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的“归顺”对苏秦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以齐国的位置,顺从赵国支持的合纵,也是大势所趋。
齐宣王为了表示自己对赵肃侯意见的支持,送给苏秦二十匹好马,公孙亮将队伍里面的老马病马换掉,又遣送走了几个生病的军士,这支小队伍又充满活力了。
苏秦有时候会想,自己是不是老了。记得在鬼谷的时候,爬山上坡根本不会多喘气一口,面不红心不跳,而现在,步子慢慢吞吞,像是一个老年人,自己还是一个中年人啊。每当这个时候,心头就忍不住地酸楚,如果是云游是一种职业,有的时候真的不想接受这种生活,如果这种职业对别人看来是十分成功的--那些对自己俯首帖耳的人不就是最好的说明吗——自己却觉得没什么趣味,这真是自己和自己的可笑的矛盾。
那么下一步呢,先前在秦国,苏秦与公孙亮研究的路线到齐国就停止了,因为没想到路这么长,也没想到自己的路这么顺利。
其实也很简单,剩下的,只有一个楚国。
苏秦和公孙亮算到楚国这里就停止是有一定的道理的,苏秦在楚国生活过,非常确切地了解那里的民生情况与中原地区的差距。
楚国一直以来被中原国家排斥的,齐桓公争霸的时候,为了树立自己的威风,尊王攘夷,楚国就是他的一个目标。为了刁难楚国,他逼问落水而死的周襄王的下落,逼问楚国不向周朝进贡包茅的事情,面子上的意图是为了树立周王朝的权威,实际上是为了收拾楚国,当时好在楚国知道好赖,没有和齐桓公的八国联军对抗,而是服了软,表示一定按期进攻包茅,这才解了自己的围困。齐桓公认为楚国是蛮夷之地。
楚国的确没什么有科技含量的东西,礼数不讲究,并且容易暴躁。春秋末期时候,楚庄王学习中原的一些管理制度,经过一番努力,楚国成为当时数一数二的国家,而楚庄王也成为春秋五霸里最后一位出场的霸主,与晋国的战斗让楚国名声大噪,一时间其他国家谈楚而色变,从此楚国与中原地区的交流更多了,可是楚庄王得意洋洋,为了表示自己的实力,公然追问周王朝九鼎,野心出来了,人们面子上不和楚国作对,实际上还是瞧不起它,楚庄王能够逐鹿中原,也是没有摆脱尴尬的地位。
这就是苏秦和公孙亮没有将楚国算在自己的路线里面的原因,现在既然走得这么顺利,所有的国家,或是被苏秦的口才打动,或者是畏惧赵国的实力,都答应了合纵的政策,楚国,是得好好考虑一下了。
于是苏秦找人去寻公孙亮。
这时已经是夜晚,天上一轮明月,光彩生辉,十分明朗。公孙亮踏着皎洁的月光,急匆匆地往这里赶来,苏秦迎接出去,公孙亮行礼,二人走到花园里面的亭子里,公孙亮一看,早有酒菜果品摆上了,他已经大体上知道苏秦的意思,微微笑了告座,苏秦在对面坐下了。
苏秦说:“这些日子,咱们苦过,累过,可咱们都挺过来了,真是苍天有眼啊。”
公孙亮说:“对,苍天有眼,老爷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标,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啊,咱们下人看着也高兴!”
苏秦举着筷子,在空中划了一下,表示此言差矣,说道:“亮兄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苍天有眼,让你跟随着我!你在我身边,我就是单单看着都觉得自己有底气啊,因为你是我家里面的人哪!”苏秦说得极为动情。
公孙亮听了眼睛湿润起来,他知道苏秦的意思,可苏秦说出来之后,自己的感动是始料未及的,他说:“我一个下人,不过有些小聪明,剑是您送给我的,车马是您送给我的,回家的路费是你送给我的。”刚说到这里,苏秦接了一句“妻子也是我送给你的?”公孙亮听完哈哈大笑,苏秦也哈哈大笑,气氛由如泣如诉变成了幽默调侃,公孙亮心底暗暗佩服苏秦控制话语的本事。
苏秦斟了一杯酒,端到公孙亮跟前,自己满上一杯,稳稳地敬到公孙亮面前,动情地说:“咱们二人情同手足,何必心存感激之心呢?”公孙亮接过酒喝了,深深地朝苏秦作揖。苏秦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口说道:“我相邀的理由你肯定已经知道了。”
公孙亮马上问道:“楚国?”
苏秦点点头,“这个地方到底能不能去呢,我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公孙亮说:“主人肯定有自己的想法了,既然想知道我的意思,我就大言不惭了。楚国自来被认为是蛮夷之地,风俗没文化,向来被中原国家轻视,可我认为,楚国是一块风水宝地,和蜀地一样,都是没有被开发的金子般的地方。春秋的霸主里面,楚庄王英气蓬勃,雄才大略,我们就应该知道,楚国是出人才的,既然出人才,就一定是好地方。”
苏秦笑了一下,着自己的颔下的胡子,说道:“我们如果去的话,可能会碰上危险的事情啊。”
公孙亮说道:“您师从鬼谷子学习,肯定知道那里的情况,而且张仪先生曾经在楚国做过说客,所以,主人的想法,想必跟我差不多。”
“是的,我们先前经过魏国回家的时候,我就暗地里问过他关于楚国的情况,当然,是上层的情况,他也给我介绍了一些,尽管他有自己的困苦经历在那里,说话有些偏激,可我从他的话里清楚知道,楚国的实际情况并不像很多中原人说的那样,所以,咱们还是去一趟?”
“主人原谅我的语气,不是去一趟,是必须去一趟,秦国觊觎蜀地已经很久了,那地方如果被秦国打下来,那无疑增加了一个稳定的粮仓,秦国的军队便会肆无忌惮地四处掠夺,攻打各个诸侯国。蜀地被收入囊中之后,楚国对秦国来说就是刀俎之下的鱼肉了,迟早也会被秦国打下来,如果这两个地方被秦国占领,那秦国就可以运用包围的方法对付魏国韩国周国,然后攻打齐国燕国赵国,之前秦国没有非常大的动作,是在休养生息,巩固法制,商鞅之后,秦惠王是个精明的君主,随着自身实力的增强,蜀地肯定早就在他的计划范围之内了。”
苏秦听完,脸色严肃,赞叹道:“如果不是我,是你跟随我师父鬼谷子学习的话,你现在肯定比我有出息!”
公孙亮说:“如果不是主人经常跟我讲述天下大事,我到现在还是一位马夫啊!”主仆二人都笑了。
去楚国的想法便定了下来,除了游说楚王外,苏秦去楚国其实还有另外一个目的——他想知道自己的师父鬼谷子先生,现在的情况如何?这也是苏秦所关心的。
车马浩浩荡荡,一路向南。
旅途非常困苦,可也非常充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苏秦已经习惯了十分迅速地赶路,有时候在床上做梦,也晃晃悠悠,这好像是对自己静止的童年少年时期的一个补偿,或者,是惩罚。
苏秦到达楚国的时候,几个月不停的雨已经开始了,他开始后悔没有事先和跟随的人说好,大家都没有在南方生活过,几个人已经被雨水浇出病来了。好在跟随的军士都是千挑万选,大家依旧一心一意,跟苏秦走。
苏秦终于见到了楚威王。
对于这位中原说客,楚威王显示出了极强的兴趣,他认为这是中原地区主动跟自己示好的表现,既然中原地区对自己有兴趣,那自己也应该以礼相待了。见苏秦的第一面,他面带微笑,大臣热情洋溢地表达了楚威王对于苏秦到来的欢迎。
苏秦很高兴,楚威王是少见的几个从一开始就对自己表示出极强兴趣来的君主,不过这也在预料之中,他说:“大王还记得楚庄王吗?那是多么伟大的一位郡主啊,实不相瞒,我现在推行合纵的政策来对抗强大的且有虎狼之心的秦国,来到楚国,就是因为楚庄王!因为楚庄王为荆楚地区做下的千秋基业,再加上大王您的勤恳治国,楚国如今仍然是天下最强大的国家之一。”
同种格式的开场白,苏秦用了无数次,无数次都管用,游说对于苏秦来说有时候竟然成了一件十分轻松的事情,而天下的君主在苏秦的眼里,也成为可以控制的对象,苏秦的世界观,大得很啊!
楚威王自然不知道苏秦在想什么,但这话让他听得舒服,自己被夸奖了,祖宗也被夸奖了,他美滋滋地品着美酒,是的,楚威王是用留饮的规格来招待苏秦的。苏秦就在楚威王的席位下面,静静地看着他。
楚威王开口:“先生一路辛苦,您刚才说的话的确到了我的心坎里面去了啊,来人哪,给先生斟酒!”话音未落,几个十分美丽的宫女过来给苏秦满上了酒,苏秦喝了,心想人都说楚国女子貌美,果然名不虚传,楚威王的枭雄气质,应该是值得注意的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