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信还在我这儿”马佳·齐布琛从袖子里拿出一封泛黄的信件,他认得,那是他于康熙四十二年所写的信,信中写道:
“吾今在宫中结识一女,且与她相交甚欢,此女乃是辅政大臣赫舍里索额图之女,小名懿芳,因家族落败,如今备受欺凌,吾今思索半日,得以保全她之计,唯有将她送出宫去,方可远离尘嚣争执,希望素笺姑姑能助我,保她一世无忧……其中还有一首诗。
“春露以朝止兮,慕依而寻不得,离别之忘忧兮,生生定难相弃”
“马佳氏,你想听朕讲一个故事么?这个故事,真的很长,很长……”
她点点头,开始聆听他的故事,原来赫舍里懿芳便是他曾经深爱过的女子?她的心里有些嫉妒和痛恨,一个想法悄然而生……她定不要她好过,胤禛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太医开的方子好像对他并没什么用处。宫内太过烦闷,他便搬到圆明园去住,还找了许多市井中的游方道士在圆明园炼丹说道。
雍正十一年五月初四,这一日胤禛老来得子很是高兴,赏了谦贵人许多金银,并晋了她的封号。谦贵人刘菡薇壮着胆子告诉胤禛一个秘密“其实多年来,皇后的珠钗上都被熹妃和齐妃洒上了一种无色无味的药,可以让妇人不孕!”
她觉得,是该说真话的时候了,她不想一直瞒着他。
胤禛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又重新陷入了重重阴谋中!无法自拔,可是最敬重的皇后已去,追究他人还有什么意义?他见到了永寿宫的钮祜禄氏,弘历也在……他看了一眼四阿哥,咬了咬牙,还是留给他们母子一句话“朕因弘历而不罚你,你好自为之!”四阿哥呆呆的望着钮祜禄氏,不可置信的摇摇头,四阿哥惊讶的喊着“母妃,您告诉孩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告诉孩儿!”胤禛头也不回的离开他们,剩下呆若木鸡的钮祜禄氏瘫软在冰凉的地面上。
她尖尖的护甲挡在面前“四阿哥,你还是不要知道了,母妃不想你知道”那是她的阴暗面,她不想儿子知道。
四阿哥问道“母妃,您说什么?儿子不解”钮祜禄婉诺爬到他的身旁,扶着四阿哥的肩膀“孩子,额涅不想你了解,额涅想好了……额涅打算将这丑事带进坟墓”四阿哥一把抓住了钮祜禄婉诺的手“就算额涅做过什么,您永远都是儿子的亲额涅,儿子都不会怪您”
钮祜婉诺听后一惊,呆呆的望着四阿哥,四阿哥定定的点点头,像是给她定了心神……
雍正十三年,是夜,胤禛一个人在批奏折,耳朵里好像回荡着一个声音,他仔细听,不像是幻觉。
“胤禛,你悔么?”好像是谁在和他说话,“朕……不悔!”他定定的答着,如果让他再选一次,他已然会选这条路。
“只可惜啊,胤禛,你做的这一切未必能换得一个好名声!!”这一声声又像是在对他的质问。
“名声如何,都不重要!”胤禛摇摇头“朕—俯仰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他想,好久不曾再见到九州清晏的桂花了?他明一定要去看看。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他反问,但转念一想,这个时辰又会有什么人呢,无谓幻觉罢了……
“你是鬼魅么……”
“四哥,原来你这么快便把臣弟忘记了”
“允禩?”
“哈哈哈哈……我说过我不会恨你,因为你在这尘世也呆不长久,过了那个奈何桥我便与你再无牵扯……只是臣弟为四哥而不值”
胤禛问“何为值得,何为不值?”
“你觉得你如今满足么?知你懂你的人又有多少?反而在你背后阋墙的人更多”
“都不重要了……”胤禛仰头对天“朕对得起天地,对得起皇考,对得起江山万民社稷,此生无憾”声音消逝在黑夜里,又剩下一片寂静,刚才的一切仿佛都没发生过,胤禛坐在椅子上继续看起了折子“八弟……你恨朕么,罢了……待朕去了你那边儿,咱们兄弟俩再做了断”
圆明园,九州清晏,天气已经逐渐转凉,苏培盛拿了一个狐裘给他披在身上,他一个人坐在凉亭里,身旁是他亲手栽种的桂花树。他的思绪飘的很远,很远……
他想到了雍王府里的桂花酒,和允祥一起畅饮的日子,和弘晖一起玩闹,亲自教弘晖射箭……还有那些他想记起,却不得不忘却的事情“芳儿,愿你好好的……只是朕,也许管不了那么多了。朕知道,倾雪她还在等朕,她在等朕一起,赴一个未完的约……”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他对着园子里的桂花树,静静的闭上了眼,苏培盛惊呼,皇上在这个时候怎么会突然晕倒?
胤禛的梦里都是美好之景,都是他和年倾雪在一起的时光,他抱着她吟着诗,在她耳边说着这世间最动听的情话。
再睁开眼,他争分夺秒“允礼……衡臣……”缓缓交待着“朕的遗诏便在”正大光明”匾额之后,你们去把它取出吧。此刻,他倒是很想见十四,只是不知能否等到他,如果马快的话……就在今晚也许可以见到,“快传郡王允禵回京城!从速!”他忽然打起精神,赶忙下旨召十四回京,可是左等右等他却未到。
“罢了……十四弟他不想见朕,朕不必等了”胤禛看到了佟佳挽月在向他招手,他微微一笑,伸出手去迎接“额涅,四儿这就来”
十四还是跌跌撞撞的赶了回京,只是,他再也见不到他的四哥了!紫禁城的上空回荡着一声声丧钟哀鸣,帝已崩。
这时的允禵无尽的后悔,他狼狈的揪起张廷玉的衣领“皇上可有交待给臣什么话?!”张廷玉微微张开已经红肿的双眼“没有,皇上走的很平静……并没有留下任何话给十四爷啊”
“四哥!四哥!弟弟做错了”允禵失了控般的往前靠,却被张廷玉拦了下来“十四爷,不可,不可靠前去,惊扰皇上”
“为何?”十四吼着“四哥,您能原谅臣弟么?”他被侍卫重重围住,像要把他活生生的拖出九州清晏殿,“十四爷您要大闹换一个地方去”
“哼,现如今你又来装模作样了?你不知皇上他眼巴巴的等了你多久?”允禵看向那人,原来是十七弟,允礼,他不顾众人的撕扯“十七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让他们放开我!”
“晚了,十四哥……”
“既然不想见!那就永远不要见”一个年轻的声音回荡在允禵的耳边,各种声音噪杂的交织着“把他带到一边去,别让他扰了汗阿玛之灵!”又是一声冷冰冰的话语,允禵不能相信那是从他年轻的侄儿口中传出的,是啊他与雍正生不相合,死不复见。可是允禵却很后悔,这是他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他知道他的亲哥哥是个好皇帝。
他现在才明白,只要能为民请命,谁做皇帝又有什么区别呢?这是胤禛常对他说的一句话,可是他现在才领悟,他与胤禛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他也累了。
恍惚间他看到一个人走近了他,原来是新帝传大行皇帝遗旨“朕奉大行皇帝遗诏,恢复恂勤郡王允禵以自由之身”弘历将遗旨递到了允禵的身旁,他呆呆的望了一眼那明黄色的圣旨,陷入重重黑暗之中。
大行皇帝出殡,皇城内外,十里缟素。百姓都在叩拜这一为国为民呕心沥血直至生命最后一刻的皇帝,可是他不知道了……人群中挤着一个人,那个人便是赫舍里懿芳。
“是谁,是谁!”她惊呼着,似乎不敢相信这一刻所发生的事情。
“你还不知道么,大行皇帝已龙驭上殡……这是先帝的梓宫灵柩”
“请问……你是芳儿姑娘么?”人群中,一个女子突然问她。
“你是怎么识得我的?”懿芳有些不敢置信!
“你的夫君可是泸州华班的班主贺枫?”那个女子问她,“是啊,你是何人?”懿芳有些疑惑。
“那就没错了”那白衣女子道“我想这信,应该是属于你的”她从袖子中拿出一封信件交予懿芳。
“这是……”纸张已经泛黄,不是近几年的信,她打开信,看到落款……竟写于康熙四十二年!她再一转眼,白衣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素笺姑姑,十几年不曾相见,不知你可还安好。吾之心中甚是挂念,若说姑姑这一去,便是了却红尘,从此与佛门相伴,倒也图个心神自在。可奈吾如今却为这红尘俗世烦心劳神,不知何时能如你一般得个闲适自由?加之如今情形纷繁复杂,本就不可置身于事外,纵使心之所向,也无可寄情于山水之间了。信中继续写道,吾今在宫中结识一女,且与她相交甚欢,此女乃是辅政大臣索额图赫舍里氏之女,小名懿芳,因家族落败,如今备受欺凌,吾今思索半日,得以保全她之计,唯有将她送出宫去,方可远离尘嚣争执,希望素笺姑姑能助我,保她一世无忧……”
“素笺亲启”
信尾还有一首诗“梅园有佳人兮,亭亭立而静美。靖目而远望兮,袅袅亭而素立。寄心与佳人兮,望依知君心耳。湄岸以离犹兮,朝暮思思难忘。铭志盼感故兮,生死亦于相依。春露以朝止兮,慕依而寻不得。离别之忘忧兮,生生定难相弃”
这是他写给她的诗,写于康熙四十二年!
那时的皇上还是四贝勒,再见此信之时,已经时隔了三十余年!他竟然……他竟然……在那时已经对自己钦慕有加?他把自己的爱慕深藏心中无人知道,原来是他!原来三十年前,他已经深爱自己,这样对自己好的一个人,这样一个倾心于自己的人,她却辜负了他一腔深情。她错过了这样一份纯粹的爱意,错过了她的良人,只可惜,悔之晚矣。
“胤禛……胤禛”她无力的呼喊着他的名字,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双眼,她已不知今夕何夕?她顺着人流的涌动,望着他的棺椁远去的方向。此生已了,来生也不复再见,胤禛,永别!“可是胤禛,谁说我不爱你?”她被人推搡着,踩踏着,终像尘埃一般,融入大海。
乾隆二年,弘历封雍正宁妃武氏为勤贵太妃,加以尊号,奉养宫中。
“母妃,朕加封号给您,您为何还要闷闷不乐?”
可弘历不懂,她的心早已随着先帝离去了。她只认雍正给的封号,而不认别人加的封号。
“不必了皇上……皇上能遂了本宫的意愿吗?”
弘历想起,那是她第二次请求为先帝守陵了。
“母妃,难道让您留在宫中就这么难?这紫禁城难不成就容不下您么”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然后摆摆手,“本宫的心已经不在此处了”
弘历想起,小的时候武姨娘对自己很好,关爱有加,为什么现在要无情的抛却自己而去?
“朕不允,朕加以最尊贵的封号给母妃!您就好好的留在宫里养老罢!”他淡淡的丢下一句话,只留武氏呆呆的坐在那里。
可是翌日,他却得到一个消息,宁妃武氏薨。
“皇上……贵太妃薨了!”一个小太监颤抖的禀报“这封号还加么”
弘历一怒之下,撕毁了加封武氏所有折,“加封个什么?朕觉得好晦气!朕要让史官抹去她与朕的所有痕迹,没想到她宁愿死也不愿陪着朕!”
“宁妃武氏,雍正十二年卒,命随葬于泰陵”
罢了,他一心软,便成全了她。
多少个岁月更替,十四在这景山寿皇殿中,一呆便是好几个时辰,十四觉得四哥恐怕早已把他忘记了……
雍正十三年的一日,他身旁的人给他捎了一个口信儿“十四爷!皇上病危,要您回京去……”
他瞪大了双眼“什么?皇上传我归京!?”
他有些不相信“你们这些狗奴才,少传这些胡话给我……皇上会召我去?哈哈,四哥恐怕早已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吧!”他站起身,道“我才不会去,八哥九哥都不在了,我便要让他尝尝那孤家寡人的滋味……如何?”
那小厮低着头“十四爷,是真的,奴才没有骗您,皇上真的病得很重,身边的太医们都说……就在今日了”
“不会吧,皇上的身体不是一向很好的么?怎么会突然病重?”允禵这一连串问下去,那人并不知如何回答,他身旁的人并没有骗他,皇上确实病危了,他这才快马加鞭的赶回京城。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急切的往京城赶,似曾相识的场景又一次上演,他出示腰牌“郡王允禵再此,我要见皇上,快快放行!”他不知为什么,表面上说着不想再见四哥,可是心里面为什么始终放不下?终归还是自己太任性,四哥这一次也许并没有骗自己……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四哥……你能多等弟弟一会儿吗?”他不敢相信,他们亲兄弟之间为何变得这般疏远了?他连夜赶回京城,但还是晚了一步……他已经疲惫不堪……
“皇上呢?四哥!”
“十四爷,皇上已去!”
允禵不信“不可能的!皇上刚刚还派人传话给我,怎么现在?”
允礼道“皇上传召你时,已不能再拖了……”
他看到前方重重围帘下,昏黄的烛光中,他一望不见他的身影!众臣皆下跪,宫女太监在默默抽泣,但不知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他慢慢的向前靠,捕捉着他的气息,可是徒劳“四哥!”
“十四爷,此处不容喧哗!”
“滚开!”他道“我来看我的亲哥哥,你们为何阻拦?”
允礼怒喝“十四哥!你不知道皇上一个人的在这儿等了你多久,你明明知道,为何迟迟未至?皇上派人传口谕给你,你为何犹豫不行?你现在又来说急着见四哥么!”
“既然不想来,何必惺惺作态?”
十四红了眼睛“十七!你怎么懂得”他含泪道“我以为这次是皇兄为了召见我而骗我的!”
“那又怎样?”允礼反唇相向“即便是骗你,又如何?你不知道四哥最后想见的人便是你么!我们与你在同一日接到谕旨,可是我们都在,而你却因为曾经与四哥的一点矛盾,竟迟迟不行……弟弟此次是不会原谅你的”
“对!是我错了,是我的错!十七弟,就让我见皇上一面罢?”允禵吼道。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既然不想见,那便再不要见”允禵定睛一看,那个人便是宝亲王弘历!
“你说什么?弘历?我是你的十四叔啊!”他吼道。
弘历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看来已是哭的麻木,他慢慢的走到允禵的面前“侄儿知道……”他递上一份遗诏“这是汗阿玛临终前,交待侄儿写的……十四叔看看罢?”
“这是什么?”
“朕奉大行皇帝遗诏,恢复恂勤郡王允禵以自由之身,十四叔,你即日就可以出宫去了”
“为什么?四哥!”
弘历漠然道“汗阿玛为了留给朕一个好名声……借朕之手还十四叔一个自由!恰好朕也有此意”
允禵看着面前的新帝,感觉有些陌生,雍正登基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而现在紫禁城又这么快的换了新主人。他忽然幽幽一笑“四哥,你这是又是何苦呢?就算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又怎样?不一样要蒙上篡位屠弟的骂名?”
“原来我们谁也没能得到什么”
“我这就走,这就离开”他淡淡的说罢,一步一步的离开九州清晏殿。
那一日允禵喝的烂醉,别人都在哭,他却像是发疯了一般,在笑,往日的一切又浮现在脑海,胤禛固执的抓着他的手,手掌被哥哥抓得生疼,他现在才明白,有多痛就说明四哥有多在乎他,可是他却不知道……呵呵,真是可笑,从小在父母的羽翼下庇护下长大,竟然未能有一刻体会到亲哥哥的心情,就算四哥曾经有多在乎自己,恐怕那时的自己也没有在乎。自己是被宠大的,自然体会不到哥哥是多么辛苦,他一次又一次忤逆他的意思,给他添堵,甚至和他对着干,就连临终相见,他也觉得是哥哥跟他开的玩笑!他想让他尝尝孤家寡人的滋味,可是现在却是自己尝到了,真真切切,所有的人都离他而去了,他才是最孤独的那一个。
“四哥,你是不是又和弟弟在玩笑?”他对着空气问道,可是现实冰冷残酷,他的四哥再也回不来了……就在那一夜日,自己的亲哥哥,离自己而去,他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这一杯,祭奠你罢,四哥……我的亲哥哥”他迷迷糊糊的倒下一杯酒,眼泪混着酒水倾洒在地上,没人庇护的他,那么的孤独无助,雍正十三年那一夜,没人知道十四阿哥允禵如丢了魂儿一般,自言自语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