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梭。
一晃就是半载。
曹小婉的姑姑曹蓉忽然疯了，被司马家关闭了起来。披头散发，银丝飘舞，神情凄然，呆滞的目光，仿佛一夜之间就老了十岁。曹婉打开铜锁走进满是霉味蛛网四蔓的黑屋子，惊呆了。姑姑只是木讷地对她摇头，说不出半个字来，半夜，又一阵一阵尖利地凄叫。
曹小婉的心痛极了。从小失去父母很早，就跟着姑姑长大，如同生母。她要找到姑父司马斌问清原委。
长廊回旋，一盏橘红的灯，带着曹婉走到尽头。那是司马斌和姑姑的楼阁。里面没有灯火，却听见有个女人的呻吟声。曹小婉一个惊颤，谁？谁在姑姑房间做那等事？怒气直窜，她想一脚踹开大门，忽然听见姑父的声音：
“美人，知道我想死你了？自从那次在阮府看到你，我就再也不能自拔……”
“司马官人，那次，可是老天的安排，否则，怎么会有这样一段美好缘分？”
“这偷的感觉还真好啊，美人……”
“千万别让我相公阮籍知道了，否则，我也没脸……”
“放心，一会我就备马车送你回府，你就说今天灯会太美了……”
“坏人……”
曹小婉在窗下听闻这些对话，简直吓呆了。难道姑姑的疯与这对奸夫****有关系？姑姑是被人害成那样的？曹小婉吹灭灯笼，踮着脚从小径回到姑姑的黑屋子。姑姑此时已经停止了咆哮，枯瘦的手指抓着门框，奄奄一息地坐在门槛上。
“姑姑！”
“婉儿，呜呜……”
“姑姑，为什么我才回家几天你就病成这样？姑姑，谁害得你？”
“杀身之祸，杀身之祸……杀身之祸，杀身之祸。”曹小婉听见姑姑口齿不清地反复叨念着这句话，然后倦倦地在曹小婉怀里昏昏睡去。
施茵茵！司马斌！这两个毒蝎心肠的家伙，竟然将姑姑害成这个样子。曹小婉心想，这要如何救姑姑？天还未亮，听得几声鸡鸣，曹蓉醒了过来，抓着侄女的手，急切地喃喃，“逃走，逃走，赶紧，全家都逃走……”
“不！姑姑，我不能离开你！”曹小婉想，离开一天，或许姑姑就被折磨死了。她要守住姑姑。
“婉儿，姑姑求你，赶紧逃，让咱们曹家所有人都离开长安，逃得越远越好……哦，我的头又开始痛了，好痛啊，里面像是爬进了好多虫子……”曹蓉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小婉心痛如万箭穿心，姑姑一定是被下过毒所以时而清醒时而恍惚。逃？这会是一个什么巨大阴谋？绝不会仅仅是为一个野女人而让曹家毁灭。伯父也曾是朝廷大官，虽然不如司马家官位显赫。
这一切是为什么了什么？
小婉抱着曹蓉，只见曹蓉疯了一般推开小婉，使劲咬住舌头，一股鲜血从嘴角汩汩流出，身子缓缓倒下。“姑姑，到底是为什么？”
天蒙蒙亮时，小婉准备从后花园跑出来，看到两个大丫鬟端着茶壶走向黑屋，她躲在假山后面，隐约听到，“夫人太惨了，再喝下这些药就会没命了。”小婉那种痛，撕心裂肺。不一会，听见黑屋传出两个丫鬟的惊叫声。
小婉从后花园跑了出来，远远地躲进树林草丛里，抱着一颗树干嘶声嚎哭。她要去找伯父他们，要传达姑姑的话！
小婉一边哭一边跑，忽然发现远处的东面方向，火焰冲天。那不是曹府吗？那不是自己家吗？她不停地跑，路上，擦肩而过的是急切地马蹄声，像一阵风掠过，纵队几百人，全是盔甲骑兵。
天快亮了。
而眼前的废墟只能袅袅烟雾。曹府，真的是自己居住了十八年的家给毁了。小婉眼泪哭干了，灰烬里，全是自己的亲人。没有一个活口。连只活猫都没有留下，真是叫人惨不忍睹。迟了，一切都迟了，原来姑姑知道这一切，所以她急疯了。
“焕曜！”小婉脚被一具烧焦的尸身绊倒，她大叫一声。这是伯父家的媳妇，美丽而善良的嫂子，几天前刚刚才生下一个胖儿子，竟然就这样惨死了！惨死的侄儿，就在嫂子怀中，在偶尔噼里啪啦的燃烧声里，小婉捂住嘴抽泣起来。忽然，小婉听见有纷乱的脚步声。
“来回清查三遍数目，咦，107具尸体，怎么差一个呢？”
“对照单子，差了哪一个？”
“曹小婉。”
“曹小婉大概已经被灭在司马府了，继续搜查，绝不能疏漏！你带领他们把守前门，其余随我去后门！”一个沙哑的声音。
小婉躲在那口破缸后面，身子瑟瑟发抖。一家108口，死了107口！惨绝人寰！天理何在？自己生死还有什么关系，亲人都走了，自己活着也无意义。横竖是个死，曹小婉决绝的走向大门。
忽然，她被一个身影抱起，一个鹞子翻身，已经掠空而去。
“你，是谁？这是哪里？”曹小婉被稳稳放下的时候，惊讶得瞪圆眼睛。眼前，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国字脸型，浓密的一字眉显得正气凛然。挺拔的身材，显出俊逸。穿着黑色的夜行装，显得身手矫健。
“小婉，你忘记了我是谁？阮皓，记得吗？”
“阮籍的弟弟？”小婉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垂髻小儿，他们曾一起玩耍的情景“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以为自己救你太迟，想不到……真好！”他蹙着眉看着完好无损的曹小婉低声道。“小婉，以后，你就藏在我家里吧！我会保护你！”
小婉感激地望着阮皓，万万没想到他已经练成这样好的轻功，更没想到关键时候会挺身而出救了自己。点点头，泪水如雨。
小婉从此藏身在阮皓的房间，他则睡在地铺上。他偷偷给她端茶送饭，逗她开心。可是，小婉却越来越阴郁起来。她想姑姑，想伯父，想焕曜，想自己所有的亲人。偶尔，她会看到阮籍路过，和施茵茵手牵手在花园弹琴饮酒，赏花附曲。他们那么恩爱，谁有知道茵茵的秘密？
一连几日不见阮籍，阮皓无意说起，哥哥又去和嵇康相会去了。那天夜晚，小婉推开卧室楼阁的窗棂，竟然看到楼下花园的六角亭间，竟然有一对男女在耳鬓厮磨。仔细看看，却是茵茵和司马斌！
小婉简直惊呆了。
司马斌正在将一只玫瑰摘掉插在茵茵的发髻里，忽然有灯光靠近，赶紧撒手离去。茵茵独自坐在石凳子上，显得若无其事。掌灯的是阮府管家，他看到了这一切。夫人竟然如此不检点，趁公子远去竟然敢做这等下作之事。
他五十多岁了，跟随老爷多年，在家很有威望。他本来对阮籍娶回青楼女子就有微词，现在看到这一幕，更是怒视着茵茵。继而离去。
阮皓那晚回来很晚，喝过酒醉醺醺的就睡了，小婉不知道这等事不该自己多嘴。黄花闺女，怎么能说得出口这等龌龊之事？
次日，阮府管家投井自杀。小婉心一沉。她决定告诉阮皓自己昨晚看到的一切。忐忑地看着他问：
“管家阮深为何自杀？”
“这件事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听说他一直忠心耿耿守着阮家的？”
“是啊，忠心护主。他无妻无儿，就将阮家当成自己的家，连姓都改为阮，可他为何……”阮皓眼里流露出悲伤。
“最近，发生了这样多蹊跷的事情……如我，不仅不能为曹家雪冤，还要东躲西藏……”
“小婉，你有心事。知道你住在这里很不方便，稍过些时日，我就带着你远走他乡，让我永远照顾你，好吗？”阮皓深情地看着小婉。“十五岁开始，我就爱上了小婉你，明白吗？”
“阮皓，我……谢谢你对我这么好！可我怕连累你！”小婉避开他火辣辣的目光。
“小婉，只要你肯嫁给我！”阮皓的嘴唇像极了阮籍，他的声音，他的举止，甚至他的身材，都像极了阮籍。虽然，他没有哥哥英俊风流，可是，也是那样气宇轩昂玉树临风。
“要是有一处世外桃源，该多好！”小婉莞尔，可眼里还是忧伤。阮皓暗暗发誓，一定要给小婉幸福和快乐。
阮籍回家很仓促，显然是为了管家的丧失。然而，回到家第一件事却是找到施茵茵，而更奇怪的事，当天，施茵茵在阮籍面前抹颈自杀。后来，小婉得知，管家写了封信给阮籍，将看到的一切详细告知。然而信传出去不久，管家就死了，据说是被人推进井里的，也有人说是自己投井的。
那天，在葬礼上，阮籍的脸白如纸张，行动如木偶，操办完丧事，就离开家去竹山隐居了。从此，没有谁再看到阮籍。
后来，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小婉和阮皓骑着马离开中原。一路，披着银色的月袍，笃笃笃笃地远去。
幻境在浓烟中逐渐消失……
阿九觉得小婉的模样，和自己完全一样，她在万分惊讶之中又沉沉昏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