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但是我并不明白，或许真正的沈慕伊应该明白，可我不能。
所以我问她，“到底是什么样的苦衷？”
女帝的神色变的很苍凉，她抬起头抚过我的眉心，她说，“小丁曾经告诉我，说你自从那次落水之后就忘记了很多事，但我没想到，你居然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我压抑着落荒而逃的冲动，因为我意识到我不能让她知道我不是沈慕伊，她的表现让我已经明白，她和沈慕伊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而在那之前，他们原本该是一对恋人。
很深爱很深爱的恋人，彼此相恋，却又有苦衷，所以不能在一起，再相见的时候，要用君与臣的身份。
“小丁他……”我突然间想起了小丁的那个笑容，他仿佛一切都了如指掌，那个表情令我心惊，“他是你的人？”
难言的苦涩，我本以为我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因为他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眼见到的人，同时也是对我最好的人。
但我现在全身都冰冷僵硬，我猛地意识到自己以为隐藏的很好，但我的一切都不是秘密。
她轻轻摇头，发丝拂过脸颊，“不，他是你的人！”
一句话，无论真假，都令我不由地，安下心来。
她没有再多做解释，只是看了看窗前的烛火，鲜红的烛泪顺着拇指粗细的红烛淌下来，这个夜晚，还很长。
“慕伊，如果你忘记了，我就讲给你听。”她认真而郑重，说的有如誓言。
我看出她累了，她的小腹向外突出，疲惫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但我做不了什么，我不能阻止她，因为我迫切地想要知道所有，想要知道她和沈慕伊之间的过往，想要知道我对她的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我的本能告诉我，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所以我不能放过。
我拿起身侧的羽毛枕，垫高了让她靠在上面，她像个孩子一般，将发丝拨到胸前，发尾在食指上缠了几圈，这个动作让我想起了我曾经暗恋过的一个女孩，她平时就喜欢这样做，让我觉得很温暖。
她的声音细如流水，“慕伊，你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见我，是在几岁？”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她“恍然大悟”，笑，“真是的，看我，明知道你把过去都忘记了，还在这里拿往事纠缠，不过……”她垂下头，“就算是你没有忘记过去，那种小事，你也不会记得吧。”
我听出了她话中的苦涩，但我无法做出任何表示，因为——我毕竟不是沈慕伊。
我总要在心里提醒自己千遍万遍才能记得，我怕自己太入戏，怕自己忘记了自己到底是谁，怕自己一直陷下去，终有一天，无法从这个梦魇中醒过来。
“那个时候，你十岁，我八岁——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是的，我相信，你的表情告诉我，你是多么地留恋那段时间，多么地不愿忘记。
“父皇他痴迷长生，所以他舍了国事和母后不管，整天都在烧丹炼汞，母后又是一个性子太过温和的人，就算是她被孟妃逼的那样紧，她都没有想过要去找父皇哭诉什么，她只是很忧郁——每天都很忧郁，我常常看见她默默地垂泪，那时候，她也不管我。”
“所以我很早就和她一样的忧郁，从五岁起，我就记得。阿洛那个时候还小，她脾气像极了她的母妃，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找我的麻烦，抢我喜欢的东西，还有……抢我喜欢的人。”
说到这里时她抬头看我，我猛地意识到她口中所说的“喜欢的人”，就是指的我，不禁有点脸红。
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孩子主动向我表白——好吧，就算不是对我，我也有点欣喜若狂的感觉。
但我不会表现出来，我甚至不敢出声，生怕破坏了现在的气氛。
渐渐地，听着他的讲述，那些用语言描绘的图景在我的眼前鲜活起来，像是老旧的电影胶片，一帧帧地连缀出一段难以忘怀的过往。
就像是今天出现的种种，一些画面会在眼前晃动，渐渐连缀成完整，只不过，现在更加真实，我置身其中，分不清到底什么才是现在，什么才是过去。
是的，言语中的沈慕伊活了过来，他那个时候并不叫做慕伊，他只是沈尚书之子沈慕，是焱公主的伴读，那个娇小如同花朵一样的公主叫他“慕哥哥”，他十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她，年幼的公主忧郁的如同淡白琉璃雕琢的花瓣，没有阳光和雨露，都要枯萎了。她很多时候都很安静，她的妹妹阿洛骄横跋扈，来欺负她的时候，她也经常一声不吭。
只有面对慕哥哥的时候她才会笑，那个笑容并不多美，带着病态的苍白，但出自真心，孩子间总能建立异乎寻常的友谊，这种友谊在慢慢地演变成为感情，我看到幼年的自己将那个孩子揽在怀中，告诉他——“你还有我在”。
不知道这句话在她的生命中产生了多大的分量，彼此成长的过程中，每个人心中都对对方深深地依恋。
直至分开。
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了心痛，那样刀割一般的痛楚，在我的身上真真实实地作用着，一下又一下，穿越了时间和空间的束缚以及身体的禁锢，令我一时间无法言语。
十五岁的少女梳起高高的宫髻，她的眉用黛青化出了远山一般的深深浅浅，她捏紧了我的手，神情有多么的不愿，但她已经长大懂事，不会再哭，她只是说着，“慕哥哥，你要记得回来看我。”她懂事地将伤心和依恋藏起来，用笑容给我以鼓励。
“嗯，阿焱，你不要伤心，我一定会带着胜利回来，到那时候，你就是这焉朝的女帝，我会让你达成你母后的遗愿，没有人能再欺负你。答应我，笑一笑好吗，我会给你带来南蛮特勒山出产的天下最美的胭脂，我要看到一个完美的你。”
阿焱无声地点头，尽管我知道她心中想着的并不是要做女帝，也不是要天下间最美的胭脂，她只是不愿和我分开，但我却依旧不能留下。
她的父皇以为她的母后的薨逝而郁郁寡欢，不再炼丹以求长生，整个人越发的颓丧起来，他过早地衰老下去，任何人都看得出他的心痛。
真可笑，拥有的时候不会珍惜，现在失去了，才追悔莫及，傻啊！
帝君不再过问国事，朝堂上起伏不定，风波频频，孟妃登位为后，把持后宫，她的娘家兄弟趁机攫取了左相的职权，权势通天，炙手可热，边境上却又风雨欲来，一直蠢蠢欲动的南蛮大军压境，举朝哗然，却无可用之兵，领军主将已经战死沙场，再无人可领军迎抗来犯之敌。
是我站了出来，为了阿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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