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墨正在门廊下等着呢,眼见着屋中原本昏暗的灯烛忽而亮了起来,正自疑惑间,便见窦雅采一身素色衣裙走了出来,他一愣,忙行礼:“王妃吉祥。”
窦雅采客气一笑:“京侍卫不必多礼。”
她话音刚落,在屋中重新点了灯烛的艾叶就跟着出来了,见二人说话,艾叶便抿唇垂手侍立在一旁。
窦雅采将手里的卷宗递给京墨,抿唇笑道:“这是京侍卫要的卷宗,都在这里,艾叶不知道,我便拿了出来,如此,还要麻烦京侍卫跑一趟,送回刑部密房去了。”
京墨点点头,连同着覆在上面的白帕子一齐接过来:“是,属下这就去处理。”
暗夜无人,他将金漆封条重新弄好之后,就直接送去刑部密房。
艾叶也不知那卷宗是个什么东西,只听到小姐说什么刑部密房,她便瞪大了眼睛,好奇的盯着那些卷宗,心中猜度卷宗的来历。
京墨拿了卷宗,又对着窦雅采点点头,行了一礼,转身便走,窦雅采凝了眸光,等他走出门廊,她却又追了上去,停在门廊下,略带些歉意道:“京侍卫,沅儿年纪小不懂事,若有得罪你的地方,请你原谅,你跟王爷情同兄弟,我也是很敬重你的,并没有把你当做普通侍卫。”
夏侯沅之前说起如何套话如何让京墨带他去刑部看卷宗的话,言辞闪烁的很,又没有细说,知子莫若母,她便知道夏侯沅肯定是对京墨使了什么手段,如今知道了京墨的身世,又知他是夏侯懿的好兄弟,自然心生歉意,有些话便脱口而出了。
京墨脚步一顿,抿了抿唇,反身时,眸中光色盈亮:“王妃言重了,小王爷待属下很好,说不上得罪的话,属下也……很喜欢小王爷。”
这是有多么口是心非的话啊,窦雅采一叹,她话已说了,京墨对夏侯沅偏见甚深,看来这个结只有他自己来结了,反正是他得罪了人家,也不是她得罪的。
当即抿唇,笑了一下,刚要启唇说话,却听见庭院门前,有人声吵嚷传来。
“你们让我进去!我有话要跟王爷说!你们让我进去!”
窦雅采拧眉,门廊边三人齐齐都往庭院门口望去,便只见吴氏拢着素色的披风立在庭院门口并不说话,而吵嚷不休的人正是金氏,金氏穿着一水儿的鲜亮衣裙,倒是少见的打扮起来了,她头发还短的很,戴着假发,眉毛倒是长了些许,模样也恢复了从前的几分柔美温婉。
此刻的金氏,对着不许她进来的两个侍卫,声声呼喝,口口声声说要见夏侯懿。
京墨眉目一凛,大步踏了出去:“属下出去看看。”
艾叶一见吴氏和金氏又来了,眸中顿生厌恶:“她们怎么又来了?昨夜闹的还不够么?这永安侯是自取其辱,如今要死了就死了,还来求什么情呢?永安侯还害过小姐,他们金家个个都不是好人,王爷怎么肯帮金氏呢?真是不知好歹的东西!”
艾叶怒极,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也不管金氏还是府中的小妾,直接便骂了出来。
窦雅采原本拧眉瞧着外头,听见艾叶的话,转眸道:“金兆钧要死了?什么意思?”
金兆钧好好的关在牢中,不是说他的案子得等到年后才能审理,就算是处斩最快也要等到秋后,为何说要死了?
艾叶抿唇道:“刑部这两日才下的公文,永安侯的案子结了,说是过几日就要处斩,这金氏得了这个消息便急了,昨夜跟吴侧妃两个人过来,说是要跟王爷小姐请安,实则是想来求情的,我后来问过守着门口的侍卫大哥的,金氏口口声声便期望王爷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进宫替永安侯求情,说是不求脱罪,但求活命就行了,切,王爷怎么会搭理她呢!”
窦雅采轻轻应了一声,眸光复又落在外头的金氏身上,四王爷远去封地,四王爷党的人顿失依仗,在京城为官的只怕不好过,如今上官泰旧‘病’复发,太后自然是不能轻纵四王爷的人,别人没有犯事也就罢了,金兆钧却是留不得的,太后定是想快刀斩乱麻,先除掉一个是一个,就连秋后都等不到了,直接结了案,便只在年后处斩,果真是雷厉风行的很。
金氏来求情,其实根本就是无用的,夏侯懿不会见她,可是……窦雅采的眸光落在静静站在那里的吴氏身上,她们两个分明已经决裂,上次听吴氏的口气,也似乎不屑再跟金氏为伍,可为何如今还要跟着来,而金氏好似也不反感?
她微微眯了眼,不管旁边絮絮叨叨数落金氏的艾叶,直接便往院门走去,京墨去了这么久,她们两个还在那里吵嚷,可见京墨去是无用的,他还要去处理卷宗的事,无谓在这里久耗。
艾叶一愣,停了话头,忙跟了上去:“小姐,你出去做什么?”
窦雅采头也不回:“难道你想让她们两个把王爷吵起来吗?不如我去打发了她们,免得她们不知进退!”
到了院门前,窦雅采也不理金氏吴氏,只望着京墨道:“京侍卫,这里有我,你且去忙你的事情吧,你不是还要出门替王爷买药么?”
她不来,也无人替京墨解围。
京墨反应也快,忙就应了:“是,属下这就去。”
谁知一阵风来,谁也没有注意,那覆在卷宗上的白帕子被掀起一角,露出几段金漆封条来,这一幕又正好被立在一边的吴氏看在眼里。
只是京墨身形已动,那卷宗在吴氏跟前只晃了一眼,两个人便已错身而过,吴氏只看清了是一些卷宗,然后好似又黄色的封条,却一时想不起是何物,只是望着京墨远去的背影出神,直到京墨消失在夜幕之中,吴氏还是皱眉瞧着。
窦雅采见吴氏望着京墨的背影出神,也不知那封条隐约被她看到的事情,只是不喜吴氏看京墨的眼神,又见她来了之后,金氏立在一旁微微扬眉瞧她,竟不似从前那般惧怕她的眼神,心里微微讶异,面上却带了疏离的笑。
“二位昨夜来了,已然碰壁,今夜何必又来呢?”
吴氏微微一笑:“王爷身体欠安,我们理当前来探视的,王妃也该知道,我和金妹妹,好歹一个是王爷的侧妃,一个是王爷的小妾,虽说地位不及王妃,但是王妃也不能不让我们见王爷吧?”
“当初我执掌内宅之事,也从没有阻拦过王妃见王爷呢,如今,王妃又何必挡着我们?”
夏侯懿出痘的事早就传遍王府,她跟金氏作为夏侯懿的侧妃和小妾,确实有理由前来探望的,吴氏这话咄咄逼人,但是也不是没有道理。
窦雅采怒极反笑,吴氏这话,真真算是颠倒黑白了!
“吴侧妃这话说的,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说了,在吴侧妃眼里,王爷是会任由女子摆布的人吗?王爷就只有这点子出息吗?我与他说不见你们,他就不见你们?你们也不好好想想,你们往昔做过些什么事情!再者说了,你们来看王爷,王爷就该感恩戴德的让你们看吗?你们未免太高估自己了,你们好意来看,可王爷见不见,那是王爷的自由,难不成他自个儿的府邸里,还有强买强卖的道理?”
窦雅采一席话说得吴氏沉了眉眼,微微冷了声:“多日不见,王妃私逃回府之后,倒是越发的伶牙俐齿了呢!”
窦雅采不理会吴氏话中的冷嘲热讽,只微微笑道:“你还好意思提起你当初执掌内宅之事,你若是肯阻拦我见王爷倒是好事了,至少你还是有良心的,可你当初啊,是根本不屑做这种‘好’事的,你做的,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呢!”
冷嘲热讽谁不会,大家一起来啊……
吴氏今夜来是有事,本就不欲与窦雅采打嘴皮子的仗,这会儿听见她这样说,重重哼了一声,转眸抿唇看着金氏道:“金妹妹,王爷不见咱们,这事儿跟王妃说也是一样的,反正这内宅的事儿,王妃也是应当知道的,何况这样的大事,她总是要告诉王爷的,不可能瞒着王爷一辈子,你只管放心大胆的说!”
窦雅采微微眯眼,心道,终于说到正题了……
勾眉,目注金氏,淡声道:“令尊的事情,我听说了,你也应当知道罪有应得四个字,你还想要替令尊求情,你这是陷王爷于不义的境地,王爷是绝不肯应你的,到时候吵嚷出来,别说你好不容易保住的命会保不住了,就连瑞王府都会被你牵累,你这又是何苦呢?不如安安分分的好好待着,也免得被令尊牵累,倒是毁了金家的将来!”
她心中深恨金氏为人,可是她们这般胡搅蛮缠实在可恶,她也只好言明实情,义正言辞的说了这些话,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们不要再闹,否则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吴氏听了这话却笑起来:“王妃切莫插言,总要听金妹妹把话说完再来说教,金妹妹如今虽然心系金伯父,但是她这里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情要与王妃说,这事儿说了,想必金伯父的事情,会有转机的吧?”
吴氏又对着金氏微微一笑,“你讲。”
金氏瞧见窦雅采,面容难掩雀跃之情,可是忽有想起那日窦雅采惩治她的情景来,心里到底还是害怕的,看了吴氏好几眼,才攒足了勇气,抿唇道:“王妃,妾身此次来,并非为家父求情,而是有事要告诉王爷,可既然王爷不肯见妾身,那告诉王妃也是一样的……”
顿了顿,忽而抬眸正视窦雅采,一字一句的道,“王妃,实不相瞒,妾身已经有了快两个月的身孕了,吴姐姐让大夫来瞧过,说确实是喜脉,且从脉象上看,应该是个男孩儿……”
金氏抿唇一笑,“将来十月怀胎之后足月生产,小世子又会多了一个小弟弟呢,王妃,王府添丁,你高兴吧?”
窦雅采听到身孕二字时,只觉得天上似乎有一道闪电,直接闪到了她的身上,然后一声炸雷在她脑中轰然炸响,之后金氏说的任何话她都暂时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