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懿瞧着面前女子紧张的模样,垂着眼皮笑起来,一翻身便起来了,淡声道:“方才有些累,便躺着歇息一下罢了,你紧张什么?本王打发了人去宫里接沅儿回来了,你收拾收拾起来吃饭吧。”
窦雅采随即只听到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好似他在穿衣,又带着凉意的衣摆拂过她撑在榻上的手,然后她感觉到夏侯懿起身了,这种感觉真的是很微妙的,从来一觉醒来,要么就是艾叶要么就是夏侯沅在身边,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在她睡醒之后,带笑低声说那句醒了的话……
刚动了一下,忽而又有种微妙的感觉,她素来萦绕冷淡药香的屋里,偏偏多了温凉的气息,而且这一觉醒来,好似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她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夏侯懿登堂入室,同睡一房吗?
想要拒绝,却找不到理由拒绝,多少有些苦恼,谁知道大半夜睡的好好的,他会不会又吃错药,扑上来……强吻她啊。 冬日里天黑的很早,才不过申时五刻,天便黑透了,艾叶早早就点了灯烛,将添了不少东西的屋中整理了一番,然后便只等着夏侯沅回来,再传人送了晚饭来就是了。
可惜天黑天亮对于窦雅采来说都是一样的,她蒙着绢布,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在揭开绢布往眼睛里滴牛乳的时候,她悄悄看了看,能恍惚看见一团黑暗里闪烁着有隐隐约约的亮光,自然那亮光便是点在桌案上的灯烛了,只是再想努力看清楚别的就很难了,她也知道强求不得,所以依旧蒙了绢布,乖乖的窝在榻上。
“娘!”
夏侯懿打发人去宫里的人接了夏侯沅回来,外面有小丫鬟替夏侯沅打起帘子让他进来,小小的人儿窜进来,将身上的小鹤氅脱下来给艾叶,便准备直接往窦雅采怀里扑过去的,一眼扫过去看见夏侯懿在这里,又是一脸的惊喜,转而扑到夏侯懿怀中,“父王,你怎么在这里?”
夏侯懿微微一笑,稍稍放软了身子,将夏侯沅揽在怀中,冰眸里泻出丝丝柔和浅笑,望着夏侯沅的眸色也很是柔和:“从今往后,父王就住在络玉阁了啊,沅儿可高兴?”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我高兴的不得了啊!”
夏侯沅盼着他娘跟他父王两个在一起盼了好久了,虽说这些时日每天都要忙着进宫去陪皇太孙读书写字骑射,对于四岁的他来说也太辛苦了些,但是他很喜欢听上书房的师傅讲课,对那些经史轶闻很感兴趣,所以也不觉得累,唯一觉得不太顺心的就是在府中陪着窦雅采的时间少了,能看到父王的时间也少了些。
所以如今听见夏侯懿这样说,他是极高兴的,小脸儿上都是兴奋,可一转头瞧见窦雅采眼睛上蒙着绢布,就忽而想起一件事来,忙从夏侯懿怀中出来,走到窦雅采身前,伸出小手在窦雅采脸前晃了晃,见窦雅采一点反应也没有,小脸儿上全是担忧,立时脱了小靴子爬上塌,跪在窦雅采身侧,把窦雅采的手拽过来正儿八经的探脉。
摸了半晌脉象,眨眼道:“娘怎么还这样呢?寻常日子看雪都不许看久了,我就想不通了,雪有那么好看么?人家都说医者不自医,娘真是典型的例子!艾叶,可涂上冷透了的牛乳了么?”
“自然是涂了的,从前老爷也叮嘱过,小姐哪里放在心上了呢!就不知如今小王爷说的小姐听不听罢了!”
艾叶瞧见夏侯沅像个小大人的模样,义正言辞的数落窦雅采,那样子活脱脱就像是抿着唇不说话的瑞王,唇角带笑,回了他的话。
窦雅采撇撇嘴,把手抽回来,又把夏侯沅抱在怀中摸来摸去,只笑道:“沅儿如今的医术益发进步了,我还以为你进了宫在上书房跟着师傅学习之后,就不看医书了呢,没想到你竟知道我这是雪盲!嗯,真是不错,只是在宫里陪着皇太孙念书,很累吧?”
说到后来,窦雅采有些心疼,皇太孙上官恪也只有五岁,夏侯沅比他还小一岁,这冬日天亮的也晚,寒风刺骨的,两个小人儿坐在书房里写字念书,也实在是辛苦了些。
夏侯沅窝在窦雅采怀中,没有回答她的话,却说起另一件事情来:“娘,我方才进门的时候,瞧见阖府上下的人都站在院子门口,金侧妃倒在雪地里,身上黑压压的都是虫儿,旁边都是些药草,我还瞧见吴侧妃打的香薷的脸都肿起来了,大晚上的瞧不清楚,但是也挺怕人的,娘,你这是新做王妃就开始报仇雪恨么?”
“唷,我倒是把她们都忘了,”
窦雅采一拍额头,她之前睡了一觉,起来之后就完全忘记了院子门口还有人在这回事儿,如今夏侯沅提起来,她忙唤艾叶道,“你出去给他们说,今儿就到此为止吧!让他们各自回去,再把金氏也带回去,让人好生伺候,不许她死了!另外,让吴氏也不必打香薷了,各自回去吧!”
艾叶没动,只转眸瞧着夏侯懿,夏侯懿垂着眼皮没抬头,只微微点了一下头,艾叶这才出去了。
屋中夏侯沅正叽叽喳喳的说着今日在宫中见闻,桌案上一点烛火摇曳,地下的炭炉燃着上好的银丝碳,屋中温暖如春,夏侯懿只穿着家常单衣,不过仍是纯黑色,衣领上绣着浅金色的夔龙纹绣,唇角噙着浅浅笑意,眸光带着浅淡柔光,就那样静静坐在那里,撩起眼皮听夏侯沅说话。
窦雅采虽看不见屋中情景,可夏侯沅说话,她还是很注意的在听,时不时的插嘴笑骂几句,还时不时的跟夏侯懿争吵几句,吵过之后又跟夏侯沅两个人在榻上笑成一团。
看见这样的场景,夏侯懿眸光渐渐加深,眉眼之间虽还拢着一眼的寡淡冷清,心中却荡起阵阵波澜,在这样寒冷的冬日,他坐在这里,心底里竟感觉到一丝温暖,这并非是因为炭炉的原因,而是看见这样的场景,这样欢声笑语的场景,十年了,他再未曾体会过这样的温暖……
他就那样静静的望着眼前的人,也不说话,似是看的出了神,夏侯沅的样子很像他小时候,聪明伶俐,笑起来特别的讨人喜欢,瞧了半晌,眸光一掠,视线又落在窦雅采身上去了,她虽蒙着眼睛,却并未失了神采,那柔嫩的红唇,白皙的脸颊,光洁的额头因为那笑声而添了不少的神采,越发的好看,夏侯懿有些失神……
艾叶出去了还没一会儿,就有小丫鬟挑起门帘送了香喷喷的饭菜进来,夏侯沅正是饿了,欢叫一声跳下榻来吃饭,艾叶将外头的事儿办妥了,便挑帘进来了,见屋中这般热闹,也噙着笑意走过来服侍窦雅采吃饭。
络玉阁难得这般热闹,夏侯沅又兴奋了些,直闹到亥时才睡下,不过一刻钟便睡沉了。
见时辰也不早了,艾叶便吹熄了一盏灯烛,只留了床边一盏灯烛,瞧了榻上一眼,唇角噙着一丝笑意,放下内室的紫绣纱帘,便悄悄退出去了。
缭绕着淡淡药香的昏暗内室中,便只剩下夏侯懿还有窦雅采及熟睡的夏侯沅三个人了。
夏侯懿在床边静静站了一会儿,垂了眼眸,便伸出修长的手指将外衣上的樱扣解开,然后将衣裳挂在一旁的衣架上,直接穿着中衣便坐在床榻上,眼眸一扫,视线便落在窦雅采身上,见她抱膝缩在床脚,当即勾了唇角轻笑起来,也不管她,直接便躺在榻上,平躺着枕在枕头上,微微阖上了眼眸。
越是到晚上,窦雅采便越是紧张,她一直抱膝坐在床脚靠着墙壁,是她觉得这样很有安全感,艾叶吹熄灯烛,带上门出去她都听到了,心口益发砰砰跳的厉害,听见夏侯懿那声轻笑,感觉到他坐在床榻上的动作,他躺下来,他身上的气息毫无保留的传过来,让窦雅采心慌起来,脸不争气的红了,热热的发烫,然而,躺下来之后,他却没了声音。
只能听到睡在最里侧的夏侯沅的呼噜声……
她不敢动,也不敢说话,等了许久许久,在她以为夏侯懿睡着的时候,她才稍稍放松了手脚,刚准备就这么躺下的时候,却听见他说话了。
声音沉沉的,不带一丝困意:“这样的夜晚,很容易让人想起旧事。”
他没睡着?
窦雅采身子一僵,又缩回床脚,眨眨眼,决定不说话,假装自己睡着了,心里默念,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夏侯懿侧着身子斜靠在被褥上,见她缩在那里不知道嘴唇翕动不知道念念有词的说些什么,心头好笑,冰眸微微泻出一丝魅意,眯眼凝视着她,勾着眉尾缓缓的道:“小豆芽,还记得五年前那个冬夜么?那天大雪纷飞,本王骑马连夜赶回,回来却看见你大闹喜堂,本王生气的很,骂了吴氏金氏胡闹,也不与你拜堂,直接带着你进了喜房洞房……”
“别说了!”
窦雅采听的皱眉,她不愿意想起五年前,夏侯懿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她低喝一声打断了。
夏侯懿微微眯了寒眸,嗤笑一声,道:“为什么不说?你心里头耿耿于怀的,不就是五年前的那根刺吗?你恨本王不喜欢你却要了你,还认为这赐婚夺了你想要自由自在的人生,恨本王要了你又不好好待你,恨本王一走五年一丝音信也无,就这么生生把你丢在瑞王府五年,不是吗?”
夏侯懿的字字句句,就像一把钝刀,砍下去的时候不痛,但是过了一会儿,才会觉得很难受,很痛。
窦雅采听了他的话沉默不语,但是她就算不说话,也不得不承认夏侯懿的每一句说的都是对的,她确实是这么想来着,五年了,这些问题翻来覆去的在脑子里回荡,她怨念丛生,却有无从发泄,如若不然,怎么会在得知他大胜而归的时候,恨他为何没死在战场上呢?
她看不见眼前的画面,但是她却被这些话勾起五年前的那个洞房花烛夜的记忆来,那些画面,她总是逼迫自己忘记,谁知道,越是逼自己忘记的事情反而记的更加的清楚,最后,倒成了念念不忘的回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