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题一转,柔声道:“青樱,为什么要走?在我这里待着不好么?”
“你只带走这个。”拓跋彦手心中托着一个精致的金丝小盒,正是蜜黛。
没有名单,没有细软,却只有一盒他亲手给她画过眉的蜜黛。“所以,不管你承不承认,你还是很不舍跟我在一起的时光的,你同他,只不过是认识的早。”
青樱尚在惊恐和委屈中,一双美目中噙满了泪,饶是这样,对于这个问题,还是十分清醒道:“我要的是携手,不是恩养。”
“你还小,不明白也是有的。”拓跋彦很有耐心地轻轻道,“你到底是女子,再爱你的才华和狡黠,也不该让你奔波操劳。”说着手在她身上寸寸肌肤轻抚,见青樱怕得瑟瑟发抖,他凑到她耳边道:“让我来帮你下决心。”说着将她横放在地,青樱急得脸通红。
正在这时,一股清凉的薄荷味道由远及近飘来,这味道来得诡异,两人皆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然而毒手神医苏子雍的毒药要是让人能在中毒前觉察,那就他的盛名就有负了。
饶是吸入的并不多,却耐不住毒性强烈,两人顿时都身体不能动弹。拓跋彦稳住吐纳,强行运动暂时保持神智的一丝清明,然而他也自知这样撑不了多久。
青樱刚刚解毒,还无法正常运气,不由得眼前花乱起来,但是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身影,她心中一喜。
颜超羽手中拿着一个还在冒着白烟的鼎炉从溪边的密林中闪了出来,他似乎已经潜藏了一会,见此情景面上丝毫没有惊讶,却一脸恨色。将鼎炉不偏不倚砸到拓跋彦怀中,任里头的香灰泼洒出来,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烧得滋滋响,拓跋彦虽然面不改色,可是身体又不能动弹,鼎炉中冒出的大量白烟直穿鼻腔,一时间再也用内力抵制,眼前一阵一阵地模糊缓缓地倒在青樱身边。
颜超羽虽然是沙场上成名的武将,却一向是少年英越,从不做这等阴损的事,今日这头一遭却还不解气,上前去一把拎起拓跋彦臂上用力一掼,从青樱身边扔开。红着脸从地上捡起被拓跋彦脱掉的衣物,闭眼送到青樱身边,有些结巴道:“你先穿、穿上吧……”说着又恨声踢了拓跋彦一脚道:“你要是真的对军师做了那样的事,今日连全尸都不能留给你了!”
青樱叹了口气道:“超羽,先把解药给我,不然我怎么穿衣服。”
颜超羽闻言应了一声,摸索着给她喂药,只是他眼睛看不见,再小心也难免不慎碰到了她身上的一处肌肤,顿时慌得面上大红,猛地缩回手连连道:“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我……”
青樱见他模样纯真,从来深恐亵渎了自己半分,突然念及这世上,大约除了先生,也只有他对自己是这样简单赤城,没由来地心中一酸,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颜超羽触到她脸的时候觉得湿湿的,当下反应过来,急得手足无措道:“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你要是介意,我们一回了起贤关这根手指我立刻剁下来!”
一时间又逗得青樱破涕为笑,到底都还是少年心性。
青樱吃了解药,稍稍一运气,身体得以动弹便迅速地穿上了外衣,问道:“名单送走了吗?”
颜超羽点头笑道:“军师的吩咐,几时没有完成过?”
“可有按照我的法子?”
颜超羽英挺的脸上露出一丝无辜,委屈道:“当然有,你连我都不信任了?”
那自然不是……只是,她现在对于男人说的话,本能地不敢去全然相信。也许只除了先生。
那份名单中,她添加了一些目前大夏朝廷中的忠臣良将在内,大约占了名单中的一成,如此九真一假便不容易被辨认出。而这些混入其中的忠良却个个是朝廷的肱骨,以目前两面夹击的风雨飘摇,这些人中的每一个都可算是朝廷的擎天之柱,少一个就要塌掉半边天,更别说同时失去。
而以郑妃和郑友耀多疑的性格,此刻又是惊弓之鸟,在得到这一份名单之后必将会清理名单上的人,届时明禹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坐等郑氏自取灭亡。
当时拓跋珑提到这份名单时,她便生了这条计。
颜超羽见她再没有疑问,放下心来,侧脸对她道:“再杀了这个北夷,军师刚才的屈辱就可结清了,也除掉了王爷的心腹大患。”
说着宝剑出鞘,剑锋还未至拓跋彦的身体,青樱忽然一个轻点跃了过去,拦在前面。她不敢去看颜超羽不解的目光,只低声道:“放过他。”
颜超羽的剑仍然指着拓跋彦,但是青樱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低低地又说了一遍,语气带了几分哀求。他虽然难以置信,但是却不愿忤逆她的意思,缓缓地收回宝剑。
青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却不着急走,俯下身去将拓跋彦扶起来靠在一颗树干上,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阵,果然寻出避毒丹塞入到他口中,自语道:“你要是能听高盛的话,就不会被我这样伤了。你是心乱了,幸亏高盛对我有所防备。以后有他在,我会放心你的。”
做完这一切,她才起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颜超羽道:“我们走吧。”
马车停在林中,车夫是颜家军的人,两人便放心地在车内休息。素日里他们两个聚在一起,皆是青樱的话多,颜超羽从来都是微笑着听她说。
但是今天,青樱一路无精打采地掀开帘子看着车外一成不变的风景,一句话也没有。
大约是这样的气氛尴尬,颜超羽试探道:“军师在想什么?”
青樱似是才回过神来,有些勉强地冲他笑,但是丝毫不灿烂,反而有种勉力维持的衰败,“在想我的师傅,‘凤潜’。”说着低头沉默了一阵反问颜超羽道:“你说,这世上真有男子会只爱一人,一生一世不改初心吗?”
颜超羽不假思索道:“当然有,军师生在公侯之家,没有见过是正常的,我们益州就有许多小户人家夫妻两人白首同心。”
他虽然为人潇洒爽朗,在情爱上却一直深藏自己的心思,此刻为何这般坦诚,青樱却没有在意,自顾自地叹气道:“是该有,先生就是这样的人。可是,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才能有那样的福气?”
颜超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错开话题道:“军师为什么刚才放过杀拓跋彦那么好的机会?”
青樱身子不易觉察地一颤,没有回答。
颜超羽少年成名,心思敏锐,立刻追问道:“军师冒这样的险,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我想军师肯定想过拓跋彦会不带解药来的情况,如果他不带,军师要怎么办?”
青樱被他逼不过,脸别向一边轻声道:“他不会不带的。”
“所以,军师算无遗策,料准了他的心思,舍不得你死。”
即使青樱不答不理会,他仍是接着说道:“可是他独身前来军师又是如何猜到的呢?倘若来一两个部将,恐怕结果就大不一样了。”
“因为,军师在他军中的时候故意与所有部将交恶,所以他深恐如果你真的盗了名单,有旁人在,他要救你性命就要大费周折了。”
青樱不否认。
颜超羽摇头叹道:“青樱。”他甚少这样越礼叫她的名字,两个字在唇齿间吐出,微凉。
“你智计无双,但是任何真心都经不起算无遗策,一生一起到白头的姑娘都是很喜欢笑的,你不懂得,看着自己心爱的人笑得那样灿烂,一天的苦累立时就会烟消云散。而你,蹙眉沉思的多。”
是么?他也许说的是,她再伶牙俐齿也无法反驳。
曾几何时,她在凤鸣山上时,也是天真无邪,言笑晏晏的;曾几何时,她也想陪着先生在月落庄中清风明月,诗酒一生的。
可是人与人的命总是不同,自古穷通皆有定,就好像从小她与有爹爹疼爱呵护的青桐是不一样的,与众星棒月的穆可儿也是不一样的。
她也只有十七岁,把江山扛在她肩上的一刻或者说与明禹携起手来的一刻,就注定了这一生的风口浪尖。
“所以呢?”心里沉甸甸地敷衍出三个字。
“我们走。你这条路,走不出你想要的尽头的!”车中的光线昏暗,然而少年意气,似盛夏骄阳照得亮所有的角落。
“嗯……那我们也许可以开一个小店来维持生计,给人算卦,嘻嘻,我一定会诓骗人的。不过……开店要租赁房屋,我们哪里来本钱呢?”青樱将头埋在膝上,笑嘻嘻地憧憬道。
“我可以打猎!有些珍贵的猎物可以卖上好些钱,开店的钱就有了。”青樱竟然没有严词拒绝,反而这样热络,当真是出乎他的意料,欣喜道:“天下之大,凭着我手中的剑,可以安身的地方很多。”
青樱看着他,只是目光盈盈地笑。
颜超羽见她不答,心中有些慌乱,深恐自己方才说的太直接造次。
其实青樱只是强忍着不敢开口,只怕自己一开口就会答应他。
不羁江湖,放任岁月,本是她心中至纯至深的百转千回。任外面风雨飘摇,肆雪漫天,关上门红泥小火炉,晚来新醅酒。开一家小店,或许往酒里兑水,或许拿涮锅水给看不顺眼的客人炒菜,或许信口开河给大富人家新出生的小少爷算一个好命讨些赏钱。
不管怎样,你拿这个这个来诱惑我,至少说明你一直一直知道,我想要什么。
谢谢你,超羽。
青樱仰起脸甩了甩脑后的长发,好像可以忘掉刚才心中风起云涌的向往……有很多事情只能忘却和放弃,因为那是明禹的选择。她只用选择一次,选择了他,余下的都是他的选择。
是对是错,入死出生,由他做主。
回过神来,她已经可以平静地朝颜超羽微笑道:“超羽,你要是去开了小店,百年以后的大夏青史上,谁来建功立业?谁来与吕布关羽齐名史册?”
“所以,你不能走,我也不能。”
车中彻底安静了下来,只有马车辘轳前行的声音,仿佛将少年最后的青春一点一点撕裂再抛洒在路上。从今而后,山高水长,镜中容颜未老,却只能在梦里回味当时的心跳。
一路南下赶回起贤关临城,赵王亲自为二人接风洗尘,慕容青樱与颜超羽一文一武,一时风头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