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素擅山水墨画,一手花鸟虫鱼兼工笔美人都是极好的,这纸伞还是她出嫁前,她看着他画成的,只是,这纸伞怎么会在她的廊柱下立着?
越子耀来过么?他……什么时候来过?
窦雅采拿着撑开的纸伞,望着庭前纸伞落下的雪水浅浅痕迹,看见那白雪掩映下的大榕树的时候,心口忽而一凉,她想起来了,在那大榕树底下,他亲她,清雅的望着她笑,让她跟着他去翠湖放河灯,她本还在犹豫,他却知道她的心思,偏说翠湖的雪景很美,她向往那雪景,便答应了……
如今想起来,只是懊恼自己,她当时喝酒多了,脑子有些懵,竟没看见他眼中溢出的希望和炽热的情感,她知道自己对他无意,是不该给他希望的,可如今,偏偏又阴差阳错的给了他希望,又亲手将那希望打破了……她觉得真是残忍的很。
窦雅采长叹一声,拿着这方他留下的纸伞,心里头沉甸甸的,一阵寒风吹过,吹走了庭前梅树下的积雪层层,那昨夜被遗留在风雪中的残破荷花灯,终是露了出来……
窦雅采在廊下站了一会儿,刚收了梅花纸伞,一眼就看见庭前那梅树下的露出的东西来,她提起裙摆走下廊檐,踩着雪走到那梅树底下,微风过处,落在梅树枝桠上的积雪片片而过,落在她发间,身上,还有脖颈上,带来丝丝沁凉的雪意,她丝毫不在意,只慢慢蹲下来,去看那梅树雪下的东西。
伸手将那覆盖在上头的积雪都拂尽了,慢慢将东西拿出来,才发现原来是个很精巧的荷花灯,只是骨架散了一根,就变的残破了,也不知在这积雪里埋了多久,她拿在手上细细看了一会儿,眉目难辨,最后站起来,抱着那荷花灯重又走到了廊檐下。
越子耀的东西都丢在这里,就说明他仓皇离去,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了,或者是,这些东西在他眼里,已经不算什么了,他失魂落魄的受到打击离去,这些东西他都不要了……
打击?
窦雅采心中一动,昨夜她跟夏侯懿……越子耀来的那个时辰,该不会是撞见她跟夏侯懿两个人在房中……重重一叹,她心底不知涌起什么情绪,越子耀不管是看见或是听见,那一幕都挺刺激人的,她自己这会儿都被刺激到了,更别说越子耀了,罢了,他迟早是要面对的,她不喜欢他,这个事实,他也早就知道了,她也帮不了他什么,只能等他自己释怀。
她在廊下站了一会儿,便拿着他的纸伞和那破了的荷花灯转身便进了屋中,走到内室里,在她床边放着一个雕花木漆箱子,她寻了一小巧钥匙来开了锁头,将那箱盖打开来,眸光就变的不一样起来,箱子里的东西,什么都有,有小时候的布老虎还有长大了的胭脂水粉,各色的东西一概俱全,但全是这些年越子耀送的,她从没有动过分毫,看了这些东西一会儿,她就把手里的纸伞和荷花灯都放了进去,然后重又锁上锁头,将那钥匙重新寻了地方放好。
艾叶去瑞王府一说,索性桑枝在府里闲着也是无事,正陪着玉竹在屋里玩儿呢,听了艾叶的一番悄悄话,便拿上东西,带着玉竹跟着艾叶坐上马车直奔城西观音庙,对外也只说在府中憋闷了出去散散心瞧瞧外头的热闹。
窦雅采这头找了窦泓韬和陈氏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然后她才心满意足的从屋中出来,也坐上马车往城西去了。
她到城西观音庙的时候,桑枝还没有来,她便嘱咐了车夫看着马车里的东西,她自个儿便随便各处逛逛,在路上来的时候,还没有很多人,这会儿到了城西,在观音庙里一看,才初二来上香祈福的人真是不少,人头攒动的,热闹的不得了。
她真的是许久没有在这样热闹的地方待过了,花了两个铜板,买了一串糖葫芦拿在手里啃着,继续逛庙会,她就喜欢百姓民间里的热闹,这种热闹才是朴实的才是繁华的热闹,才是能够触动人心的热闹,像除夕夜那宫宴上的,只能叫繁花似锦,根本算不得什么热闹,累人累心。
她这会儿心闲,瞅着人家哪里热闹就往哪里钻,走累了,就随意找了个茶摊子喝茶歇脚,人家坐满了客人,她也不介意,就自个儿拿了个小木凳坐在旁边,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端着热茶喝,听着人家谈家常话。
“知道不?咱们圣水国里,年节下最热闹的地儿,可不在咱们京城呢!”
“那在哪儿啊?皇城根儿,天子脚下,还不够热闹哇?”
两个商贩模样打扮的四五十岁的男人就坐在她旁边,在方桌上一面喝茶一面是高谈阔论,窦雅采拿着茶碗坐在下头,仰着脸听的津津有味的。
那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道:“不够不够!咱们京城里的年节,规规矩矩的,每年都是那个样子,哪有漠北骊城的年节热闹有趣儿啊!我去年正巧在那儿过了个年节,简直是热闹的不得了!”
稍稍白净年轻些的汉子笑道:“我看你是在京城里呆惯了,过惯了罢了,头一次去漠北新鲜,什么都跟京城里不一样,你猜觉得热闹有趣儿吧?”
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哼了一声,喝了一口热茶,才道:“哎,你是没见过,你不知道!漠北可是四王爷的封地,你知道不?除了当今太子,皇上最疼爱的就是四王爷了,婉妃和前大将军自不必说了,漠北算不上贫瘠,但是也是很北边了,常年严寒,春夏加起来也不过三个月,十月飘雪那更是常事儿,三月份还下雹子呢!皇上为啥封了这漠北给他?就因为沐大将军的旧部多半驻守在漠北呀!只是皇上舍不得四王爷去吃苦,所以才迟迟不放他去罢了!”
白净些的年轻汉子瞧了他一眼,有些不屑,低声道:“切!你说这个干什么?咱们老百姓,也管不着朝廷的事儿,你才说了年节,怎么又扯到四王爷封地的事儿上去了?来来来,你继续说说,漠北怎么个新鲜法儿?”
络腮胡子的大汉见挑起了那汉子的兴趣,他也来了兴致,便又叫了一碗热茶,喝了一大口,抹了抹唇角上的茶叶星子,才笑道:“哎,你急啥?你听我慢慢说嘛!这提到漠北,还真是不得不提四王爷呢,漠北可算不得贫瘠,在这几个皇子里头,四王爷的封地也是最大的,除了沐大将军旧部的事儿,再就是漠北产骏马,民风爽利,是个极好的地方,除了冷点儿,根本没什么别的毛病!皇上把这好地方给了四王爷,还说不是偏疼他么?且漠北说是在北边儿,离咱们京城也就是七八天的路程,快马就更是快了,漠北北边就是北凉国,那边还跟属国韩地接壤,还是个军机要地呢!这地方啊,它就是冷,它也是个繁华的地界!”
一旁也有人听到这边在说漠北,这地方京城中少有人去,大家自然也都是好奇,于是都端着茶碗围了过来,那络腮胡子的大汉本就是走南闯北惯了的,看见众人听的高兴,都拿眼睛瞅着他,他更是高兴,便从随身包裹了拿了不少自备的瓜果干货给大家吃,那白净些的汉子也拿了不少瓜子出来给大家嗑,一面嗑还一面催促道:“哎,来来来,接着说说!接着说!”
那络腮胡子的大汉说的口渴,又喝了好些热茶,才续道:“那地方冷,隔三差五的下雪,那儿的人都穿着皮毛衣裳,进山里打猎,那狐狸老虎什么的,都穿在身上呢,皮肉都吃了,男的身体强壮的很,但是女的倒是水灵的很,哈哈哈,我去的那次,遇见个小娘皮,长的如花似玉的,我要不是家里有婆娘,我就去下手了……那地方一到年节啊,雪就特别大,外头都结冰了,他们那儿的人,不似我们这样,一下雪就躲在屋子里头,他们都出来玩儿冰戏,都在冰上玩闹,可有意思了!还架着篝火,在冰湖边喝酒唱歌玩一整夜才散了,什么元宵节啊,他们也会过,哦,对了,他们还有个三月三追郎节,也是特别有意思呢!哎……你们不知道,我在漠北骊城住了两天,那每天清晨一起来,推开窗格子外头一看,那可都是白雪啊,漫山遍野的,晴天的时候,蓝的天,白的雪,高的山,别提多有意思多好看了!”
那络腮胡子的汉子还在兴奋激动的说着漠北的事儿,旁人都听的津津有味,极为入神,唯有窦雅采拿着吃光了糖葫芦的木签棍儿在手里捻弄,她已经听不到旁人说的和那汉子说的话了,她的心神已经完全被那汉子口中所描述的漠北给吸引过去了,一年四季,春夏只有三个月,其余时间都是在冬天,都是在下雪啊……
她要是去了,岂不是美死了?
还能跟雪玩儿,蓝的天,白的雪,高的山,这不就是她梦中的世界么?
然后,她就在那儿开一间医馆,给人治病开药,每日清闲了就去看雪,看景,这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嘛!
她这边正在这里憧憬美好生活呢,那边艾叶已经带着桑枝和玉竹过来了,几个人找了一路都没找到窦雅采在哪里,只听得车夫说小姐去逛庙会去了,艾叶只得先安顿了桑枝和玉竹,才过来在人潮汹涌里寻窦雅采。
艾叶几乎都把庙会逛遍了,终于在小茶摊子面前看见了窦雅采的身影,忙跑过来,见窦雅采拿着个木签棍儿在那里转悠,还一脸的傻笑,不由得皱了眉,唤了几声没搭理她,只得走进了,过来扯着她的衣袖,凑过来叫道:“小姐!你想什么呢?”
窦雅采一惊,手里的木签棍儿便落了地,回头一看,见是艾叶,微微皱了眉:“你来啦!桑枝也来了吧?那咱们走吧!”
她转头瞧了瞧那络腮胡子的大汉,发现现在那边的话题已经跟漠北年节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了,她也就没了兴趣,起身给了茶摊老板一吊钱,便带着艾叶走了。
“你把桑枝弄到哪里去了?”见来寻她的只有艾叶一个人,她便开口问道。