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懿未曾说明,但这黑衣男子也从这四个字背后听出了多少心机,不由得叹道:“王爷,没想到你背地里还做了这么多事儿啊,属下还以为属下是一个人在东宫里孤军奋战呢!”
“孤军奋战?”
夏侯懿微微一笑,半晌又冷了眉眼,“本王的人,哪一个现下不是孤军奋战的?当年那一场浩劫,江南数万人,哪一个不是颠沛流离的?不过,现在能做的,只有等,除了等,没有别的路,你,你且再忍忍吧。”
“忍?属下没觉得难受啊,”
黑衣男子笑笑,道,“在东宫里做幕僚挺好的,那帮老头子每天耍嘴皮子,逼的属下也不得不文绉绉的说话,上官泰倒是很信他们的话,也不知道这些老头子能有什么用?偏偏东宫还养着他们,不过这些老头子对王爷你还是赞誉有加的,说你是国之栋梁,告诫上官泰,应从之用之,要学会用你,但是又不能事事依你,那意思,大概也是怕你功高盖主呢,不过现在上官泰这境况,他只能依仗王爷你了!”
夏侯懿挑了眉:“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出来找本王,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
黑衣男子一怔,只得敛了笑意,正色道:“王爷,上官泰的婚事,我们只怕阻止不了了,你看,我们是不是直接下手,杀了他一了百了?”
见夏侯懿沉吟着不说话,黑衣男子又道,“他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撑不了几天的,现在让他死了,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咱们也好除去一个障碍,何况,若是真让他成了亲,东宫和吴家抱成团了,王爷你怎么办?”
“你想说什么?”
夏侯懿并没有回答黑衣男子的话,只垂了眼皮,淡淡的问了一句。
“上官泰撑不了几天,让他们成了亲,到时候他死了,吴家二小姐就是太子妃,如若她怀孕了有个遗腹子的话,那生下来的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孙,吴佑添既是太子的丈人,若是上官桀死了,让这个皇太孙即位,吴佑添岂不是能顺理成章的监国坐上辅政之位么?吴佑添把持朝政,排挤王爷之时,到时候哪里还有王爷的立锥之地?”
夏侯懿听了笑起来:“杀了他于事无补,更会打乱目前的局面,如今本王尚可控制眼前局面,何必费事杀了他给自己添乱?他迟早都要死的,你何须这般着急?吴佑添要想挟幼帝把持朝政,只怕还早得很,太子若是真死了,他若是真的让吴家小姐怀孕,生下皇太孙又如何?你不要忘了,那漠北骊城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上官麟呢,他岂会眼看着这种事情发生?本王早就说过,他们还有的斗,咱们不必到人前与他们争,乐得清闲看戏。”
他只会顺势而为,然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还不是他主动出击的时候。
黑衣男子沉默半晌也不说话,夏侯懿也不着急,只是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他早就看出他有话想说,偏偏一来就要下棋,他就陪着他下棋,还要说那许多的废话,顾左右而言他,偏偏不入正题。
既然他不肯说,那么他也不逼迫,就陪着他耗着好了,反正他多得是时间,就陪着他直到他肯说为止。
夏侯懿看他这般难以启齿,心中猜到这事有关谁了,不过仍是一言不发,只等着他开口。
黑衣男子默了半晌,还是开了口:“今日王妃进了宫,去了东宫替上官泰诊病,太后和皇上都在,太后向王妃提出要求,要求上官泰在大婚那一日如常人一样拜堂洞房,这意思不就很明显了吗?她就是希望上官泰能替她再生个皇孙出来!而且,属下听说,上官泰对王妃的态度极其温和,不似从前那样疏离淡漠,反而是很和颜悦色的样子,就好像是在跟朋友说话似的,王妃倒是很守规矩,没有如何。只是属下怕王妃一时心软,坏了王爷的大事啊!王妃毕竟没有经历过当年的一切,属下觉得,要她眼睁睁的看着一切的发生,她必定心生纠葛,她会做出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属下觉得,就应该不让王妃插手这件事了,随便寻个由头让王妃避开即可,若是再这样下去,还不定出什么事儿呢!”
“王爷当初还说让王妃知道这些事情无妨,可是属下总是觉得心中忐忑难安,王爷如今和王妃好,难道就不顾大业了吗?”
夏侯懿仍是淡淡的样子:“原来你要说的,果然是她。”
顿了一下,声音带着惯常的冷意,“其一,上官泰中毒已深,必死无疑,她的医术再高明,也救不回来;其二,本王信她,本王曾答应过她的,以心换心,不会怀疑她,不会失信,何况,她并非不明事理的女子,她未经历本王所经历的一切是事实,但是她知道这一切对本王来说意味着什么,不会轻易破坏,再者,她纵使心中有想法也是正常的,毕竟她也是行医之人。”
“至于本王的大业,凭她一个,还不至于毁掉,你以为十年筹划,就如梦幻泡影,一戳就破了吗?”
夏侯懿的话条理清晰,说的黑衣男子无言以对,他本在宫中听了这事儿,就坐不住了,本来是明天夜里来的,今天就忍不住过来了,他就是担心的很,生怕瑞王陷于****之中,而置大业不顾。
如今听了夏侯懿的话,才知自己到底还是看的不够透彻,许多事情没有想到,如今被夏侯懿的点破之后,才明悟了。
屋中沉默的当儿,窦雅采在外头都听见了,只是脑中只回荡着他那清冷的四个字,本王信她。
这黑衣男子说的其实都是实情,她自己今日在东宫也想到了这些,只是她的决定无伤大雅,绝不会影响夏侯懿的大业,她只是想尽可能的帮一帮上官泰罢了,而他的死她是无能为力的,就为这未说出口的决定,艾叶看出她的心思之后,还帮着夏侯懿质问她了。
她当时还恼了,还吼了艾叶一通,如今想来只觉得好笑。
她做的这事儿,她自己和夏侯懿还没如何呢,旁人倒是看不下去了,他在东宫的人跑来跟他告密,着急的不行,他倒是云淡风轻的告诉人家他信她,一点儿不在意的样子;而艾叶也是打抱不平,竟还质问了她,她恼的吼了她,却也是因为艾叶的不贴心,心底深处,倒是不相信夏侯懿会为了这点子事情为难她不信任她的。
唇角添了笑意,旁人倒是都动了心着了急生了气,偏偏他二人不生气也不着急,心里都是很愿意相信对方的。
夏侯懿的那四个字,本王信她,实在是很打动她的心,这会儿听在耳中,心里仍是暖暖的感觉。
看来,有些话,他并非说说而已,他是真心懂得她的。
“没话说了?”
夏侯懿唇角微微带了笑意,一字一顿的道,“她在本王心中的位置想必你也清楚,本王与她之间的事情你却不清楚,你只需想一想,她为何带着沅儿在这府中守了五年你就明白了,她口中说是要走,可为何要那样做呢?她的情根深种,只怕她自己当初都不明白的,所以,你无须担忧。”
黑衣男子又是默然半晌,幽幽的望着夏侯懿,深吸一口气,才道:“属下明白了,情深之人,值得敬重。”
夏侯懿眸光微微闪了一下,站起身来,不愿再看他的眼神,他本就是习武之人,已习惯提气行走,如今骤然起身,也未刻意放开脚步,所以屋中也并无响动,他从榻上移至窗格前,本意只是想起来走一走,结果眼角余光一扫,却一眼看见窗檐下,昏暗纱灯幽光中好似有个黑影蹲在窗根底下。
他微微皱眉,园外放了两个侍卫,什么人这么大胆敢闯进来?
他方才并未凝神注意屋外的情形,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敢来偷听?
真是不要命了!
他更撩起一丝怒意,忽而又顿了一下,凝神分辨了半晌,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那气息分明是只有女子才有的,这在外头偷听的应该是个女子,不用说了,在瑞王府敢这么大胆,这么不要命的人,那也只有她瑞王妃一人了!
想必园外的那两个侍卫,也被她想法子悄无声息的收拾了,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弄的,居然一丝响动也没有,只是心中苦笑,她如今倒还是真的染上了这偷听的毛病了!
夏侯懿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知她在这里偷听多久了,想听就光明正大的进来呀,如今偷听算什么,又不是不能告诉她,不过,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的……
夏侯懿站在窗边,眸光一直落在那窗根的黑影身上,薄唇勾起,隐约泻出一丝笑意来。
她既然不进来,他也就佯装没有发现她好了,不过,他今日定要逼的她闯进来,这样方才有意思。
一念及此,夏侯懿眸中的笑意越发浓稠,也未转身,大手轻轻放在窗棂上,轻轻来回抚触那窗棂,半晌,才转了身,重新坐了回去。
“你一直在东宫里,又隐在暗处,可曾知道上官恪种痘的内情?”
黑衣男子道:“王爷未曾派人查吗?”
夏侯懿勾唇:“本王这不是正在查吗?你是本王安插在东宫的人,别人未必有你知道的清楚,你知道的,本王手下的人,从来不会这般浪费,本王未曾吩咐过你,难道你就不会去查?本王知道你的性子,这事疑点重重,你未必不会去查,何况这事儿牵扯到了沅儿,你不会坐视不理的。”
黑衣男子笑了一下:“王爷可真是了解属下的性子啊!”
“宫中皆知那珊瑚手钏是金氏送的,可是太后的态度分明是那个样子,每个人都是不想深究的模样,只道金氏死了了事,可是每个人私底下都在查究竟谁才是幕后黑手,王爷,这宫中只怕没有派自己的人私底下去查的,就只有皇上一人了,可这事儿牵扯到了瑞王世子,属下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更何况,属下可能是这世上唯一知道内情的人了,更可以这样说,属下是唯一的目击证人,看到的那一幕,当时不觉得,如今想起来,应当与此事有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