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沙龙的节目,要先从古代演。为了烘托古代氛围,紫洋别出心裁,要让客人用泥碗就餐,并规定酒店职工每人捏十五个泥碗。雨宣完成了任务,想为紫洋雕一个人头像。他从家里带来了泥雕专用泥,躲进锅炉房,边捏坯子,边等待着紫洋的出现。
院子里,几个后勤人员把胶泥土、沙子、麻刀搅拌好和成泥,职工们开始围坐在一堆泥前,听李经理讲怎样捏泥碗,他做着示范说:
“先把泥均匀地沾在原有的碗上,并伸进碗口两厘米,然后蘸水抹光表面,最后再放进烤箱烘干。”
大伙边学边捏。
“哇,玩泥扮家家,我们又回到了童年。”
“扮家家,让我当你的老公。”
“不害臊!”
欢声笑语中,紫洋和怡秋走过来,和大家坐在了一起。这时,雨宣已做好了坯子。等待着紫洋的最佳容颜。
李经理突然耳朵发痒,用泥手摘了裤腰上的钥匙链,拿着掏耳朵勺掏耳朵。然后顺手在捏好的泥碗上写下“八面来风店”五个字。厨师长想,这次餐饮文化沙龙的菜肴有许多都是皇帝吃的精品菜,和李经理要了掏耳朵勺,也在自己的碗上写了五个字。紫洋则幻化出一幕幕酒意融融,歌声荡漾的场面,写了七个字,怡秋写了四个字,写完,怡秋把四个碗放到了一块,像老学究一样摇头晃脑地念道:
八面来风店,
食尽帝王宴,
把酒荡歌醉成仙,
逍遥这边。
“对,逍遥这边,逍遥这边!”大伙喊。
“汪总啊!你哪来的这么多怪点子?”李经理深有感触地说:“幸亏没让你当汽车制造厂厂长,你要当了恐怕汽车的轱辘都要安在车顶上了。”李经理一句话说得大伙都笑了,紫洋也得意地笑了。
紫洋的笑,使雨宣为之一震。“好,太棒了!就雕这个笑!”他赶紧闭上眼睛,就像不关闭这两扇窗口,那美好的记忆就会从眼底留失。他认真回忆了一番,自语道:
“额头饱满,眉心舒展,悄然一笑,惹得蛾眉眼角轻挑,美了凤眼,醉了明眸;鼻梁秀挺,翘翘鼻多俏!月亮唇一抿,笑不露齿多娇!”雨宣反复自语着,当他确认这印象深深的铭刻在自己脑海里,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开始雕刻。他边雕边笑,边笑边说。从“额头饱满”到最后的“笑不露齿多娇!”不知念叨了多少遍,终于完成了他的杰作。
他在雕像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口。双手捧着雕像,径直向紫洋走去。
“汪总,共产党打天下,靠的是小米加步枪。咱文化沙龙靠的是泥碗加古装。”他把泥雕高高举起,提高了嗓音:“而酒店的人跟着大干,完全是崇拜这个泥雕的像。”雨宣耍贫嘴,是为了吸引紫洋的注意力。
“雨宣,你又在……”紫洋说了半句话,见雨宣手里捧着一个雕像,惊叹道;“雕了一个女子,怎么雕得这样传神?”她并没听清雨宣最后一句话,自然就没有往自己身上想。
怡秋听出了门道,她抬起头,在雕像和紫洋的脸上瞅了几个回合,笑着说:
“雨宣,你可真神。她——有多传神,你就雕得多传神。”怡秋故意把她字拉长。
紫洋寻思怡秋话出有因,又对着雕像仔细端详一番,才知雕的是自己,不好意思地说:
“原来你和雨宣合伙捉弄我。”
“汪总冤枉我了。我哪里知道雨宣会泥雕!又哪里知道酒店这么多人他不雕,却偏要雕您呢?”
怡秋本是随便说说,逗紫洋开心,雨宣却听得有意,一阵耳热心跳。
“你别说真像!”大伙你一言我一语议论起雨宣和他的雕像。
怡秋趁雨宣走神儿,从他手中轻轻拿过雕像说:
“雨宣,这个归我了!”
“副总,万万使不得。您想要,以后再雕一个就是了。”
“你说话有没有准儿?多会儿雕?”怡秋有些不舍地把雕像还给雨宣问。
“我是没准儿的人吗?多会儿雕,那要看汪总的了,如刚才她看自己的雕像时那娇羞的样子,要是抓住这个机会雕一个,那一定是倾国倾城的了。”
“你越发不会用词了,我这个年纪还娇羞?”
“那是胎里带的,别看平日里伪装得严严实实,一羞就显得娇了,恐怕八十岁也改变不了啦。”
“你这个油嘴滑舌的东西。”紫洋在雨宣的脑门上狠狠戳了一指头,留下一个泥指印,逗得大伙直笑。
岚岚来找雨宣,见他捧着一个泥雕,就觉得雕得是自己。她激动地站在后院门口。远远瞅那雕像,见是盘起的长发,脸上好像没有酒窝,大失所望。后来又得知雕的是总经理,心中一片茫然。她噘着嘴,待了一会,酸酸怯怯地走到雨宣身边。
“岚岚,耽误你约会了。”紫洋见岚岚来了歉意地说:
“没——没有。”
“岚岚?”雨宣抬起头,“对不起,你看今天又没时间了。”雨宣说着,放下雕像挨紫洋坐下。
“你的任务不是完成了吗?”李经理说。
“对呀,你完成任务就该去约会了,怎么硬要赖在这里?”紫洋说。
“岚岚,你走吧,我这是替别人捏的,我已经答应了人家。”雨宣撒了谎。
为什么要替别人捏?岚岚生气了,却又装作没听见,站了好一会儿,突然走到紫洋跟前,嗲声嗲气地问:
“汪总,酒店需不需要服务员?如果需要看我行不行?”
“需要,可以先试用。”紫洋说,“怡秋,这件事你安排一下。”
“好吧。”
“谢谢。”岚岚往后捋捋头发,张大眼睛说:“汪总,用泥碗吃饭多不卫生耶。”
“人是活的耶,卫生复古两不误耶!”紫洋学着岚岚的腔调说。
雨宣嫌岚岚口无遮拦,闭她一眼说:
“你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在酒店工作。”
“我喜欢这儿,喜欢就能干好。难道——难道不是吗?”岚岚委屈地瞅了一眼雨宣。
由于筹备文化沙龙,雨宣和紫洋有些日子没聊天了,今天好不容易有了空,坐在沙发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紫洋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问:
“雨宣,有心事啦?”
“有,苦于难以倾诉。”
“为什么?”
“因为——因为说了不知她会不会生气。”
紫洋想了想说:
“恋爱啦?”
“嗯。”
“哎呀,亏你是现代人,抹下脸来追呀!”
雨宣扑哧一笑问:
“你让我追谁?”
“不是岚岚吗?”
“真是的。唉——不说啦,不说啦。”
紫洋的为人处世最是不拘一格,因为雨宣像苏文,对他总是有些偏爱,也从来没把他当下级对待。再加上雨宣风趣逗人,爱神侃穷聊,和雨宣喝酒在不经意中形成了习惯。紫洋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王朝干红,拿了两袋广东腊肠,一瓶XO酱,放在茶几上。
雨宣从茶几下取出两只高脚杯,倒了酒,两个人喝了起来。
二人对饮了几口,雨宣见紫洋的脸上无由的生出几分忧郁之情,便小心翼翼地问:
“我来以前,您经常独自借酒……”雨宣把浇愁二字咽下,改成“借酒生情吗?”
“借酒生情?哈哈哈哈,有创意。”
雨宣见紫洋没有发现自己的本意,便顺水推舟说:
“我发现酒和情有一种微妙的关系……”
紫洋抢过话来说:
“酒啊,为情而酿,情啊,因酒而张。悲喜之情是人之常情,从某种意义上说,酒和悲是孪生兄弟,酒和喜是双胞姐妹。”
“明白,人的悲喜平时藏在心里,遇酒才能生发出来。照这么说,酒与悲喜就是龙凤胎啰?”
“雨宣,亏你想得出来。不过,那是三胞胎!”紫洋笑指着他说。
“是亏你想得出来!”
“因为我爱酒。我离开不开酒就像人离不开水,我的心灵需要酒。”
“我现在也爱酒,可我的心灵需要的不是酒,而是爱情和音乐。”
“也对,谁不愿在温暖的爱河里飘着?谁又不愿在音乐的轻波里荡着呢?可是……”
雨宣静候着紫洋的下半句,却始终没有等上。
他们这样默默地喝了一会儿,雨宣有了醉意,痴痴地瞅着紫洋撒满紫罗兰的背带裙说:
“猜猜你像什么?”“你”字脱口而出,雨宣竟然丝毫没有发觉。
“你这样问,就像我像别的什么,就是不像人?”
“当然像人。你就像从怀旧的音乐里走来的倩女。”
“什么怀旧,倩女,你这是说我没有现代感吧?”
“哎呀呀,你现代起来比谁都现代,我这会儿说的是你现在的样子。”雨宣不想在怀旧、倩女上多费口舌,只想痛痛快快把心里话倒出来。他一转话锋说:“你是个地地道道的奇女子。野餐,你把梦中的场面搬到现实中来,你是那样地充满了活力,你的潇洒令人难以置信,你的酒魂,那样地吸引着我,让我第一次领略了酒的妙用。”雨宣说着,就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参加婚礼的那一天,我亲眼目睹了你别具一格的婚礼仪式的策划,目睹了你敲架子鼓的疯狂和忘我,目睹了你即兴编歌的才华和极度投入的圆润而有激情的歌喉;当我第一次走进你的办公室,就像走进了一片净土的伊甸园,伊甸园里端坐着一个看上去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你,在这样的伊甸园里,怎能不让我心旌荡漾?到酒店上班的第一天,你亲自设计的雅间,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不是梦;这次的餐饮文化沙龙更是前无古人的绝作。我彻心彻骨地感动了。一个世俗的酒店,请允许我用世俗这个词,竟然成了营造情调的工厂。在这个工厂里,充盈着激荡生命的千种情韵,滋润心魂的万种风情。八面来风,我心之所属,魂之所系的幸福殿堂,我喜欢它,更——更喜欢缔造它的主人。”
雨宣说最后一句话,脸不由的红了。他害羞地低下头,默默地等待着紫洋的反应。
紫洋瞅着雨宣,一种特殊的感觉环绕在心际。这种感觉很熟悉,是她和苏文初次认识时的感觉,一种难寻的知遇之感。她为雨宣续了红酒:
“到底是大学生,连吹捧人都词如泉涌啊!”
“这怎么叫吹捧?”雨宣瞅着这张笑得那样得体,那样楚楚动人的脸,接过酒赶紧辩解道:“那是发自心底的感慨啊!”
雨宣起身打开CD机,是一首他不知道名字的悲情歌曲。听完后,觉得沉闷,又换了一曲欢快的《今夜无眠》。听了一半,紫洋笑着说:
“雨宣,你知不知道这是败兴之举?”
“败兴?为什么?”
紫洋喝了一口酒说:
“人的情感是有延续性的呀!”
“知道知道!”雨宣挠着头说。
“哎——,所有的文艺晚会都百分百地破坏了这种延续性。前几天,我看了一场晚会,刚吹完温婉的《回家》,就跳激情摇滚;刚唱完悲情的《葬花吟》,就演逗笑小品。这也太不照顾人的情绪了吧?”
“那按照你的意思呢?”
“要我,就根据人的情感类型去组场,而且节目的情绪要递增。如激情场:激情飞扬、飞扬飞扬再飞扬,飞扬到疯狂;悲情场:小悲情、悲情、极致的悲情,让人看了一个月都缓不过劲来;同样,怨场:要把观众逐步引入怨的深渊,在深渊里享受怨,直到离去还在深渊里徘徊。这样才不浪费艺术,才能张显艺术的魅力!”
雨宣瞅着紫洋由于激动更加闪亮的眼睛说:
“呃?怎么会这样想?”
“噢,我一喝酒就犯神经!”
“应该说就犯极致的神经!”
“还没到极致的时候。”
“那就继续喝。我呢,拉几首悲情的歌曲弥补一下今天的过失。”雨宣说着关掉了CD机,走到了桃花树前,拿起了立在树前的那把二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