车可以通行。这天,马政一行人骑着马,来到了阿芝川。
第二天,马政前去皇帝寨拜见金太祖。礼毕之后,马政捧上国书和事目。翻译高庆裔将国书和事目内容,逐一翻译给金太祖。金太祖越听,脸拉得越长,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我什么时候说把西京给南朝了?我只是许了燕京。还有,平、营、栾三州都不属于燕京管辖,这一点,我们很清楚。再说,上回赵良嗣带着你们皇帝的御笔亲书来,要求得到的是燕京并所管州城,我也应允了。可现在,怎么说变就变呢?已经定好的东西,就不要变了。否则,变来变去,怎会叫人相信?”金太祖对国书和事目内容很不满。
马政不知道当时赵良嗣与金太祖到底是怎么交谈的,面对金太祖的一番质问,他毫无准备,无言以对,十分尴尬和被动。
金太祖将大宋这份国书和事目,给几个重要大臣传阅了一下,这引起不小的震动,尤其是一些战将听说之后,义愤填膺,他们反对将山前山后的汉家故地全部还给大宋。
金太祖获悉后,立即召集完颜晟、撒改、完颜杲、辞不失、宗翰、宗干、希尹等上层骨干,以及杨朴等重臣谋士,开会商议。
金太祖很生气说:“南朝国书中说我答应给与西京,这是从何说起?我只答应给与燕京。南朝这次派使臣来,其要求甚是无理。”
完颜晟说:“以我看,他们南朝根本就没准备出兵收回,他们只是想拿出以前给契丹的那些钱,把故地换回去,想捡便宜。”完颜晟是金太祖四弟,地位仅次于金太祖,女真名叫吴乞买,擅长战略谋划。
这时,谋士杨朴忽然站起来,环视一下众大臣,很激动地说:“皇上,微臣以为,契丹从前之所以能发展壮大起来,原因就是得到了燕云汉地和汉民。今日一旦将此地割还大宋,不仅国势微削,兼退守五关之北。如果我将来灭掉契丹,尽有其地,那么大宋何敢不奉献给我币帛?如果我欲南拓疆土,大宋又以何力拒我?所以,微臣以为,何必跨海讲好,待我踏平契丹,占据燕地,与宋为邻时,以兵压境,再行谈判,有何不可!”
众臣都觉得杨朴所言有道理。惟有宗翰不以为然,他说:“大宋四面临边,若无兵力,安能立国,又安能强大如此?不可轻视大宋。我朝羽翼未丰,不可贸然与大宋为敌。至于南拓疆土,应当一步一步来,不可急躁。”
金太祖与大臣们接连开了几天会,商讨无果,金太祖遂决定:先放一放再说。
这一放就是一个多月,金太祖再也没接见马政,宗翰和希尹也没来与马政谈判。马政递交的国书和事目,也泥牛入海杳无回音。
这天夜里,涞流河畔下了一夜的雪,第二天早晨,雪才停下。窗外的世界都被大雪所覆盖,一片银白。马政望了望院子里厚厚的积雪,望了望远处白皑皑的大山,他感到心如火焚度日如年,可又一筹莫展。
冰天雪地之中,几只小麻雀鸟儿不畏严寒,在窗外一棵粗壮的沙果树树枝上嬉戏飞鸣。树梢偶尔颤动一下,积雪便轻轻飘落。
马政在屋里来回踱步,长吁短叹。他想,女真人把自己晾在这里,不闻不问,这是什么意思?这不明显是在故意怠慢大宋使臣吗?这不仅仅是个人受辱,更是对大宋尊严的欺凌。
马政越想越生气,但他努力压抑着,克制着。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让他衰老了许多。满脸沟壑,纵横交错,满头白发,好似下了一场秋霜。
马扩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想,老父亲千万别着急上火,要是弄出点什么疾病,在这异国他乡,在这蛮荒寒冷之地,麻烦可就大了。马扩这年三十来岁,身材高大,膀阔腰圆,剑眉星目,鼻若悬胆,性格直爽,内心刚强。两年前,他参加过殿试,获得武进士,封承节郎,现在担任西北武学教谕。
马扩对女真人的做法也感到很气愤。虽然是初次参与政事,但他对于政治的波云诡秘,腥风血雨,还是相当敏感的。
“父亲,咱既来之则安之。这才一个月,上一次,呼延庆在这里不是待了半年之久吗?他们不会老这样晾咱们的,好也罢坏也罢,迟早是要回话的。”
“这么长时间了,女真人不声不响,他们可真能沉住气。只是不知道,他们闷葫芦里到底装着什么药?皇上把这个重任交付与我,而我却困守此地,我真怕辜负了圣恩,也对不住枢相大人啊。”
“他们很可能不愿意把燕云十六州全都割给大宋,你想想,这些地方都是战略要地,进退可守,既连着关内关外,又连着草原,他们怎能舍得?上回赵良嗣来,皇帝答应割给燕京,现在说不定也后悔了。”
马扩取出一副瓷质的印花围棋,将棋盘铺在一张小炕桌上,请父亲上炕,二人下棋解闷。这一个月,他们几乎天天靠这副围棋来消磨时光。炕上热乎乎的,外间灶中柴火正旺。
这时,瘦小精明的大迪乌忽然匆匆走进屋来说:“大宋来使,皇上请马扩过去一趟。”
马政感到好生奇怪:“只让马扩过去?没叫我?”
大迪乌阴着脸回答:“没叫你,你好好在屋里呆着吧,不要出去。”
马扩抬头望着父亲说:“父亲放心,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