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伟信的偏好是不可捉摸的,一时让洪金宝、甄子丹在《杀破狼》里抱着近身肉搏,拳拳到肉面目血污;一时又让他们在《叶问2》里恢复了武者的气定神闲,难得不秀甄哥42寸胸肌,恢复传统武者的矜持内敛,一身熟罗长衫更显得风姿飒爽。比武限于一张圆台,台下满是四角木凳,不是70、80年代的梅花桩、尖刀阵,却更凶险。
洪爷气势刚猛大开大阖的洪拳,不及叶问的咏春好使,沉肩、落膊、抱拳、护胸,动作行云流水,一张台子滴溜溜似杂技演员耍的碟子,动起来两人在桌缘游走,斗到酣处,桌子裂做两半,翻个身又落在上面隔岸过招。看惯港片的70后观众顿时找到当年在录影厅里的感觉。贴身短打一镜到底,拳脚狠,姿态美,招招都凌厉,而自己边看边握拳,恨不能跳进小匣子里。
比起80年代成家班、洪家班跳楼飞车,危险系数自然差了很多,观众除去欣赏硬桥硬马的真功夫,演技和感情也在考量范围之内。尤其女人,喜欢武功高强的男人不因他一味好勇斗狠,而是在硬朗外表下隐现的柔情,令她们觉得乱世中有份现世安稳。叶问纵然流落香江教武为生,依旧不改对妻儿的关爱。黄昏时分,怀孕的妻子很疲累,他蹲下身子为她揉脚,在晒台上看见邻居大婶晒衣,体贴地帮一把手。导演似乎想在狭窄的武戏中加添一些人情味,有什么比这样的段落更打动人心。
洪金宝在片里也升任人父,一张桌子坐满孩子,举箸时也不禁暗叹一口气。他在外讨生活艰难,看见孩子嘱咐瘦了要多吃些,表演异常生活化。
我记起了《七小福》里他演的于占元师傅,梳三七头,着白衬衫,恰如其分地保留了那个时代的敦厚,常慨叹“三年就出状元,十年才出好小生”。戏班里要捱过春夏秋冬,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当年的洪金宝是大师兄,代替师傅教师弟们练武,有时也加以赏罚,自然连师傅的音容笑貌也要尽力模仿。
于师傅一直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唯独领一班男弟子去全女班的粤剧班子后台时现了腼腆。台上的女孩舞起水袖翩若惊鸿,当中那个宛然回首,一对妙目清澈见底。饰演者是昔日的侠女郑佩佩,大概因为有舞蹈底子,起身收势都别具一种美态。
于师傅对这位程姑娘一见钟情,但时机不对。传统戏剧式微,京剧、粤剧都敌不过轰隆隆往前的时代巨轮。程姑娘要去美国巡演谋生,念旧的华侨们支持国粹,固守香港的于师傅踌躇半天,只能说有一日终会团聚,若去不了,你便不要再等。
程姑娘说到时京粤联唱《樊江关》,可惜主角薛金莲、樊梨花都是女的,坐困愁城的薛仁贵是虚的。再见无期也是一种美,静夜里响起的是《霸王别姬》的唱段,惆怅莫名。
细节异常丰富,聚散皆可见人情。时代惘惘地过去,只留下一些记忆,电影不过是“碎片式”地把它们呈现在眼前,只因人物太多,枝节缠绕。
罗启锐对过去的年代有种特别的沉醉,其实他的爱侣张婉婷何尝不是如此,“我们有好几个剧本放在抽屉里,但无法找到投拍者。”《秋天的童话》、《七小福》、《岁月神偷》中其实可见清晰的脉络,我们常常是先写自己的故事,然后投眼过去年代的他人故事,而后再写回自己本身,循环往复。
这部片子没让洪金宝展示武功,却赢了金马奖和亚太影展的“最佳男主角”。当然这其实跟他的经历相关,说的是自己的故事,几乎在面对镜头的那一刻就投入了角色。
京剧班子的孩子们,今天成了名扬四海的动作片明星,但我记得林正英和洪金宝最后梁上台上遥遥对唱《霸王别姬》,似乎是向这个时代唱出的最后一阕悲音。
不过观众不要忘记他首登银幕的片子也是文艺片《爱的教育》,主角是好戏的朱牧、王莱、林翠,自小习戏、在片场长大的洪金宝也不用怨生不逢时,至少,他靠文艺片获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