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勾勒眉峰之时,那石青墨正巧用尽了,他打发了门口守着的丫鬟去取,那丫鬟却不知在何处,他没了法子,只得自己去取,这会儿回来,就正是取了石青墨回来,她却正好回来了,还拿着他刚作的画,不知要去往何处。
她这脸红害羞的模样,定是瞧见了画上的词,一念及此,眸光愈加浓稠,笑意也越发浓了些。
“我……”
她词穷,难不成说她看到之后害羞了,想去藏起来,不许别人看见么?
这心思若是说出来,岂不是要被他笑话死么……
“我……你方才说你去寻东西,寻什么去了?”
这会儿最聪明的法子,在她看来,就是岔开话题,不要再说这幅画了,说点别的就好了。
不想他听了这话,又笑起来,还轻轻把她手中的画抽出来,自己展开来瞧了一眼,然后定定瞧着她笑:“你的眉若远山,画起来不容易,要画的好看就更不容易了,这黛色到底还是欠了些许,题字之后我瞧着,始终觉得眉峰画的不好,就出去寻了些石青墨回来,打算再添上一些,正巧你回来了,你看看这个画,好看不好看?”
他又拿着画转到她身侧,将那画儿给她看,她越发红了脸颊,不肯看自己醉酒的模样,别开了视线,嘴里嘟囔:“好好的,作画做什么?”
他自然将她害羞的模样都瞧在眼里,抿唇笑起来,凑近了她的脸颊,低笑道:“答应给你作画的,如何能忘记?你若不喜欢,撕了它便是――”
含了笑,手上却作势要去撕那幅画――
“啊,不要撕!”
她没瞧见他脸上的揶揄笑意,只是被他凑过来的热息撩拨的心口乱跳,压根不知道他是逗她的,只是听见那句不喜欢撕了便是,就急了,看见他当真要撕,直接劈手就夺了过来,往后退了一两步,离他远远的。
“好好的画,你撕了做什么!”
这画上一笔一划皆含情,她又不是看不出来,这画像上的窦雅采眉目极为传神,若非画她的人心系于她,对她倾心,怎么会画的这么好?
她虽然不会画画,但是看画总是会的,从画看到一颗心,怎么舍得让他撕了这幅画?
夏侯懿勾唇一笑,眸底含着几丝魅色:“你说不许撕,那你是不是很喜欢?”
她被他看的心头悸动,抿唇半晌,捏着画纸的手差些把那宣纸都揉出印记来了,才垂头嘟囔道:“反正我肯定是说不过你,承认我喜欢也没什么,本来就画的很好啊……”
她以为自己嘟囔的声音很小,这些话也都是她宽慰自己来着,结果都被他听在了耳中,笑意越发深浓,定定的瞧着她没有说话,见她自己嘟囔了一会儿,才抬眸望着他,牙齿咬着唇瓣看了他半晌,豁出去似的,声音也大了许多。
“懿,你,你这个画我确实很喜欢啊,画的我很好,很传神,只是……”
她顿了半晌,没说话,他勾唇,追问:“只是什么?”
“只是……只是这个词不好。”
“哦?词不好?”
他勾着眉尾对着她笑,“词怎么不好了?你来说说,或者,你来改一改,改成你觉得好的,觉得喜欢的?”
他说这些话分明就是逗弄她,分明就是拿她取乐,就是为了让她愈加害羞,脸红的厉害,心口也热的厉害,他的眼神分明还藏着别的东西在里面,她心知肚明,被他这样看,害羞的很,只是心里扭扭捏捏的就是不想让他如愿做之前没有做完的事情,她还想说说话,说说方才发生的事情呢……
想在他面前得意一下,她让太后吃了闷亏,她没有让瑞王府吃亏……
一念及此,她索性转了话题,将夏侯懿的手抓起来,牵着他进了屋中,让他在小塌上坐下,把他手里的石青墨和那画纸放在一边,挑眉问他:“你见我回来,怎么也不问问方才的事情?”
夏侯懿看了她一眼,垂了眼皮淡淡一笑:“你之前打发来福过来,我已知详情,而你能打发他过来问我怎么办,你必然是猜出太后的心思了,你能猜出来,自然我也能,我回你四字,奉旨即可,你定会照做,而你耽搁了这么久才回来,回来之后,面上并无气恼委屈之色,这便说明你想到了法子对付太后,眉眼含笑,说明你的法子有了效用,事情解决的极好,你说,这样的结果,我还需要问什么?”
窦雅采语结,她忘了他察言观色的本领是极强的,他也说过她从不会掩饰心情,高兴便是高兴,难受便是难受,她如今对付了太后,自然是高兴的很,他只瞧一眼便能知道,还分析的头头是道,她真是不佩服都不行了。
只是心里不甘心,又追问:“那你知道我是用什么法子对付太后的么?”
他垂眸一笑:“不知道。”
能对付太后的法子自然极多,只是能随机应变却不那么容易,来福走了之后,他想了也有四五个法子,只是不知道她用的是哪一个,如今瞧见她那得意的模样,这些话他也就搁在心里不说了。
窦雅采自然不知他心中想法,见他说不知道,遂得意笑道:“我知道太后给我密旨是挖了个坑让我跳,但是她的密旨里又说让我全权处理此事,我就抓住这一条做文章,她要冬梅宣完密旨就把那卷轴给烧了,就是不希望这件事被别人知道,将来若是出事,肯定是我们瑞王府担着,所以我偏偏不如她的意,我去金氏院中奉旨将她处死之后,我便让来福带着她们去了宗人府,要来福给宗令据实禀告此事,反正金氏已死,死无对证,我只是需要一个证人来证明我确实奉了太后的密旨就够了。”
她心中洋洋得意,便将之后的事情原原本本的与夏侯懿说了一遍。
夏侯懿听了,微微一笑,撩起眼皮看着她,缓缓的道:“当真是个好法子,你这么做,冬梅回去告诉太后,太后必定生气,不过,倒是给我瑞王府长脸了。”
“她生气?我还生气呢!”
她这会儿想起冬梅的话还忿忿不平,“她以为当初她给我指婚,她就真当我什么都听她的吗?上次沅儿封世子的时候也是,我进宫去谢恩,被她弄到宁寿宫去,她就直接说她是我们窦家的恩人,这次虽然没说,但是那意思也是这样的,不许我不听她的话!她以为她是谁呀,惹了我不高兴,就算是太后我也不怕她!”
夏侯懿听了这话失笑:“你倒是真有几分血性,不愧是本王的女人!不过,你去金氏院中,可还顺利?”
他后来嘱咐来福带了人过去,就是怕她不愿下手,他知道她秉性纯良,又是行医之人,大概这一辈子活到现在,都没杀过人。
窦雅采抿唇,她自然知道他问这话的意思,默了半晌,脸上笑意淡了些,往前走了一步挨着他在小塌上坐下:“若说顺利的话,也还算是很顺利的,只是冬梅跟她打了一架。”
她从打发来福走了之后开始说起,事无巨细,她都一一说给他听了,“我知道你让来福带了两个内监过来是为了帮我,你真的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我并非没有见过死人,只是心里头那道坎,始终过不去,不过,金氏还是死了,还有她的丫鬟白芍,也一样死了。”
夏侯懿听了她的诉说,心底微微一叹,始终是怜惜她的,便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道:“雅儿,我自然知道你心里的想法,所以有些事,我能替你担着,自然替你担着,但是太后此举,摆明了就是不希望我参与,我只好让来福给你两个人,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想出法子来的,从前没有我,你也能做得好,如今我让你自个儿放手去做,你也一样能行。”
两个人现在都有些刻意回避这个问题,夏侯懿在她面前,因为顾及她的性子,总会刻意隐藏自己冰冷绝情的那一面,能不让她发现不让她看到,就尽量让她不发现看不到;而窦雅采因为知道他的身世,知道他这些年都是这样心狠手辣的过来的,所以她表示理解,她知道心不狠不足以成大事,所以即便她心里头不舒服,她都尽量回避,尽量的表示包容和理解,也不把自己心里头的不痛快说出来。
只是,现在的两个人还不知道,有些矛盾迟早是会爆发的,有些问题不是可以回避就能看不到的,这关乎原则的问题,始终是横亘在两个人中间的。
她抿唇笑起来,想着冬梅跟着来福走时的神情,那样不忿,偏偏不能言语,心头一阵爽快,但是――
“懿,你说,我此番这么做,太后娘娘她会不会想法子来对付我?你说,她会想什么样的法子来对付我呢?”
夏侯懿垂了眼皮,淡笑道:“依太后的性子,你让她丢了这么大的人,她岂能善罢甘休呢?她肯定是会想法子对付你的,不过不会是现在。”
“为什么?”
他又笑,依旧淡淡的:“现在宫里的事情一团糟,她都处理不完,怎么还能腾出手来对付你呢?何况,她现在还需要你的医术去救她的太子,她暂时不会对你如何,即便真的要对付你,也不会是什么厉害的招数,现在,也愁不到那里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
何况,还有他在,杜氏哪敢真要了窦雅采的性命呢?
只要不是要命的事儿,都不是什么大事,无需太过在意。
窦雅采想着他的话说的也不错,她正想着呢,忽而听见外头有雨声,忙转身从小塌旁的窗格望了出去,果然瞧见那廊檐下淅淅沥沥滴下了雨水来。
“下雨了呢……”
她被外头的凄冷风雨吹的打了个哆嗦,忙把窗格关上,眼角余光却瞥见有个人从庭院上过来,她瞧的格外清楚,不由得蹙了眉,“这么晚了,来管家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